第44章 抵达重庆

十月三日,几个人一同聚在了甜梓家,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几个人全都先预备存了稿。

周义之姗姗来迟时,一把就将方秉尘薅了过去,两个人挤在饮水机旁边窃窃私语。

“你是不是一时糊涂了?我也不是说徐照月不好的意思,但是这种病……我觉得你还是放手比较好,放手的话,无论对谁都好。”

周义之将声音压得极低,弯着腰,弓着背,说出口来的那些字句,听上去就好像是从嗓子里面挤出去的颗粒沙子。

方秉尘也跟着将声音压低了:“我知道,但我不后悔,无论她有没有这个病,我都不后悔。”

周义之摇了摇头:“那就趁早去查一查,这个年纪应该也有治好的机会,而且她现在起码还乐意写文,比什么都不做,来的要强得多。”

他本来还想接着再说点什么,甜梓端着纸杯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纸杯是老一辈的那种喜宴上的纸杯,红彤彤的纸上印着两个小人,面对着面,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喜”字,方秉尘不动声色地抬头笑了笑:“聊了聊小说,顺便聊了一下重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打卡的景点。”

甜梓将杯中接满了水,周义之慌张地伸出手去:“我来我来,我来帮你!”

甜梓轻盈地将身子一侧,躲开了周义之伸过来的手:“别乱动,等会儿再把水洒了,我这个是两个纸杯套在一起的,不烫手。”

周义之将手收了回去,甜梓一边将纸杯往茶几上放,一边又道:“重庆想打卡的景点,你们可以问我呀,哎呀,算了,还是问问我有什么好吃的小店吧——”

徐照月和叙一庭纷纷上前去接水杯,谭素在一边从自己的包里掏吃的:“先别管什么好吃小店了,还是先垫垫肚子吧。”

叙一庭给谭素递过去一杯水:“温热的,刚刚好。”

徐照月抬头四处张望,愣是没看见方秉尘到底在哪儿站着,但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于是只能双手端着纸杯,在边上小呷一口。

甜梓一屁股坐到了她旁边,两个人几乎脑袋贴着脑袋:“你在找方秉尘?”

徐照月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甜梓又追问道:“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啊?今天下午我看你们是一起来的,我去接机那会儿就看见他想帮你拖行李,还被你给拒绝了。”

徐照月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回答方案,面不改色道:“刚好碰见了,就顺道了,而且方秉尘这个人,我觉得他挺好的,帮忙推行李好像也正常。”

甜梓收回了自己的脑袋,从桌上抄起纸杯,就往嘴里大喝一口,神色有些失落:“好吧,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有什么进展。”

徐照月没由来道:“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要先盼过年了,到时候脸上白里透红,让你去做年画上的福娃娃。”

甜梓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着打了打徐照月的胳膊,叙一庭正巧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怎么闹上内讧了?”

徐照月笑道:“一说起过年来,有些人就不乐意了。”

几个人没有来得及深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谭素将自己的手机往人群里面递了递,周义之和方秉尘两人也前前后后地进了门,徐照月总觉得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一种莫名的怪异,甜梓挥挥手,将两个人招呼到了沙发上来,把自己和徐照月之间挪出一个位置来,周义之倒是眼疾手快,一阵风一样就坐了过去:“诶,这不就巧了?”

方秉尘坐到了徐照月旁边:“久等了,刚刚和周义之聊了点事情。”

甜梓脑袋还没转过弯来:“又聊重庆啊?放着我一个重庆本地人不沟通,你们自己聊,能聊明白吗?回头我带你们玩!”

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几乎可以算是各说各的,叙一庭位置相对更靠中间些,手上抓着套着闪亮亮奶油胶定制手机壳的手机,谭素双头歪靠在她的肩膀上:“要不你们给我看一下,这几套房子我还没选下来,第一个和第四个是公寓,水电是商用的,贵一点,第二个是隔断,不能做饭,没有燃气,第六个也是,我可能考虑第六个多一点,民水民电,也是隔断,但……”

叙一庭的眉头几乎不可察觉的稍微皱了皱,她的皮肤如果没有太阳的话,就不算多白,这会儿正值下午偏傍晚的时候,偏橄榄色的光洁皮肤显得更健康了些,用谭素的话讲,就是有一种“乡村雨后的泥土味”:“怎么又是隔断?公寓也不合适吧,不是让你换一个安全点的住宅吗?”

谭素点点头:“对呀,但是我后来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回家看看,我都离家那么长时间了,还是先花点钱给家里包点东西吧……租这种房子也不会用太多钱,而且你别看那个是隔断房,人家有保安,其实也是一种上上之选,剩下的钱就给家里吧,我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也对不起父母,就当是自己给家里人攒了些养老钱吧。”

方秉尘和徐照月都将头探了过去:“这种隔断房比你那种房子还要差,墙也不知道是不是实墙,大概率不是,你别看这上面图还不错——”

方秉尘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机从叙一庭那里接了过来,叙一庭和谭素等人也纷纷将头偏了过去,甜梓将身子向前探,然后再朝着左边,一个劲地望,只能怪周义之骨架算大,个子也高,属实是有点太过挡视线了。

方秉尘指着图片:“你别看它这个看上去温馨,看照片,地方其实不算大,整体的布局看上去也就只有一张床,床还很矮,那边也就一张沙发,沙发的皮质感太明显了,这种橙蓝配色的,对人身体不是很好,容易租到串串房,我也不是一棒子打死,但串串房好多都有这种配材,这个层高看着也不是很行,便宜肯定是好事,但影响健康反而得不偿失。”

徐照月跟着应道:“是啊,而且既然是隔断,把一个房子分成好几块,你怎么知道你的左邻右舍都是些什么人?你这个是单门隔断还是房间隔断?”

