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只余五年寿数

我撑着伞穿过大雨回到了以前住的屋子,院子里还算干净整洁,只是花草都长得杂乱无章,显然是许久未曾有人修剪过。

我忍不住想,兴许这院子,还是昨天连夜上打扫出来的。

桃言和雅言比我还早到,此时已经站在屋檐下等我。

雅言上前接过伞,立刻拿出了干净的帕子给我擦脸上的雨水。

桃言摸了摸我的肩头,说道:“真是该死,奴婢就应该跟着夫人。夫人你自己打伞,怎么这身上却湿了大半?知道的是伞给夫人挡雨,不知道的是夫人你给伞挡雨。”

我抬戳了戳桃言微肿的腮帮子,说道:“就你会说话,还不去给我找干净衣服。”

桃言立刻进屋子给我找衣服,但是这房间看着事物齐全,柜子中却空空如也。

桃言嘀咕道:“真是奇怪,夫人你以前是住这个房间吗?怎么一件衣物都没有?”

这的确是我的房间,房中布置与我离开前一样。

至于衣物,可能当初他们以为我死在清江,所以把我的旧物都烧了吧。

“你去找我母亲,许是我长久未归,她让人将我的衣物收起来了。雅言,我有些发冷,你去厨房煮点驱寒汤来。”

两个婢女离开,我走到床边,将放着的红木箱子打开,里面是我收拾好的细软。

桃言和雅言很快就会回来,我须得赶快离开。

取出细软背好,在披上披风,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我身上的包裹。大雨寒风,披风也不会显得突兀。

我拿着伞一路小跑,打算从花园的隐蔽小路走到后门去。这时候大雨,后门肯定无人看守。

可是谁成想,还没等我走到后门,便在花园里撞见了一抹熟悉到让我心惊的身影。

那人穿着府中仆人婢女的衣物,打着油纸伞低着头行色匆匆,从我面前的半丛青竹前一晃而过,看方向似乎也是往后门去?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顿了顿脚步,立刻追了上去,可当我绕过青竹,却发现通往后门的小径上空无一人。

我咬着牙在原地找了两圈,最后忍不住小声说道:“月牙,你出来,我看到你了!”

一瞬,两瞬,三瞬……

无人应答,无人出现。

我攥紧了手中的伞柄,说道:“我知道你在,你不愿意出来见我是对我心存愧疚,还是另有所图?你和司徒景澈一样,是为了威胁我才来到南越吗?”

“你当年是不是投靠了司徒景湛,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还活着了?”

“李月牙,你给我出来!”

我愤怒的声音混着砸在伞面上的雨声,像是喑哑的困兽嘶吼,却是徒劳无力。

远处传来了桃言的声音,她在喊我,应当是已经发现我不见了。

此地不能再留,我只得继续跑了起来,经过池塘的时候,迷蒙的雨雾里忽然有个人出现,我顿时停住了脚步,一种不妙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谁?”

我戒备地问了一声,那人站在雨雾里一声不吭,却慢慢向我靠近。

我后退了一步,无法辨认出这雨雾里的人是否是刚才消失不见的月牙,但从身形看,似乎是个女子,并不高大。

“你站住,你是谁?”

我质问之间,那人已然从远处走到了近前,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人戴着鬼脸面具,

那面具上面青的黑的红色交织,骤然出现,吓得我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转身就跑,却在慌不择路见跑到了池塘边缘。

我惊慌未定地收住脚,回头那一霎间,巨大的鬼脸面具便冲了上来,我拿着手中的伞反手便打趣,那人却轻松躲过,然后伸手一把推向了我的腰间。

落水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那人说了一句话。

“已死之人苟且偷生,安敢再觊觎贵人所好。”

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钻入口鼻,窒息的惊恐让我本能地划动起来,想要浮上水面。

可是双手双脚却似有千钧之中,无论我怎么用力,我都还是在下沉。

脑子还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我想到了四年前的腊月,那时的三皇子府也在下雨,冬雨寒凉刺骨,我那时候与司徒景湛还未曾撕破脸皮,又意外怀孕,正是欢喜之时,却被人狠狠推进了花园湖中。

腊月的湖,湖上薄冰根本撑不住我,我掉进水里,在水面挣扎半响,可岸上只站着一个人。

那是司徒景湛的青梅竹马,因为我和亲占了王妃位,所以最终成了三皇子侧妃的他的白月光。

我从未想过,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连一只蚂蚁都舍得踩死的侧妃,竟然那么绝情又漠然地将我推下了湖,然后站在湖边,静静地听着我挣扎呼救却无动于衷。

那日,侧妃对我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你这般俗人,不好好做木头王妃,怎敢觊觎我的爱人?

