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叔晋就是个急性子,在浣新苑里又坐了两个时辰,眼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只好耐着性子等到第二天再去东宫。
让韩风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说是刑部不许探视,又说是皇上下的令,韩叔晋心下难安,晚间又去了浣新苑一趟,可是姜邑早早就歇下了,这才没有见到。
到了翌日,他早早候在了东宫。
皇上允许太子参与朝政,所以早朝一日也不能落下,故而韩叔晋这一等,就等上了大半天。
纪服在府外刚下了马车,就听到下人来报他:“侯府的三公子来了。”
“子寅来了,想必是为着他大哥来的,走,去瞧瞧,”纪服是与楚英说的,可楚英一如既往闷闷的,除了点头称是,别无他话,默默跟在纪服身后进了正厅。
韩叔晋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听见外边的动静,急忙迎了出来:“太子殿下,你真是叫我好等啊。”
“你这个急脾气,怎么读了这么些天的书,还是没有长进呢,看来那位姜先生也是拿你没辙啊。”
纪服一边打趣韩叔晋,一边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在上首坐下来。
“我的太子殿下啊,我这急的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拿我逗闷子呢,”韩叔晋叫苦不迭,他忙叫上楚英:“阿英,我此来为的可是我大哥,你的姐夫,你不帮我说两句吗?”
楚英一双清眸微抬:“我姐姐怎么样了?”
“大哥身陷囹圄,大嫂能好吗?”韩叔晋灵机一动,重重地叹了口气:“昨日生产是那样的危险,如今已是元气大伤,大夫说要好生休养一些日子,大嫂忧心大哥在狱中是否安好,心里没有着落,刑部又不让探视,我此行也是受大嫂所托,没有个准信儿回去,我怎么向大嫂交代,她又如何能安心休养呢。”
韩叔晋搬出楚琰是想让楚英帮忙向纪服说道说道,他出马,就省了自己跟纪服七拐八绕的时间。
“你要问我我还能不说?作什么要扯上阿英,叫他为难,”纪服看楚英嘴皮子动了动,很难说出一句话的样子,就帮其解围。
他是最了解楚英的,就算是家里人的事,想让他跟自己开口也是难如登天,这一点他有时候很喜欢,有时候又恨的牙根痒痒。
“殿下既不想阿英为难,又知我今日前来的目的,何不把你知道的细枝末节都说与我知道,我听了我想知道的,也就回去了,绝不敢搅了殿下的清净。”
要不是着急,韩叔晋也不会把楚英拖下水,叫纪服这么一说,倒叫他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们几个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深厚自不必说,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几人之间却是不再似从前那般无话不谈了。
周衡因为家变,成了裕国公府的奴仆,纪服也因着入主东宫,于身份上,有了君臣之别,即便是韩叔晋这般的口无遮拦,在与纪服的交往中,也会觉得两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沟堑。
要说现在关系更近一点的,应是韩叔晋与楚英了,两人不仅是幼时的玩伴,更因为韩伯与和楚琰的亲事,让两人关系更近了一步,可是纪服对楚英的心意,韩叔晋也是有所察觉的,因而面对这两位好友时,韩叔晋心里总是矛盾更多一些。
“不是我想推搪,是父皇他......”纪服想了想,略显犹疑,不过他还是在韩叔晋的急性子再次爆发以前,继续说了下去:“今日早朝之后,父皇留我片刻,许是因为咱们的关系,父皇特地提醒于我,叫我不得过问此事,所以,你大哥的事我是有心无力......”
