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卖灵魂

刑房。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霉腐以及血肉被烧灼后特有的焦糊气。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凹槽里插着的几支火把,火焰不安地跳动,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墙上。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那“嗒…嗒…”规律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林栖近乎麻木的神经上。

那是他的血,从被缚在十字架上的身体滑落,滴落在脚下已然凝固发黑的血洼里。

他很不幸,成为了教廷分部敷衍了事的祭品。

在这个以信仰为名的繁荣城市里,最先被抛弃的,就是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人。

“……呃!”

一股全新的、灼烫的剧痛猛地炸开,将他从短暂的昏厥中再次粗暴地拽回现实。

烙铁离开了他的胸膛,带走一片皮肉,留下一个滋滋作响、边缘翻卷的焦黑印记,甚至能闻到自己皮肉被烤焦的诡异气味。

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之海中沉浮,模糊间,他的头发被一只粗糙的大掌猛地揪住,粗暴地向后拉扯,迫使他对上一双混浊、布满血丝且充满暴虐的眼睛——是狱卒白力。

血污、泥泞、汗水和秽物,在他脸上混合、凝固,结成硬痂。

然而,即便狼狈至此,硬痂之下那俊秀挺拔的轮廓依旧顽强地显现出来。

最触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像被水洗过的墨玉,在火把的火焰倒映在他眼睛里,像是他的仇恨一般,被点燃。

“啧,这脸蛋……真是糟践了。”白力喘着粗气,浓重的口臭混合着劣质酒精的气味喷在林栖脸上,令人作呕。

林栖的视野一片血红重影,只能模糊看到对方那一开一合蠕动的嘴唇。

“骨头挺硬啊?早点认了那弑父的罪,何不皈依我神,沐浴圣光,哈哈哈哈哈也不至于受这份苦头。”

“反正都得死,怎么不选个轻松的死法?”

认罪?认什么?

是认那荒诞至极的弑父之罪?还是认这强加于身的异端之名?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让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可他只是牵动了嘴角,便从喉咙深处涌上一股腥甜,咳出的唯有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血沫。

白力见状嫌恶地松开手,林栖的头颅如同折断的芦苇般无力地垂下,下颌重重磕在锁骨上。

“白、白哥……还……还继续吗?”一个稍显稚嫩、却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新来的狱卒,脸上混杂着恐惧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继续!”白力狞笑起来,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怎么不继续,再给这个异教徒一点苦头尝尝!”

他一把夺过新人手中再次烧得通红的烙铁,那烙铁前端雕刻着教廷的圣徽——一个环绕着荆棘的太阳。

“对于这种冥顽不灵、亵渎我神的渣滓,只有彻底的净化!一切为了圣庭!”

“一切为了圣庭!”新人赶忙跟着喊了一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

烙铁再次逼近。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浪。

疼痛早已超越了某个临界点,疼痛开始变得遥远起来。仿佛这具身体已不再属于自己。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问母亲那个关于世界起源的问题。

“是神迹。”母亲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可是妈妈,你的神,在哪里?

你那么虔诚,最后为什么又会因为寒冷、饥饿和肺病这么凄惨的死去?

至于他——面对无端指控被污蔑的据理力争,最后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现在将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铁证。

神啊!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如果祂真的全知全能心怀慈悲,为什么会对他母亲的祈祷充耳不闻?

为什么祂会眼睁睁看着他这个无辜之人,像牲畜一样被绑在这里,被打的血肉模糊?

这边的白力似乎对重复的游戏感到了厌倦,他将烙铁随手丢还给新人,自己则踱步到墙边的刑具架前。

目光在那些锈迹斑斑、形态各异的铁器上逡巡,最后,落在了一把带着狰狞倒刺的铁钳上。

他拿起铁钳,在手里掂了掂,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老话怎么说来着?”白力转过身,昏黄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使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异教徒的舌头,最会编织谎言,蛊惑人心。”

他眼中闪烁着变态而兴奋的光芒,“把它拔了,我看你还拿什么……来狡辩!”

两人一左一右,再次站定。

一人举着通红、散发着高温的烙铁,一人握着冰冷、布满锈蚀倒刺的铁钳。

代表正义的他们反倒像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般,齐声高呼,声音在狭小的刑房里空洞地回荡:

“一切为了圣庭!”

