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夜色已至,皓月当空。柳梢上传来雀鸟的嬉闹,在人声鼎沸的街巷中显得微乎其微。横八十一条路竖八十一条街,沿街的大大小小的店铺商家,无一不拿出了五色的灯笼挂在房檐上,买东西的或是路过的,都能借一处光看清脚下的路。铺子有大小花样,隔不远处便有一家高楼,顶三层灯火通明,或歌舞升平曲声潺潺,或吆五喝六挥拳耍酒。唱曲儿的艺女弹着琵琶,高眉大眼的拨着箜篌,身条婀娜的拍着小鼓,扭着腰在宾客中间翩翩起舞。只要答对好了宾客们,那一串串的灵石宝物就往她们身上扔,爱砸的欣喜娇羞,砸人的更是趋之若鹜。这里的歌儿声悠扬流转,赏了窗下墙角数枝梅和衣衫破烂、被狼狈赶出来的祖孙二人,一个佝偻着腰满面黑褶,一个瘦小可怜畏首畏尾,拄着一根从梅树上折下来的梅枝做了棍子,顶尖上还带着一片新叶,生机勃勃。

祖孙俩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打着颤艰难至极,而围住他们的却是三个膀大腰圆的壮年男子,一个个穿着兵甲,腰上还戴着佩刃,可那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堪比邪魔,恶狠狠钉在他们祖孙俩人身上的眼神都仿佛一把把刀子。

老头子好不容易在小孙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可还没立柱脚,站在正中的那个又猛地踢过来一脚,力道之大,险些将老人家踹出二丈之外。

小孙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直奔着奄奄一息的老人家而去。

“呸!也不看看是个什么鬼东西,就想进入琵琶府?真当我们这些是吃干饭的了。”

“以为自己长了个人模样就敢来,我们又特么不瞎。”

“何必跟他们废话,这俩没用的留着也是脏了琵琶洲的地方,不如立马杀了算了。”

小孙子本还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老人家嚎啕大哭呢,可一只耳朵听了这些,立马转了身子,四肢并用地爬到三人面前,接连叩头:“饶命啊饶命,我们只想要点儿吃的……不不,我们不要了,别杀我们,饶我们一命吧求您了……”

三人面面相窥,却不约而同地嗤笑一声。其中一人拔出了佩剑,直指这孩子:“这话你说晚了,琵琶洲留不得你们!”

“钺铖!”突然自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高头大马上骑着一名少年,银白铠甲,红色披风,一手虚虚地抓着缰绳,似是浑身虚弱,左右还各有四五人守护。

名唤钺铖的带头做礼,只听那人说道:“可处置好了?”

“其他的都处理完毕,如今整个琵琶洲只剩下这两个。”

马上的人腰一挺,略微伸了个懒腰,直直脖子,看着头顶那满夜的明星道:“不早了,收拾干净后好歇息歇息。”

“得嘞。”钺铖剑一拔,刚一转身,突然自身旁飞过去一个黑影,他只见方才还苦苦求饶的小孙子瞬间两眼变得猩红,而他身后所谓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老人家,便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将军小心!”

马上的人眸子一瞪,拔出剑来甩出一道青光,将那黑影拦腰斩断,一分为二。残影在空中停顿片刻,叫众人看出他狰狞恐怖的模样,但他仍未休顿,甚至速度未停,眨眼间就冲在了那人面前。

“将军!”众人一拥而上,却见那半截老头直直的在那人面前掉在了地上,头面、四肢、胸膛、肚子都在迅速地瘪下去,七窍和腰上莫大的伤口冒出浓烟,稍时就只剩下了两张皮囊。

“将军没事吧。”

马上那人摇了摇头:“无妨。”

钺铖一脚将那小皮子泄愤似的踢出老远,一边擦着剑上的黑血,一边朝着地上的另一张啐了口。“这帮畜生玩意儿,逮着这些个老弱妇孺、落魄乞丐就扒皮做套,狡猾奸诈,骗了咱们多少次,可真麻烦!”

他两下擦完了剑,顺手将那帕子一扔,收剑归鞘。“将军,琵琶府基本都已经清除干净了,今日既要歇息,那可不可容兄弟们出去……出去逛一逛啊。”

底下人纷纷嘿嘿笑着,其中意味皆心知肚明。

马上那人也浅笑了下,紧接着大手一挥:“容你们放肆一回!”