韩叔晋知道他大哥的事干系重大,代国一向是以军武立国,皇上看重军事亦是众所周知的,他怎会容许旁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所以韩叔晋此来只为打探韩伯与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纪服这番说辞先是套近了和韩叔晋的关系,又说了自己的为难之处,生怕韩叔晋对他有所托付一般,这招先发制人,让韩叔晋只觉心寒。
若不是为着韩伯与,韩叔晋就甩手走人了,他最不喜欢耍弄心机之事,何况此人还是自己多年的好友。
他隐忍下来,赔着笑脸:“殿下待我一片赤诚我岂会不知,殿下的为难之处我亦能体谅,我只想知道我大哥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殿下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告知于我。”
“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怕不是要与我生分了,”纪服过来拉着韩叔晋让他坐下,又命人为他奉上一杯新茶,这才徐徐道来:“听说是与大哥一同训练新兵的副将齐凯固,举发大哥贪墨军饷,连着证人证词一同交到了御史台,父皇盛怒之下,命人拿了大哥关押狱中,并交由刑部尚书赵柯审理此案,听说今日又有新的诉状递到了父皇的案前,内容为何,父皇未曾言语,我亦无从知晓。”
“齐凯固?我识得此人,是与我大哥一同在孙将军帐下听命的副将,与我大哥一同平定过北境之乱,他为何会对我大哥有所举发呢?”
韩叔晋本以为会在纪服这儿听到些有用的线索,不曾想听了这些,他反而如坠云端,根本摸不着个东南西北。
还有纪服所说又呈上的诉状,这一点令韩叔晋生疑,却又抓不住疑点在哪儿。
他心下明白,推敲计算非他所长,可他家里还有能为他出谋划策之人,他又询问了一回,可纪服所知不过这些,于是他匆匆告辞离开了东宫。
待韩叔晋走后,楚英清声问了句:“殿下为何要对子寅有所隐瞒?”
“我隐瞒了什么?”纪服靠在椅背上,轻巧地拨弄着茶碗,声音低沉,全无韩叔晋在时的清朗。
楚英眉头一皱:“齐凯固是殿下的人不是吗?”
纪服扭头望向楚英,眼中尽是冷冽的气息:“那又如何,不管你信与不信,此事并非我所安排,我同那韩伯与无冤无仇,我为何害他;如今我身边已然是虎狼环伺,在这个时候树下襄国侯府这个强劲的敌人,智者不为。”
“可你对子寅隐瞒了这件事,难道不正正说明了你心中待他并无真心吗?还有你刚才的那番说辞,连我都听出了你的盘算,子寅又怎会不知,不管姐夫的事到底是不是你所为,你无法做到心中坦荡,这是你无从抵赖的事实......”
“你说的是‘你’,而不是‘殿下’,”纪服笑了,一如春风送暖,融掉了他眼中的寒意,“阿英,你终于不把我当太子看了,我们又回到从前了,是不是?”
没想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番话,让纪服直接拿住了楚英的七寸,可楚英心中明白,除了否认与低头,他别无选择。
楚英单膝着地,双手抱拳:“殿下恕罪,是卑职僭越了。”
“......你就这么恨我吗,就算天天跟在我身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待我了,”纪服这话里满是苍凉与感伤,可这苍凉与感伤是与他身上的这件锦袍华服所不相称的,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及时收敛起来:“你既时刻谨记尊卑有别,那便牢牢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护卫,而不是礼部尚书的二公子,什么姐夫,什么好友,我命你统统不许过问,他们的生死,早在你成为我的护卫那一刻起,便都与你无关了。”
“殿下......”
纪服抬手打断了楚英这一声略显凄楚的叫喊:“我乏了,要去太子妃宫中歇息歇息,楚护卫就守在门口吧,就像你为我守过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一样......”
楚英狠狠地握着手里的那把剑,恨不得把几根手指全部嵌进去似的,他望着纪服的身影,只觉胸膛里还在跳动的那颗心在滴血,那里没有春季,没有夏季,也没有秋季,有的只是滴水成冰的寒冬,滴下的血立时被冻成猩红的冰晶,落在地上时,又碎成粉末,被寒风裹挟着,吹散,丝毫痕迹都不曾留下......
......