谭素摸了摸下巴:“中介说有一个大门钥匙,进去以后,厨房、卫生间和走道是公用的,应该是房间隔断吧,在六楼,不过我还没有实地考察过。”

“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的,这些物业费要怎么算?水费,电费这些是多退少补吗?而且会不会不太卫生?你既然有那个能力,为什么要让自己吃这个骨头呢?再说了,就一个大门,把每个房间处理成一个房子,我觉得你就是上三道锁都不安全,你怎么知道你的邻居都是些什么人?”

徐照月说这番话的时候,反而有些苛刻了,眉头皱着,一连串的问话,像炮弹一样,没有留一点好脸色:“那些人都是什么作息,你知道吗?这么小的空间,你待着肯定闷,而且……”

“而且就算你离家再久,叔叔阿姨应该也不会图你带钱回去,可能他们也很想你啊,或者退一步讲,哪怕你不回去,你觉得叔叔阿姨是希望你经常把钱寄回去,还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周义之迅速抢了徐照月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语气有些仓促,随后又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你之前说,家里人经常由着你在家做一些小手工,小玩意什么的,不是要你操心什么,我觉得叔叔阿姨应该会很宠你,不是那种太苛刻的人。”

谭素当然也知道这些,这些日子她自己也想了许多,甜梓暂时先把到底吃哪家店的想法给抛在脑后了,柔下声音劝道:“我们说到底都是外人,肯定比不上你和你家里人相互了解得多,要不你再想想,要不要回去看看她们?如果回去的话,什么时候回去?”

叙一庭点点头,自然道:“如果回去的话,需要人陪吗?”

谭素用自己的美甲抠蹭着另一个美甲的指尖:“我还没想好,我倒是也很想回去,但我老觉得对不起他们……大学那会总觉得高中结束了就可以放松了,后来又谈了个那东西。”

方秉尘马上抓住了关键,问道:“你不是说你和家里人出柜了吗?你家里人当时是什么态度?”

徐照月连忙点头:“当时,是你的前女友和你一起去的吗?家里人都怎么说?你当时是怎么和家里人说的?”

甜梓和周义之都将耳朵竖得和吃蒲公英根儿的兔子一样,叙一庭悄然抬了抬眼皮,扫了谭素一眼。

谭素道:“要说起这个嘛……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前女友那会儿不在,我们两个都是各自和各自家里人说的,那会儿正好大学放假,我们就约好说跟家里人谈好,看看家里人什么态度,如果同意的话,我们两个就在学校附近找个房子合租。”

周义之人正口也快:“你们那会才是大几啊?你这个前女友不会是先看好房子,结果承担不起房租,就想着找个人吧?各自和各自的家里人说……”

甜梓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脸上扬着笑,冲谭素道:“没事没事,你接着说。”

谭素倒也不否认周义之的那番话,甚至还有了一些赞同的意味:“说不定吧,她好像确实挺追求精致的,听说家里人都是从商的,哎,不对,把话说回来了,当时出柜的时候是我和家里人说的,就那天晚上,我跟我爸妈说,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但是还有一件坏事,也不能说坏事,就是不太能被世人接受的事情,我爸妈说这个世界很大,能有什么事儿啊?就让我先说一说,我说我上大学谈了个对象,我爸妈还挺赞同的,觉得做人就应该多尝试,谈恋爱和爱人,可能本身就是一件大多数人活着必然会经历的事情,然后我就宣布了那个所谓的坏事,我说,但是恐怕不能随你们的传统,我谈的对象是个……女生。”

周义之扶了一把自己的眼镜:“你发现了吗?你用的词一直都是宣布,其实你在你们家应该是有很多爱的,叔叔阿姨应该都很由着你,而且你刚刚说的时候,我觉得……”

甜梓瞪了他一眼:“我也觉得挺好的,挺开明啊,起码能接受大学谈恋爱,比我家好多了,我家就是不支持,以前不支持,现在就催婚,害我从小到大都是一朵牡丹花……”

周义之不以为意:“牡丹花挺好看的啊,牡丹花开名动京城,艳丽芬芳,富贵荣华,有哪点不好?”

徐照月趁此为自己驳回了一局:“你是要说牡丹好,还是话里话外另有其人?”

叙一庭毫不犹豫道:“这里谁不知道呢?不过你大学没有喜欢的人吗?”