“魏青梧,你不配,你就应该消失。”

无尽的悲伤和疲惫,愤懑同时袭来,我好像听到了模糊的喊声,入水声,身子突然轻了许多,我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推着我字水中前行。

那只手臂滚烫有力,驱散了满腔悲愤。

耳边是听不清的声音,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浑身却像是依旧被水包裹着,没办法动起来。

渐渐地,脑子倒是清楚了许多,我眯着眼,便看到许多人影站在我面前。

父亲,母亲,魏青琢……桃言,雅言正在给我把脉,抬头看我醒过来,立刻松开了我的手指着我站了起来。

桃言:“夫人醒了,夫人醒了,大人,夫人醒了!”

我仰头,才发现坐在床边的人是杜夜阑,他紧紧抓着我的一只手,力道大的我觉得我的手腕有些发麻,且白皙的腕上都已经有了一圈红印。

“杜夜阑,我手疼。”

我动了下手腕,虚弱地慢慢坐起来,抬眸仔细一看,才发现杜夜阑双眼通红,泛着血丝,漆黑的眼瞳里还装着我此前从未见过的盛怒戾气。

有些吓人,很是可怕。

以前,他还是我贴身侍卫的时候,我看他杀人都没这么凶。

我不由缩了缩脖颈,不乐意地说道:“杜夜阑,你先松手,我有些不适——”

话音未落,我便被杜夜阑猛地拽进了怀里,下巴撞在他的肩头,疼得我差点大眼泪。

杜夜阑紧紧抱着我,双臂像是铁链一样死死困着我,我动弹不得,呼吸困难,没忍住便一口对着他肩头咬了下去。

显然我是咬不破他衣服的,但是却吃了一嘴的水,那水里还杂着泥土的冷腥。

我怔了怔,脑子闪过落水后迷糊的那些记忆片段,是他救了我?

我悄悄伸出手摸上了杜夜阑的衣服,掌心全是湿冷,他早上束好的冠发,此刻凌乱地歪斜着,连头发都湿了。

我在他的衣角和鞋面上还看到了好多湿泥和几根水草。

“杜夜阑,是你救了我吗?”

我有些迷茫,心情更是复杂。

杜夜阑抱着我,说道:“好好,差一点,差一点我以为我又会错过。一千多个日夜,我没办法再熬一次了。”

我竟然听到他的声音有丝丝颤抖。

“夫人,是大人救了你。我们过去的时候你都已经看不见了,大人一下就跳进了水里,好半响才带着你浮上来,我差点以为大人也上不来了。”

桃言边哭边说,吓得不轻。

杜夜阑慢慢松开我,问我:“你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一会儿差人去请御医来,雅言医术到底是没有御医们好。”

我急忙拒绝,万一来的御医是司徒景澈怎么办?

“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有些疲累。不用劳烦御医来。我想休息一下……母亲你可否陪我片刻?”

继母神色疑惑,但是也没有拒绝。

等杜夜阑他们都离开了房间,我一把抓住继母的手,问道:“府中是不是有个叫月牙的婢女,她的右手有一圈咬痕,是狗咬的。”

继母被我吓到,想了一会才说道:“应该是没有这个人的。府中婢女,采买的时候都交代过手上不要留疤的,这种被狗咬了的人很容易生病发疯,所以我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入府。”

“那府中今日除了我和杜夜阑,两个婢女以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来访?”

“没有。”

从继母这里得不到任何和月牙有关的消息,那戴着鬼面具的人,八成也是找不出来。

我犹豫片刻,立刻换上了衣物去找杜夜阑,找到是他却是和雅言在交流。

杜夜阑的手里还拿着一张纸,眉头紧锁。雅言的神色看上去也并不好。我想了下,站在门外没走进去。

“她的身体还需要调养多久,依旧如此羸弱吗?”

雅言不语,又写了一张纸条给杜夜阑。

杜夜阑:“当年她怀孕被人推进冰湖,被人救起来的时候,身体便支撑不住小产了,那之后她缺医少药,没能好好养身子。这应该就是你说的她寒气入骨的根源。”

雅言点点头,指了指第一张纸。

杜夜阑只瞥了一眼,便说道:“我不在意她能否再有身孕,我只想知道,她如今这种身体状况,你还能保她再活几年?”

我愣住,心口一瞬冻住。

我探出脑袋看去,发现雅言伸出了一只手,五根手指的话……那是说我只再活五年?

这是什么噩耗,难道我昏迷三年后的苏醒,只是回光返照?

杜夜阑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他显然有些生气,一掌拍下,竟然拍断了桌案。

“落水小产,寒气入骨。又被迫在雪中度过了三天三夜……你说她心力衰微,是因为当年那一箭的缘故?你之前给她服用的秘药,真的再也做不出第二瓶了吗?”

雅言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呆站了片刻,然后走了进去,然后在杜夜阑和雅言的错愕眼神中,问道:“杜夜阑,如果我只剩下五年寿命了,你能让我离开丞相府吗?”

晚上还会有一章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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