韩叔晋马不停蹄地赶回浣新苑,急着与姜邑商量对策。
听完韩叔晋几乎一字不落地转述,姜邑沉默了半晌,这件事可能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他不敢轻易开口,更不能下什么结论,他知道,韩叔晋正着急的时候,恐怕真的会把他随口一说的话当真。
见此情景,韩叔晋大气也不敢出了,只静静地看着姜邑,听完纪服的话,他就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且错综复杂,若不仔细思量,出了纰漏,遭罪受苦的还是他大哥。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姜邑逐渐有了思路,他嘴角微扬:“你说大公子与齐凯固同在虎威将军帐下,又同为副将是吗?”
待韩叔晋点了点头,姜邑才又继续分析:“那么就此我们来假设两种可能,一种是齐凯固与大公子关系向来不睦,因此伙同旁人来做局害他,一种是他们关系尚可或者两人交情匪浅,那么他栽害大公子就是旁人授意,这个假设的范围就要大一些了,我们要考虑到大公子都得罪过什么人,或是平日里侯府在外是否树敌。”
这样细致的分析,韩叔晋听了连连点头:“太子说今日又有对我大哥不利的诉状递到了陛下的案头,就此来看,这理应是军饷案的后招,所以我更倾向于你的后一种假设,此事必有幕后黑手。”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姜邑想事情的时候会眉头微蹙,似乎那里藏着他正苦苦寻觅的线索,“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大公子得罪过的人和侯府所树之敌中进行排查了,同时还要再加入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如果不是这两类人,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这件事情上能够获利之人,天底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比比皆是,更何况这是在帝都金云城内,最是风云际会,接近皇权之所。”
韩叔晋小打小闹惯了,对这种复杂的权谋之术只想敬而远之,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身处其中,别人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是权谋用时方恨少。
他想做的一直都是远离朝堂和算计人心,所以才这般随性洒脱,不求功名利禄,不思奔赴沙场,他设想的余生是一方天地,一壶好酒,如此也就够了。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他作为襄国侯府的三公子,要想置身事外,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他不出去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门来。
姜邑的这通分析已经让他一个脑袋两个大了,他倏地站起来,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侯府虽不如先前得陛下重用,可在这金云城内也不是谁都能随意招惹的,若是有幕后之人,就绝非泛泛之辈,想来是接近皇权之人,毕竟只有皇位才会叫人狂热到不计后果,太子?还是其他几位皇子?”
“太子与众皇子对皇位的渴求自是非他人可比,但是旁人未尝就没有觊觎皇位之心。”
韩叔晋眉尾一挑:“你是说那些封地的亲王?”
“亲王,子寅既然想到了亲王,难道就没想过公主吗?”
“公主?先生说笑了,自古以来,帝王将相从未有过女子,有《女则》《女训》约束,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更遑论觊觎皇位了。”
姜邑闻之并不认同:“不说远的,听闻早些年侯爷戍守边境之时,霁璃夫人一直陪伴身侧,更在调兵遣将上多有高论,此事多得陛下赞赏,更破例封其为霁璃夫人,这样的荣耀已非普通女子可比;而长公主安阳乃皇后所出,既是嫡女又是长女,身份贵重,及笄之年便在外开府建衙,其下门客多有能人异士,这番心志与心胸,若说她没有逐鹿天下的雄心,我是不信的。”
韩叔晋不知道安阳公主是不是有那样的雄心壮志,但是,姜邑说到他母亲,这是让韩叔晋心服口服的。
“你是说这件事是安阳公主......”
“我并未这样说,我只是把大公子这件案子背后潜藏着的多种可能性说与你知道,究竟如何,还要仔细求证才行,子寅,我想去见见大公子,可有什么办法使吗?”
韩叔晋想了想:“刑部推说陛下旨意不让人进天牢探视,要想进去,难如登天啊。”
“所以我才问你啊。”
“有本公子在,别说登天了,哪怕你要去月宫偷那只兔子,我也会帮你搭上那样一件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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