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醒在死后第三年

传闻奈何桥的边上开着一种红色的曼陀罗花,魂灵触碰到这些花之后,便会有生不如死灼烧痛感,那被烧过的地方,转世投胎后,便会成为丑陋的胎记。

我穿着死时的衣服,华贵的玄色金凤曳地长裙,心房上还插着一根白羽箭。狼狈地混在成百上千个死于战乱的魂魄中,我被挤着往奈何桥上走。

前头的鬼差还在喊着,让我们抓紧时间,动作麻利些,凡间战乱,每时每分都有新的枉死之人下来,鬼差也忙得很。

但即使这样,每个鬼也都得让判官判一下生前功德罪孽,好安排下辈子去处。

站在我前头的鬼说,还以为能见到阎王呢。

我想了想,说道:“我们这些小人物,多半是判官处理。你瞧着像人间那样,也只有国戚重臣犯了法,才有资格让皇帝亲自过问不是?”

前头两个鬼回头看我,说道:“姑娘你这么年轻就死了啊!”

我想想有些伤心,不由吊着嗓子哭道:“是啊,我死时才二十岁啊!

两鬼又道:“阎王打架,殃及小鬼。我们一个是南越人,一个是北周百姓,姑娘你是哪国的?”

这个问题有点难。

“我是南越人,但嫁去了北周。”

两鬼:“哎,远嫁啊,可曾回过南越?”

我摇了摇头,我自打嫁人,就再也没能回家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更加伤心,悲从中来,眼泪便掉了下来。

两鬼:“你夫君可还活着,有孩子吗?”

我又摇头:“夫君活着,孩子小产没了。”

两鬼:“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夫君一定在阳间思念你,可惜阴阳两隔。”

我顿了顿,说道:“看到我胸口这根箭了吗?我夫君射的。我觉得他不太会思念我,更不想我还阳。”

两鬼:“姑娘你好惨,简直和魏青梧一样惨。”

我:“魏青梧惨到世人皆知了吗?”

两鬼:“谁不知道啊,她代替了原本南越的公主去北周和亲,结果嫁给了当时北周身份卑微的三皇子,好不容易熬到三皇子夺嫡成功当了皇帝,她却立刻就被打入了冷宫。最后北周和南越开战,魏青梧一个废后被吊在了两军交战的清江上三天三夜,寒冬腊月的别提多惨了。

我:“是呢,最后还被北周皇帝一箭穿心了呢,北周皇帝真是个负心汉。南越的人也是呢,都不肯救一救她。”

我刚说完,突然一道绳索拉住了我,猛地将我从众多魂魄中拉了出去。

我摔在了一块大石头前面。

石头上闪过许许多多画面,有凤冠霞帔,有洞房花烛,有人唤我青青,有人把我推下河,有人对我放冷箭,有土匪,有刺客,有小人,有月光,有花亩,还有欺骗,背叛和痛苦。

我怔了一瞬,那石头上便仿佛已经把我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都放了一遍。

我后知后觉,这兴许就是三生石了。

不知道我上上辈子,是什么人呢?

我正想着,便看到有人走到了我面前,我趴在地上看他,就瞧见他宽大的白色袖袍,再往上,只能瞧见一个下巴。

是个好看的下巴,想来也是俊俏的男子。

用绳子拉我的是鬼差,他毕恭毕敬的对着那看不见脸的白衣人说:“寿数未尽,抓错了,原还有三年可活。”

白衣人:“既如此,魏青梧,你且回去吧。这里便当做你做了一场梦。”

那白衣人说完,忽然抬袖,一阵大风吹来,竟要将我吹走。

我一把抱住三生石,大喊:“我不回去,我不要做魏青梧了,我死得透透的,死在大雪里,都没人给我收尸,我不回去了。”

可是风很大,我被吹倒在地上,脚下的曼陀罗花顿时化作了火焰。

火蛇缠上我的眉心,刺痛袭来的一瞬间,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小名。

“好好,好好。”

我抬头,三生石上闪过一袭白影。

清江左岸,鹅毛大雪,我被吊在半空,隔江远远看着对岸的那道白影。

我扯了扯嘴角,虚弱地骂道:“喊好好的,也是骗子。”

然后,那只白羽箭就射了过来。

白衣人站在我的身前,再一次抬手召来了大风,我抬眼去看,望见一双悲悯的眼睛。

呵,阎王也会悲悯吗。

若是真的悲悯,又何必让我回那人间再走一遭?

