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回上宫的时间远比离开上宫的时间短得多,当一夜明月稀星匆匆升起又落下,日头从朝阳变作夕照,大张旗鼓的出行御驾便已经回到了上宫。

銮殿辉煌,清一色的紫衫宫侍捧着灯,急匆匆地列成两队,步履飞快,低头涌入清明端殿,然后左右各一转,站定后随着九陈大踏步进来,宫侍手中的灯依次又亮了几分,将这逐渐陷入黑暗的宫殿照得恍如白昼。

泗木难得发了怯,后背都在不直觉地弯了几分,几步上前,见了那人进来,看也不敢看,先拱手一拜,叫了声“二叔”。

九陈乜斜一眼,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来,然后径直坐到了正位之上。

“胆子大了啊,储君这般有能耐,不如去南边会一会那些害人命的邪祟?何故在十方城这寸步之地,还屈了您的姿态!”

泗木慌忙间跪下,眉毛皱在一起,眼睛中的委屈根本就兜不住。“二叔别生气,泗木已经挨过骂了,以后定不会这般冲动,私自出明宸宫。这次之事,还请二叔责罚。”

“挨骂了?”九陈眼一挑,问道:“谁骂得你?”

泗木眼珠左转右转,恍惚不定,忽晚在一旁忍不住瑟瑟发抖,连带着小丫头也心跳如雷,就是连哭都不敢了。

正殿中寂静片刻,九陈登时脸一横,心中了然。“你那个师父就是个混账废物,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教了一大堆,就等着喝混酒吃闲饭是不是?自以为自己挣了多少功德,屁都不是!莫不是还留着他一点名声,孤早就把他大卸八块,扔到南山上喂狗去了。”

“呜呜呜……”

九陈这边话还没说完,小丫头那边的哭声终于是忍不住了,在九陈冷冷看过来的同时,忽晚立马紧紧捂住了小丫头的嘴,可一抬头,那满脸的泪花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九陈当即怒火更旺了。“清明端殿今日真是热闹,丫头片子敢来正殿造次,下面人是死的吗!”

“王上饶命!”

“二叔息怒!”

泗木同忽晚的声音一齐响起,两人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写满了惊恐。

“二叔恕罪,”泗木连忙说道:“这小丫头是泗木从叛乱贼子手中救下的,小姑娘年幼无知,何其无辜,还请二叔饶她犯上之罪,或泗木代为受罚。”

“别以为自己就是免死金牌,你当我不敢罚你?”

“罚是不能罚的。”一道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的声音随着尹太傅的步伐进来,两手负后,面带浅笑。“至少现在不能。”

他对九陈的怒视视若无睹,手一摆,叫宫侍们同泗木下去,自己衣摆一掀坐到九陈旁边。侧身低语几句,便见着九陈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泗木他们见着风波未起,也安心地退下了。

九陈眼一挑,又开始冲着尹梦洲阴阳怪气起来了。“尹太傅的威风时隔多年依旧不减啊,一手拿着经年未见的‘太炀’,一手提着两颗项上人头,血淋淋地冲进了乱贼之中,以一敌千不说,气势犹如当年啊。”

尹梦洲向外看了看,瞧着没人了,才将神色收敛了些。

“人不是我杀的。”尹梦洲道:“我得到消息到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血腥了,要不是我及时到了,死的人会更多。”

九陈一愣,这时才正襟危坐,想到了那人。

两人心照不宣,尹梦洲向后一靠,感叹万分。“我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他那般疯魔的样子了,好像还是你继位的那天,他提剑冲进光华上殿。”

九陈一言不发,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尹梦洲头一转,半晌后又试探性地问道:“不如……我来给你们做个说和?”