甜梓一脸泫然欲泣:“实在是不好意思,本人能够从小到大,母胎单身,还是有一些天分所在的。”

语毕,为了防止周围这群人在自己身上大做文章,马上又将话题迁回到了谭素的身上,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对周义之到底是个什么情感,应该只是朋友,觉得每天约着码字,有时候聊个家常里短,有些好感,就像她喜欢和徐照月她们聊天一样:“然后呢,叔叔阿姨都说什么了?”

“然后?”

谭素自己也有些想不起来,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于是,攥着纸杯,几乎将纸杯揉成纸团,直到纸杯底子上残存的一些水珠流到虎口处,滚到手背上,发觉到了一阵的凉意和湿润,才继续道:“然后好像就是,爸妈都吓了一跳,冷下脸来让我先吃饭吧,我觉得这个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好说的了,估计也是不接受,所以生气了,就一直到开学都没提过了,不过我提的时候也已经很晚了,因为我自己也有预料过,如果她们不接受的话……如果我提得晚一点,开学就跑路了,家里人也说不了我什么。”

周义之莫竖了个大拇指过去:“从没想过你是这个。”

方秉尘也没忍住,抿了抿嘴唇:“怪不得是写小说的,思虑就是周全。”

叙一庭问道:“所以后来,就再也没有跟叔叔阿姨提过这个了吗?开学以后去学校,叔叔阿姨送你了吗?你那个前女友怎么说?”

谭素一拍掌心:“当然没提了,虽然我平时确实有点让家里面娇惯着了,但这个事情,我自己也知道是个大事,开学去学校的时候倒是也送了,但是总感觉谁都在避着这个话题不谈,至于那个前女友嘛……”

谭素没有马上说前女友的答复,而是挠了挠头发,苦恼道:“那我总不可能不是同性恋啊,难道要我去戒同所吗?我就是去那待个一百年,我也不会变的,性取向哪能说变就变啊。”

叙一庭搓了搓谭素肩膀处的衣袖:“那你那个前女友呢?”

谭素答道:“开了学还是女同啊,她也没变,不过她家里人也不同意,一开学,头一次没课,我们两个就见了面,之前家里不是那个态度嘛,也没敢在家打视频、打语音什么的,然后,那会儿见面以后——”

徐照月等人全都在等着后文,只等来一声长长的哀叹:“前女友说,她家里人的态度不重要,他们家那边有不少寺庙,还有不少老年器材,上面都贴着铁片,家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觉得同性恋就是那个的一种……”

叙一庭眉头一皱:“哪个?”

周义之跟着问道:“啥?同性恋是啥?”

谭素羞赧着个脸:“是邪淫,不正常,要下地狱的,然后前女友就说,虽然即便是这个样子,但是她还是觉得,就算全世界,哪怕说三界六道,都认为同性恋是一种怪物,是一种罪不可赦的恶……”

方秉尘和徐照月脑门子上几乎都要刻过几缕黑线,飞过几只乌鸦,甜梓一时之间也有些无语,几度张嘴,几度含笑,终于咬牙切齿说出了:“你前女友,真的有病。”

谭素道:“然后……唉,我也上网查了,后来前女友为了让我们两个在一块,还经常带着我去寺庙烧香,也不能说经常,就是我们两个有空会一起出去玩,她就会带着我去寺庙烧烧香,求一下那个……好姻缘。”

周义之仿佛是一口气吃了十个鸡蛋一样——而且还是十个纯纯鸡蛋黄,差点被这番话给噎死:“你前女友是……哇,我一定要发一篇公众号diss一下她!这这……”

谭素撇了撇嘴:“之前门上的那个绳好像也是她求来的,她还给我求过一些香灰什么的,不过同性恋真的是……”

叙一庭扶了一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镜,像是要正色正色:“没有这回事,我奶奶是个道教善信,信道信了有大五六十年了,之前我也跟她聊过同性恋这个话题,我奶奶说人的性取向是因为人的身中有三精,其中有一个叫‘幽精’,这个就决定了人这辈子,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是既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

谭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松下一口气来的感觉:“人的性取向就是根据这个的?”

叙一庭笑了笑:“这我也不清楚,民间说法没有什么可考依据,不过我奶奶对于这个还挺开放的,人活着有能力去爱人,或者有被爱的幸运,我奶奶都觉得是一件大好事,奶奶也常说,人这辈子遇到的任何人都是贵人,遇到好的人呢,就是扶持着你走到正路上的贵人,遇到坏的人呢,就是那群老神仙们在让你斩断孽缘,不让你再受这些干扰,慢慢清静了,就不烦闷了。”

周义之咧嘴一笑:“就是,你看,根本不会下地狱,况且现在新社会,下什么地狱呀下地狱?又不是杀人放火,哪能真让你蹲大牢啊?”

甜梓重重点头:“你这个前女友真的是王八蛋啊,你这两年肯定心理压力很大……”

徐照月和方秉尘两个人纷纷附和,徐照月本想起身去给谭素倒点水,甜梓慌张站起来:“祖宗,让你把我家当自己家,也没让你真动手啊,如果你硬要倒水的话,请给我倒一杯温温热的吧——”

谭素倒是连连摆手:“我就不喝了,原来不会下地狱,我就说嘛,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同性别的人,啊,当然,我现在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对象,怎么就给我发配到地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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