打发走了众人,他一扯缰绳回头,优哉游哉地穿过街巷,走过花灯。马蹄子踏上横亘在寒山江上的木落桥时,他才隐约感觉到左胸口上慢慢传来的痛。

低头一看,才见昏暗的灯光下,胸前衣服已湿了一大片,还有一根细长的牙骨,此刻正一半刺进他的身体,一半掩在红色的披风下。

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皓月当空,清明如雪,华灯初上,桥上人影攒动,桥下水流潺潺,交相辉映。世间之间,独有他一人不知该往何处去。

午夜,三更已过,琵琶府繁华未落,灯火通明从街头亮到街尾,寒山江沿岸的摆出了烟火,不知是哪家铺子开了先,将璀璨夺目的烟花送上了天空。

宾客们的眼神都被吸引过来,趴着窗子的、走在街上的,无一不抬头顺着轨迹看着天空,在烟火炸开时不由得纷纷惊叹。接二连三的烟火在天空中连成一片,五彩缤纷应接不暇,可看着看着,便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微皱着眉头,侧身问身边的友人:“今日是阴天吗,怎么一个星星都没有。”

“大概是吧,天有不测风云,这谁说得准。”友人的脸上已经显现出红扑扑的颜色,可仍旧举着小水晶杯往嘴里灌酒。一双脚搭在窗棂上,看着满天烟火。“不过,这天确实灰蒙蒙的,像……像……”

他这像什么还没琢磨出来,身旁的一桌客人突然站起来,风风火火地踩着凳子就窜了出去,店家急急忙忙地从后边喊着“还没结账呢”,可再一看,几人早已没了动静。

店家气得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这哪家的混子,粗鲁无礼极了。”

“听说是上宫派来清剿邪祟的,闹得动静倒是不小,出去瞧一瞧几乎哪条街都被他们弄得血肉模糊的,那黑血味道一连几天都不去,可真叫人恶心。”

“听说这个将军还是西王钦点的,年纪不大,还是个凡人,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

“凡人?呵呵呵,西府如今算是完喽,自兰霁王坐了那宝座,凡人便一步登天了,哪都有他们,真是可笑。”

“可不是,我还听说……哎?外面怎么回事?”说话这人刚醉醺醺地站起来,忽听得外面喧闹混乱的声音,便抻了脖子去窗前看。然而就在这时,突然迎面扑来一团黑雾,一下子裹住了他的头。这人登即扔了酒杯,可挣扎不过,倒在地上几下就没了动静。

酒馆里炸开了锅,宾客们尖叫着一哄而散,纷纷朝着窄小的门口涌去。身后的邪祟并没有因此而罢休,眨眼之间便令三人抽干了精气。落在后面的人斗胆回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吓得眼睛发直,手脚冰凉,险些昏死过去。

屋子里的窗还都大敞大开着,邪祟灵活地从窗口跳进来,杀人、吸血,在酒肉间开膛破肚,掏干了身子,便蹿到里面去,不多时就站起来一个脸色灰暗的“人”。

人们在东躲西藏中好不容易跑出了酒馆,可一抬头,顿时心如死灰,满眼绝望。只见远处烟火未停,灰蒙蒙的天上却有无数黑雾涌下,发着刺耳尖锐的声音。

“天亡琵琶府!天亡琵琶府啊!”

有人已见定局,仰天长叹,可夹杂在疯狂逃命的人群中几不可见。天上一团黑雾直冲着他飞来,那一刻这人也不躲,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念着往昔轮回的咒语。

就在这时,一张金色的网在他面前扑来,再一睁眼,就看见那邪祟被迅速网住,挣扎着乱窜,却被后来人死死按住,念了句咒语,瞧着那邪祟不再动弹了,才将它别到腰上那七八个中间。

他一瞧,这可不正是方才在酒馆中仓促离开的那几人。

“此时还不逃命,傻愣着干什么!”

他被一语惊醒,迅速地作了个揖,赶忙随着人流去了。

旁边人飞过来,腰上满满当当地挂了十几个,一举一动都显得费力。“钺铖,你还剩多少金网,我的都用没了。”

钺铖看了看手里仅剩的三个,再抬起头来看看那漫天的黑雾。“不行,邪祟太多了,他们如今就是在消耗我们的金网,等金网用没了,头顶上的一拥而下,谁都挡不住。”

“那要怎么办啊!”

