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许仙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宝芝堂前,手里抓着只素白的帕子,他看着那帕子,一阵风吹过,他有些微微的发怔。
他似乎是做了个梦,一个很美的梦。
心脏在胸膛中跳动着,他坐在地上,钱塘江倒映着满岸垂柳,又是一年江南春。
他把那方帕子收了起来。
今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许仙白天在药铺干活,入夜后,他收拾好东西,关门上锁,打算回家。想起昨晚莫名其妙在药铺前睡了一夜的事儿,他提着灯的手微微一顿,不过仍是关上门走了。
昨日过后,钱塘县传出了妖孽作祟的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昨日半夜后巷传来凄厉的叫喊,还有人瞧见一道巨大的白色蛇尾扫过巷尾,一闪而过。
不过小城这种传闻多的是,许仙平日里也没少听,他压根没当回事。
一拐入巷子,忽然,许仙听见了轻轻的抽泣声,他举起灯抬头看去。
巷子拐角处坐着个姑娘,素白衣裳,竹枝挽着长发,此时此刻,那女子似乎正扶着墙低低啜泣着,依稀可见月光下半张清丽面庞。
许仙提着灯从她身旁走过,走出去十几步,心里叹了一句,终究是折了回来。
那姑娘的眼珠子微微一动,里面光华流转,像是有什么活物似的,她瞧见许仙走回来,忙抹了把眼泪,却仍是止不住地低泣。
许仙提着灯,终于低声道:“姑娘节哀。”
正哭着的姑娘一顿,“……节哀?”
许仙看她这一身白衣披麻戴孝,正常人哪有穿一身白的?他低下身,叹了口气,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你还年轻,寻个好男人再嫁就是,如今寡妇很吃香的,我听姑娘的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隔壁街有个宋媒婆,她就专接这生意,一次二钱银子。”
姑娘嘴角狠狠一抽,“你他妈才寡妇。”标准四川青城方言。
许仙一愣。
那姑娘似乎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抬手抹了把眼睛,继续弱柳扶风,低声啜泣,“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其实我……”她忽然伏倒在那墙上嚎哭起来,“其实死的是奴家那可怜的双亲,爹!娘!女儿不孝啊!”她眼泪一颗颗珠子似的往下掉,哭得肝肠寸断。
一直趴在墙上的祝喜望着这一幕,嘴角终于抽了下,这蛇妖反应是真的快。
许仙一顿,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了话,把手中的灯放在了地上,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低声安慰道:“姑娘,节哀。”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望向那大夫,“公子……妾身父母双亡,被恶毒嫂嫂卖到此地,方才从青楼逃出来,无家可归,不知……不知可否……”她望着那大夫,眼珠子能勾魂似的。
许仙立刻明白过来,“县衙在东南方向,姑娘你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穿过两条巷子便到了。”说完他拍了拍她的肩,“别哭了,哭也不管事,你快去吧!”
姑娘:“……不是,”那姑娘又低低啜泣起来,“公子,我,我,我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头晕,走不动道儿。”
说着,她惨白着脸扶着墙站起来,似乎想要勉强走两步,腿忽然一软,一下子摔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许仙伸出手去,把她面前的灯移开了。
摔在地上的姑娘:“……”
许仙拍着胸脯,一阵后怕,“幸好没摔到灯上,姑娘你看,这灯上楞角可多了,摔上去可疼了,”他把灯移开,“万一着火就更遭了,姑娘你小心些。”
姑娘:“……我谢谢你啊。”
许仙:“不用不用,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我好像摔着腿了,站不起来,公子,能不能扶我一把?”
“哪儿摔着了?”
“这儿,”姑娘坐在地上,微微红着眼眶,揉了下膝盖,似乎是忍着疼。
许仙说了句“失礼”,伸出去,手摸了下她的膝盖,微微一笑,“没事!没伤着!姑娘你这是脑子摔懵了,你在地上坐一会儿,再起来走两步就好了!”
姑娘:“……”
“真的,我是个大夫,不信你待会儿起来走两步,你走两步!肯定没事!”
姑娘:“……”
墙头祝喜看着那骤然大涨的妖气,慌忙去摇一旁玩贪吃蛇的祝融,“上神!上神!”