“所以说,是因九陈王取丹心血才引起的这场祸事?”风修在长乐端着的水晶盆中漫不经心地洗着手,听到他说起十方城的事,不由得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嘲讽溢于言表。“还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因果循环,那位储君也遭得起这一趟罪。”

长乐低头轻语,一举一动都谨慎小心。“据说那乱贼分成两波,一波到了上宫门口,一波游荡在十方城内,伺机寻着高官大户下手。每六个时辰两波相换,人数之多着实难办。毕大人曾派了宫兵巡查,但也只是巡查,提防着乱贼们不扰乱城中治安,不闯进上宫,他仍觉得能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劝动乱贼,可若真是能轻易劝动,那就不会叫乱贼了。”

长乐说到这里时还不由得语气轻松了些许,可话一说完,那轻松便不翼而飞,化作了一脸沉重。“储君被抓不久,大概连半天都没到,尹太傅便杀入贼窝,提着人头要人,那血腥场面十方城中的这些人哪里见过。可事情还没完,本来因为毕生子毕大人的说服,还有尹太傅的震慑,这些人的激愤之情已所剩不过一二,就是再无其他动作,他们也作不起风浪,只等着时间推移,自己就会慢慢散去了。但偏偏西王的旨意来得那般快,快得叫毕大人来不及叫停宫兵,街上就已经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了。”

风修那双纤细的手终于洗完了,向着盆里甩了甩,又接过长乐递来的巾帕。

长乐继续说道:“先前听说过西王暴虐残忍,但来西府许久,也一直以为是夸大其词,黑上加黑,可这段时日西王不在上宫,他下的旨意却叫人闻风丧胆。剥心取血,连杀千人,大肆屠戮,凶残镇压,如今十方城人人自危,不敢出门者比比皆是,有些能力的干脆携了家当,离开十方城另谋出路去了。这场景看得凄凉,可再一瞧宫兵大臣,几乎对此熟视无睹,除了心颤一颤,吓得腿脚不便后,无一人觉得西王作为着实惊讶骇人,可见是习以为常。开天辟地之后,天下四分以来,西府与下界相连,可见其劣根是除不掉的,哪怕换了王朝。”

“储君现在如何了?”风修问道。

然还没等长乐回答,突然有一人推门进来,躬身行了一礼,正是三水。

长乐不动声色地接过风修的巾帕,回身放进水晶盆中,然后端着用过的水出去,路过三水身边时已然换了一副样貌。三水多看了几眼,但人一出去,他便立刻露出副什么事的都没有的神情来,恭敬地走到风修身边。

“奴见王后喜欢那小宫侍,不如叫他随身侍奉?”

风修坐到妆台前,叫三水撤下头上的莲花冠,然后才道:“你说什么?那个小宫侍?我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人,再者说我也只是问问储君如何了,听说他如今在上宫是吗。”

三水动作不停,嘴上还答着话:“是,如今正在清明端殿,方才王上过去了,想来也不必太过担心。”

风修心想他担心什么,可顺着客套话,他还是得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了一句:“稍时我也去看望一下储君才好。”

三水手上动作一顿,然后才应道:“是,奴会去准备。”

待风修叫人准备好后,已经是天大黑的时候了,宫灯明珠都摆上了盏台,一个个明亮至极,灯火辉煌。但即便是这样,王后身前依旧有四人捧着明珠带路,三水跟在风修身旁,再后面就是给泗木带的东西,满满的三大箱子,由十二人抬着,仍抬得颤颤巍巍,满头大汗。

几人不紧不慢地向着清明端殿走去,中间要穿过一个长廊,绕过光华上殿。这里有宫兵侍从,轮回巡视,挎刀戴剑,或手执长矛。宫兵与宫侍不同,这一个个高眉大眼,精神焕发,眸子中炯炯有神,眼一瞪便布满杀气,望而生畏。

光华上殿明珠颇多,不要钱似的沿着围栏挂了两排,将这附近照得如白日一般。可连廊走到了尽头,离得光华上殿好远了,这周围也慢慢暗了下来。连廊的尽头是两棵大树,三人合抱的粗壮,一左一右如同两个猛将,枝条绿叶垂下,一半压在廊上,一半挡在廊前。

风修走过这两棵大树中间的时候,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枝叶繁茂,层层覆盖,那颜色又深又重,比头顶夜空更黑上几分。突然,风修猛地瞧见了那浓密枝叶中的一抹颜色,虽不明显,可隐隐约约的左看右看又觉得那一处不对,似乎像是……像是……暗红色。

风修停下了步子,眼睛定住不动。“那是什么?”