虚伪的口号在他们口中喊出,狠狠砸在地上。

冰冷的铁器边缘触碰到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笼罩下来。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狱卒的辱骂和鞭打让他麻木。但那份蚀骨的冤屈和恨意,却如同野火,灼烧着他的心。

好不甘心啊——!

如同被压垮的骆驼甩落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咆哮。

那一刻,在他心中积压了快八年的所有冤屈、被背叛的愤怒、母亲饥寒交迫死在怀中的无助、对这整个不公世道的刻骨憎恨……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心底轰然爆发!

神?哈哈哈……高高在上的神!不是你抛弃了我,是我林栖,抛弃了你!

若这世间真有能聆听我愿者……无论是谁!只要让我活下去!让我复仇!

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灵魂、□□……什么都给你!统统拿去!

他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决绝。

“真的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地、清晰地,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声音冰冷,如碎银撞冰,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威严与漠然。

“谁?!谁在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白力被这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

“我。”

仅仅一个字。

“你他妈的...!”

白力不肯在新人和林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他硬着头皮用脏话撑胆子,对空地挥舞自己手上的铁钳。

新人狱卒更是手一抖,烧红的烙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话音落下的瞬间,滴落的血珠诡异地悬停在半空,火把的焰苗凝固。

白力脸上暴怒与惊恐交织的表情,新人狱卒张大的嘴巴和瞪圆的眼珠,全部如同被无形之手按下了暂停键,僵硬地定格在最后一帧。

绝对的死寂。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唯有林栖,他的思维还在运转,他的眼球还能转动。

他看到,在白力与新人狱卒身后的空间,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缓缓撕开一道幽深的裂口。

浓郁到化不开、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阴影从中奔涌而出。它们汇聚、拉伸、扭曲,最终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近乎完美的人形轮廓。

下一刻,月,从那片扭曲的空间阴影中,一步踏出。

他身着仿佛由最深沉夜色织就的黑袍,袍角无风自动,流淌着星辉般的微光。

面容妖异俊美到超越了性别的界限。

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而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蓝色的眼珠里插着猩红色的竖瞳,其中只有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种发现了有趣玩具的兴味。

他甚至未曾瞥那两名被凝固的狱卒一眼。那双非人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精准地落在十字架上落在那个濒死的、却燃烧着恨意的少年身上。

杀戮,悄无声息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

月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

仿佛只是他的存在,便宣判他们的死刑。

林栖看到,白力那定格着惊愕表情的头颅,与脖颈的连接处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血线。

随即,停滞的时间开始重新流动,血珠啪嗒落地,火苗重新跳动。

那颗头颅脱离了身体,开始沿着一条违背重力的、平滑的弧线向下坠落。

视野天旋地转,他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十字架上的林栖,最后,目光与一具僵立的、熟悉的无头身体对个正着……那身体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锈蚀的铁钳。

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咕噜噜——”

头颅终于落地,在粘稠的血泊中滚了几圈,面朝着林栖停下,眼中残留着肆虐的狂意与一丝彻底凝固的、来不及转化的茫然。

旁边的新人狱卒彻底吓傻。他眼睁睁看着白力的头突然掉了下来。

随后他的脑袋也飞了起来,两具失去头的尸体把血喷了林栖一身。

两颗头颅在血洼中轻轻相撞,四只瞪大到极致的眼睛,互相倒映着彼此扭曲恐怖的死状,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两具无头尸体失去了支撑,先后沉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刑房内,只剩下林栖一个活人,以及那位自阴影中降临的、非人的存在。

林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目光最终,不受控制地,死死锁定了那个站在血泊中央,周身却纤尘不染,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

月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笑意冰冷,未曾浸入眼底。

他迈开脚步,踩过尚带余温的血液,步履从容而优雅,周遭的污秽与血腥,皆是他脚下微不足道的点缀。

他停在十字架前,距离林栖不过咫尺。

只是缓缓抬起他那苍白修长的手。

用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温度的指尖,轻轻抬起了林栖沾满血污的下巴,像打量物品一样打量着他。

“恨吗?”他俯身,猩红的竖瞳与林栖墨黑的眸子对视,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血肉,直抵灵魂深处。

他眼底漾开一丝带着蛊惑的笑意,“想将今日所受的一切,连本带利,百倍、千倍地……奉还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奇异的回响,直接烙印在林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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