祝融的手被她一扯,贪吃蛇一头撞在了墙上,他皱了下眉,往下瞟了眼。
低着头的白素贞缓缓扯出个笑,自己爬起来,走了两步,“公子说的是呢!公子真厉害!”她望向许仙,深吸了口气,“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官署怕也关门了,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不知可否在公子家暂住一宿?”说着她轻轻拭去了眼泪,挤出个笑,芙蓉如面柳如眉,霎时间好看极了,“公子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许仙也看得一顿,然后道:“姑娘放心,我兄长在官署任职,夜里那也开着,你安心住下,别到处跑了。”
白素贞微微一笑,“你他妈让我在你家住一晚是会死啊?”
许仙一噎,“啊?”他对突然冒出来的四川方言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素贞抬手擦了擦眼泪,“公子,你便让妾身在你家住一晚,可好?若是公子不方便……”“其实真的……”“那也要让我住一晚。”
许仙:“……”姑娘你好凶啊。
白素贞看着一动不动的许仙,“好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带我回去?”
许仙其实有些懵,“姑娘,不是我不愿带你回去,着实是我家也没有多余的房间,更何况,姑娘你又并非伤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着实是不方便……”
他话未说完,白素贞从袖中掏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在胳膊上划了一刀,瞬间血流如注,“现在行了吧?”
许仙手中的灯都吓掉了。
墙头的祝喜抬手缓缓拍了下额头,见白素贞一双眼往向她,她伸出另一只手,对着白素贞竖了下大拇指,牛逼。她回过头一把拉过还在玩贪吃蛇的祝融,和他一起转移阵地。
许仙没带白素贞回家,但是带了她回药铺。
一进去,许仙立刻手忙脚乱地到处找药,白素贞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看着他那副蠢样,深深叹了口气,摇着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抬手喝了口。
许仙一回头,白素贞已经放下了杯子端正地坐着,他走上去帮她包扎,“姑娘,你忍着点。”
白素贞卷起袖子让他包扎,许仙碰到她胳膊的一瞬间,一顿,缓缓皱起了眉,“姑娘你……”
“怎么了?”
“姑娘你身上怎么这么凉?”连血,都是凉的。
白素贞眉头狠狠一跳,“啊!这个啊,这个……忘记和公子说了,我自小有体寒病,身子特别凉,看了许多大夫都没治好。”
许仙拧眉道:“这可是个大毛病,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他帮白素贞包扎好后,思索了一阵子,回身去那柜子上倒腾了一阵子,不一会儿,他倒了杯药酒过来。
“姑娘,你这身子一定要好好养,这药酒驱寒,我待会儿给姑娘装几罐,姑娘你每日喝一点,我待会儿再给你开张方子,试试能不能好转。”
白素贞接过那碗药酒,“那真是多谢公子啊。”
“医者父母心。”
白素贞望着她,“公子心地真好。”说着话,她的声音低下去,一双眼里眼波流转,瞧许仙也望向她,她抬手半遮面,喝了一口药酒,微微一笑,“这酒真好,喝下去,浑身都暖了呢,不信公子你试试。”说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捞起了袖子,露出半截白如雪的胳膊,空中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冒上来。
许仙伸手轻轻摸了下,竟然真的温热起来,他顿时惊奇起来,“这蛇酒怎么起效这么快?”
白素贞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瞪向许仙,“你说这什么酒?”
“蛇、蛇酒啊。”
白素贞猛地抬头看去,那架子泡着几十只大酒罐子,每一只里面都泡着两三条蛇。白素贞顿了两秒,咔嚓两声,手中的碗应声而裂,她看向许仙,“算了,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吃饭,空腹喝酒不好,我谢谢你啊。”她把碎瓷片放在了桌子上,“这碗怎么碎了?我也不知道,一时没留意,这样,我赔你吧,啊?”
许仙一脸惊奇,“姑娘,你手劲真大!”
白素贞:“……”
窗外,祝喜看着那磅礴冲天的妖气,咽了下口水,侧头看向祝融。
祝融玩着贪吃蛇,蛇一口口吃着豆子,咔嚓,咔嚓,咔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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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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