“将军有令——”还不等钺铖说话,忽听得远处传令声,在无数并将中看不见人,只有那声音清晰有力。“所有人停止网捕,设立结界,疏散琵琶府所有百姓,一个不留!”

“得令!”将士们的声音撼天动地,只这一瞬间,便见琵琶府天空上、黑雾之下突然浮现一层青色的屏障,隔绝大部分的邪祟,为这琵琶府争取到了短时间的安全。

钺铖转身,吸了口气提起胸膛,一出口声音巨大,如旁边许多兵将一般喊着:“底下的百姓听着!迅速向北撤出琵琶府!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所有人向北撤出琵琶府——”

这声音弥漫在整个琵琶府上空,钺铖将带着的那几个邪祟投进临时搭建的化炼炉中,听着那如娃娃般的尖锐哀嚎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刚踏出门口想再去帮着疏散群众,可一犹豫还是转了身,向着那间旁人不轻易去的屋子走去。

“将军!将军?”钺铖听着屋内没动静,直接推了门进去,结果面前这景象叫他直接傻了眼。

只见孟少锦端坐在蒲团上,运功做法维持不断受击的结界,而他双眉紧锁,面色苍白,豆大的虚汗珠正一颗一颗地从额头上滑下来。他的胸口一片血迹,从衣服上漫了满地,屋里的灯烛东倒西歪,三只邪祟正围绕在他的周身寻着机会进入。

钺铖当即撒出身上的三张金网,说时迟那时快,三只抓了两只,另一个飞快地顺着窗子逃开,掩入夜色。

孟少锦终于能歇了一口气,不多时也撤了法术,费力地睁开眸子。“外面怎么样?”

外面?外面黑云压城、兵临城下,人人都在逃命奔亡,护着自己的金银灵宝,一搏生路的嘴脸比那些邪祟更狰狞恐怖。

钺铖搭上孟少锦的后背,为他输送灵力。“正在疏散百姓,将士们严阵以待,只求一战。”

“走了多少了?”

钺铖顿了顿,“走了快一半了。”

孟少锦稍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所以说只需将这结界维持到天亮,大概就能一决生死了。

但琵琶府的夜比以往漫长难捱,几个时辰已过,密布邪祟的琵琶府上空透不过一丝的晨曦,孟少锦站在这压抑沉闷的天空下,看着头顶窜来窜去的邪祟,搭在佩剑上的手紧了紧,半晌后叹了口气。

“将军。”钺铖几步走过来,眉头紧锁。“结界下的畜生已经被抓得差不多了,兄弟们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搜索,这回绝对没有漏网之鱼了。”

孟少锦头一转,看向远处大片的人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没出去,不是说天亮之前都能撤出去吗。”

钺铖顿了顿,眉头更深了几分。“原本是都能出去的,但……但是后来撤出去的速度越来越慢,也就拖到了现在。”

“为什么慢了。”

钺铖提起这个就来气,暗骂了一声:“剩下的这些贪着自己的积蓄,几乎都是从家收拾了再出来的,这不就……唉!我再叫人去,还不走就赶,再不走就打,看是命重要还是那样破烂东西重要!”

钺铖气冲冲地转身就走,可孟少锦按着闷痛的胸口,直觉得心中不妙。

他这预感来得及时,刚一晃过,便听见身后传来的巨大声响,猛地一回头,就见那万丈高空上,邪祟汇聚,直攻结界一处。群策群力、势不可挡,只一下便惊天动地,而那层结界,也瞬间裂了密密麻麻的裂缝,只再来那么等着轻轻一下,琵琶府便献在了邪祟面前。

“将军!结界要破了!”

“所有人听令!给我围住裂口,一个邪祟都不能放过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孟少锦拔剑就要向前冲,可猛地一踉跄,他只觉得胸口剧痛,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他只用袖子一擦,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又马上站起来,向着那邪祟涌入的地方飞去。

刹那间血腥漫天,穿透血肉与骨头的声音在惨叫声中清晰可见,狭小的空间给了邪祟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肆虐无度,开始疯狂地屠杀。

钺铖最后恨恨地望了一眼身后终于开始慌乱无主的人群,咬牙切齿地吩咐:“最后半个时辰,要还有一个人在,就给我拿起刀剑来冲上去!”

他最后一句说罢,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他的兄弟们。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