三水顺着望去,似乎也看到了。

风修又说:“大概是什么东西挂到树上去了吧。”

“奴去替王后查探。”三水跨过了连廊,捡起一片尚且完好的叶子一折,然后那叶子直直地冲着树上那异变之处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叶子飞去之刻,树上突然窜出了一物,浑身布满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道,张牙舞爪地就朝着三水扑来。

刹那间到了眼前,三水躲闪不及,下意识举起手来挡住脸,只能做徒劳无为之功。但比那物先来的,是后背猛地将他拽入连廊的力道,三水一抬头,这才看见是风修在危机时刻将他拉了回来。

感激之语不是这时候说的,可三水有些呆滞,还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那声音微乎其微,也不知风修听没听见,他一双眼睛紧锁在了那物身上。宫侍们吓得四散开来,明珠落了一地,其中一个滚到了那物跟前,这才看清依稀一个人影。

原来是个人。可这人似乎早已丧失了神智,披头散发,面色青黑,他头一转,又极其迅速地向着风修扑来。

“王后小心!”三水就要去挡在风修身前,可风修快他一步,迎面上前一掌拍去,带着劲风功力。可那怪物卯足了劲儿冲上来,眼看着风修那掌就要打到他身上,风修却突然身体一转,侧身躲过,叫那怪物扑了个空。

“王后!”三水着急地看着风修,可风修却眉头微皱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五味陈杂,最后皆化为一丝庆幸。

庆幸自己没碰到那怪物。

这边动静颇大,光华上殿的宫兵终于听到动静,极其迅速地围了过来。那怪物没对着风修追击,反而一转身冲向了那三个箱子,举着长矛的宫兵率先迎上来,三人就捅了那怪物三个窟窿。可那物只是步子停了一下,又立刻冲上来。左右前后甩来四条锁链,套中那物的脖子便向后拖,这时才将那物堪堪控制住。

三水忙跑到风修身边,语气焦急。“王后可有被那物伤到?”

风修摇着头,并没有受到多少惊吓的模样,手一背,又挺拔了腰杆。“那是怎么回事?”

三水向着那边看了看。“行为怪异,无法控制,面色发青,又浑身是血,倒让奴想起来南边邪祟入身,就是扒了人的皮穿进去,样貌倒是与这物一模一样。”

风修狐疑地看向那物,心道:难不成是南边的邪祟进十方城了?

那边逃窜的宫侍赶忙回来了,一个个捧灯的捧灯,抬箱子的抬箱子,那物虽挣扎,可耗在宫兵的锁链中慢慢少了力气,看上去不成大器的样子。

可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逐渐消停的那物又猛地冲撞起来,力气之大迅猛突然,直将四个勒住他的宫兵甩了出去。现场乱作一团,那物上前抓住两个宫侍,手上一使劲儿,便见那宫侍当即满口吐血,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血窟窿还敞着,宫兵上前又补了几剑,可那物一抖,浑身的血如长刺射了出去,准确地射穿了宫兵的喉咙。这一下可叫众人慌了神,风修被挡在后面,宫兵越来越多,将那物团团围住,可早已没有了草率冲上去的冲动,一个个谨慎地看着,仔细发现着其中的弱点。

两方僵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上宫,风修在三水的护送下退出了这危险地方,可一回头,仍能看见那血肉飞溅的凶残模样。他像是彻底撒了疯,撕咬着生人,咬破了喉咙一甩,再将那从美食变成累赘的宫兵扔了出去。

“哐”的一声,那宫兵摔到了一个大箱子上,箱子随着他一同倒去,盖子掀翻,哗啦啦地落了一地零碎东西。

这声音恍如预示的警灯,风修、三水、还有那物皆是一顿,风修眸子微眯,似乎从那些零碎东西中瞧出了什么。

那物突然变了路数,转身扑向那个箱子,宫兵们趁此时机又缠上锁链,可那物力道之大叫众人无可奈何,锁链套上又挣开,几乎是动不了他。便在这时,自天上飞来一道白光,横亘而下,瞬间将那物拦腰截断。

早已没有血喷出来,可依旧挡不了他的动作,他如同疯魔一般,眼睛盯着那箱子,还向着那里爬去。

“这东西真恶心。”来人拂尘一甩,两棵大树上茂密的叶子随风落下,卷而舒展,连成一片,织成一张大网盖了下来,这次终于将那恶心的物彻底抓住了,可空气中难闻至极的血腥味儿却久久不能散去。

尹梦洲一甩“太炀”,皱着眉头挥了挥鼻前。“难闻,实在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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