-

大风过后,我重生在了元昭二十二年的春日,已经是魏青梧死后的第三年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我醒来时,竟然是在我未出阁之时的闺房里。房间里的铜镜上还有一道森然可怖地裂痕,那是我当年和亲前与父亲争吵时拿剑砍的。

我还记得当时送嫁的宫中老嬷嬷说,这太不吉利了。

自古以来,破镜难圆。破镜对于即将出嫁的女子而言,实在不是好兆头。

后来嫁去北周的那三年,我每每揽镜梳妆,便会想到老嬷嬷的话,觉得这老嬷嬷不该在宫中替贵人梳头,而该去街上摆个摊子替人看相算命,保准一看一个准。

铜镜边上,放着我未出阁前的看的《女戒》,薄薄两本书下面,压着我儿时读过的两本地理志。

房间里无人,我起身,抬手发现自己的手臂瘦的几乎是皮包骨了。两条腿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光着脚下床,一骨碌便摔在了地上。

地板磕得我生疼,眼泪都出来了。

我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把屋子里都看了一遍,然后坐到了镜子前。

镜子的的确确还是我的脸,不过和我死前相比,瘦了许多许多,像是好几年没吃过饭的人。我揉着摔疼的膝盖,确定我是被地府那个白衣人扔了回来。

只是,难道他把我扔到了出嫁之前?

我将桌上的梳妆盒打开,里头还静静地躺着一支梧桐木做的如意簪子,簪子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的裂纹在上头。

这支簪子,是我生母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她当年生我时难产,在我三岁时便病逝了,只留下了这亲手做的簪子给我,让我以后出嫁时戴着。

但出嫁之时,我被封为和亲的公主,宫中的老嬷嬷觉得这木头簪子不能彰显南越皇室的贵气,坚决不让我用,我便没有戴上。仔细想想,后来可能是我娘亲见我没戴如意簪子生了气,便没有在我出嫁之后保佑我了。

我拿着簪子目不转睛地看,这如意簪子我和亲时带去了北周,可簪子在元昭十九年南越北周开战之前,就已经被折断了,还是我亲手折的。

我记得当时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簪子折断,簪子的断口刺破了我的手掌,在我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丑陋伤口。

那场景我此时想起来,仍然觉得手掌心疼。

可如今簪子完好无损,莫非我还阳到了三年前还没和亲的时候?我心头一下子欢喜起来。

若是还未和亲,那我就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和个劳什子的亲,南越公主不想千里和亲,凭什么就要委屈我替嫁?

上一世他们拿家国大义逼我,父亲用人伦孝道压我,逼着我上了那深渊一般的和亲花轿。我那时蠢,竟然便屈从了。后来被三皇子冷落软禁在皇子府的暖阁里,闲来无事读了三皇子好些书,才知道这世上除了《女戒》之外,还有钱权名利,人心百转,北周南越之外,尚有广阔天地。

那时我方知,自己是被愚忠愚孝害惨了。

如今若是可以重来,谁还要去和亲。我该趁早跑了,随便找个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里躲它个三年五载,等北周和南越打完仗了,世间安定了,我再回来。

我想着便不觉得疼了,可我低头时,却看到我的掌心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疤痕。

手里的簪子掉了下去。

我茫然地看着掌心的疤痕,直到许久我听到有开门的声音,然后一个尖嗓子的小丫头大喊:“醒啦醒啦,夫人醒啦!”

我皱了皱眉,放下手,很是疑惑。

“夫人?”

我出嫁前婢女喊我小姐,我出嫁后婢女不是喊我“公主”,便是喊我“王妃”,当然后来三皇子登基了,也是有人喊过我“皇后”的,可从来没人喊过我夫人呀。

怎么重生一次,我那糟心的三皇子夫君,竟然做了个平民?

我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了门边,想着此处应当是我家,可是门外的院落景致,无一处和魏府相似,也无一处和三皇子府相似,更无一处和北周皇宫相似。

可偏偏,满院子五彩缤纷的野花,挂满青色葡萄的凉亭,还有一棵未长成的小梧桐树,却处处透着熟悉。

“这到底是哪儿?”

我正欲往外走,便听到叮叮咚咚一串金玉相撞的声音,还有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

我循着声音扭头望去,便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穿着月白色的衣衫,从廊下向我疾步走来,那发出叮咚声音的,原是那人腰间悬挂着的玉坠和鎏金香囊。

好生讲究的人。

我抬眼看去,瞧见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还有他高挺的鼻梁,内敛的长眉以及,微薄的唇。

他冲到我面前时骤然止步,神情小心翼翼又难以置信,他向我颤巍巍伸出了手,我看了眼,然后后退了一步。

杜夜阑站在我面前,挤出一抹像是哭的笑,慢慢放下了手。

他说:“好好,你醒了?已经……三年了。”

我微微侧了侧脑袋,好奇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好好又是谁?”

我问完,看着杜夜阑俊美的面容一点点在震惊中被撕裂,心里乐开了花。能看到这个负心汉在我重生后的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真是……太爽了。

毕竟,如果说我的悲剧是从和亲开始,因为三皇子而步入深渊的话,那么杜夜阑才是真正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人。

再来一次,我不想认识和纠缠的人里,他一定得排在第一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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