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在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的屋子里,两人一个僵硬不知动作,一个浅笑胜券在握,同时看着镜子中的对方,一个心惊胆战,一个心中了然。

“原来王后从没有相信过我。”三水愣愣地说出这句话后,不由得将自己逗笑了,他低着头继续给风修编辫子,试图躲开镜子中看来的刺眼目光。“我以为我藏的很好呢。”

“你将一切都掩饰得很好,尽心尽力地为我做事,别无二心,甚至可以为了我敢去向九陈撒谎,换作第二个人就信了,信得死心塌地,至死不忘,只可惜了。”风修嘴角一弯,“可惜我受尽白眼、承受暗算的时候太多了,多到让我以为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我好,可事实也证明,我猜对了。”

三水手上的动作愈发的变慢,迟缓下来,他自己想说的话也几经犹豫,在嘴边绕来绕去,终于出口说道:“您不伤害储君,三水就会一直是您的宫侍,尽心尽力。”

风修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伤害储君呢?”

扑通一声,前来禀报的宫侍在最后的两个台阶上摔了个不小的跟头,身子不偏不倚地砸向了殿内,掩面投地不说,这即不规矩的动作足以要他的命。在慌乱间速速跪起身来,连身上疼痛都未来得及感受到,便急匆匆地说道:“启禀王上,太平凰宫发现了蓝色头冠,王后发现是宫侍三水所为,现下王后动了怒,太平凰宫正乱作一团。”

尹梦洲一怔,那极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迸发而出,他几步跨出殿内,连飞带跑迅速地去了太平凰宫,可一进门,那狼藉之地和伤痕累累的三水着实叫他心头一震。

来迟了。

尹梦洲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风修,长发梳了一半,不见凌乱,反倒妖娆。这一刻他什么都说不得,心中隐亏只能任凭发落。

“尹太傅来得倒是快。”风修刚说完这话,九陈也带着一群随侍乌泱泱地进来,风修一指地上浑身是血的那人,不慌不忙地说:“便是此人,藏在我身边多时了。”

九陈低眼看了看不省人事的三水,尹梦洲向着这边走了走,那血葫芦一样的惨状还是叫他怔了怔,眼中闪过狠意之后,又勉强平静的问:“王后的蓝冠呢?”

“此人行凶,事不成便砸碎了冠,想做玉石俱焚之事,于是——我便叫他把那碎冠尽数咽了下去。”

尹梦洲似乎颤了一下,随后头一转,震怒大吼,却是对着地上的三水:“胆大包天的贼子!包藏祸心,天地可诛。来人,将此子拖下去发落!”

立马便有宫兵前来,两人拖着三水出去,尹梦洲这才些许消气,向着风修拱手作揖。“臣办事不周,惊扰王后,还请降罪处罚。”

风修嘴角一弯,似是挑衅地缓缓说道:“太傅客气。”

——————————————————————

时至夜里,月上枝头,流光倾泻,斗星密布。

三水昏天黑地地吐了好久,才终于慢慢醒了过来。

尹梦洲看着被洗干净呈上来的蓝色碎片,终于松了口气。他提起衣摆坐到三水床边,不消多问,便已经知晓了其中。

三水羞愧难当,连头都不敢抬。“师父,徒儿没完成您的任务。”

尹梦洲叹了口气,“你还是太过心急了。”

“是。”三水把头埋得更低了。“我从前在书上看到过蓝幽尸毒,所以见到那一对蓝砚的时候就多了心思。徒儿把那对蓝砚隔着厚布拿到一边,也是正巧被手脚不干净的海平看见了。那海平偷奸耍滑,恶事做了不少,徒儿也就想借着机会由他来试探试探蓝砚,不成想真的就是。徒儿当时怀疑王后,便将那发了疯的海平困在那条路上……徒儿没有想对王后不力,以徒儿自己就能够制服那海平,徒儿只是想借此机会,算作警告和试探罢了,之后在王上面前也提了婀溆太妃,却没想到因此漏了马脚,被王后察觉到了。”

三水不知道那蓝幽尸毒的来历,自然也不知道这事有多大。尹梦洲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他不是因为这件事察觉到了你的身份,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今只不过是要借着机会除掉你。”

三水募得醒悟过来,眼睛瞪得贼大,回想起曾经的那段时间只觉得又后怕又不可置信。“您是说?”

尹梦洲点了点头。“凶手下毒,你借机警告,这从头到尾,王后都是知情的那一个。他对凶手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他对你的设计顺水推舟,他在殿堂之上稳如泰山,只因为他知道这事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身上,死的人无论是海平还是储君,都对他撼动不得。他虽看上去深陷案中,可谁都知道最后的结果,他才是最安然无恙之人。而在这件事中,咱们那位王后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借机除掉了你。”

三水在震惊之余久久不能平静,心中惊涛骇浪奔涌狂卷。而在此时,尹梦洲紧皱眉头,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的担心:

“你未做什么害他的事,反而处处替他说话,王后为什么非要除掉你,只是因为你是一个眼线?那之前为何不除。”

三水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这短短时候他想了好多,眸子中的坚决才稳定下来。攥着拳头,他说道:“王后曾多日出宫,几次与宫外一人联系,且似乎有暗杀王上之意,我们可以……”

尹梦洲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王上如今已然是被迷了心,我曾想着无人能撼动楚妃夫辛的位置,可如今来看,怕是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也未曾不可。”

他看向窗外半月,只觉得茫茫黑夜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风修一把挑开珠帘,哗啦啦地一响,称着他那张上扬轻松的笑脸。

虞兰殿一愣,少见他这副模样,手中的棋子顿了顿,片刻后才落下。“什么喜事叫你高兴成这样。”

“没事,甩了个尾巴。”风修一掀衣摆坐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茶,倒不客气。“我此次去不尽宫,倒叫我知道了九陈王的又一弱点。”

虞兰殿左耳进右耳出,冷淡的样子只让他“嗯”了一声,那“不相信”三个大字就差写在他脑门上了。

“你倒是厉害,九陈叫你说的到处都是弱点。”

风修装作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兴头不减。“前两次的失败纯属意外,这次绝对万无一失。”

虞兰殿终于正眼看他了,但眼尾低垂,提不起兴趣来的样子。“你这次有何万无一失之法?”

风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等三日后禅阳道,且来助我一臂之力。”说罢,风修转身就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利落地飞出了屋子。

虞兰殿对这次风修的到来充满疑惑,从一开始的不同寻常就足以看出他的胜券在握,仿佛有十成十的把握叫他如此自信,甚至都不用同他商量,只等着三日后的来临。虞兰殿心思不在棋盘上了,手中的黑子落了两个也不知道,仍拿着一颗黑子在手中摩挲把玩。犹豫再三,思虑甚多,他终于停住了前去上宫的脚步。

“罢了,前去禅阳道看看也无妨。”虞兰殿又落下一个黑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三日过得匆忙又混沌,太平凰宫换了领头的宫侍,从里到外都被重新整顿,大小奴婢打骂了一半,还都被嘟着嘴不叫哭出声来,那滋味着实难受。风修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也不叫人在身前侍奉,只有阿将一个倒轻松许多。平日里不爱梳妆,就匆匆用长簪别了头发在脑后,靠在软榻上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时不时叫些茶水。

长乐在那日第三次送来茶水时抬头冲他笑了笑,“王后放心,一切皆以安排妥当。”

风修眼睛入迷般被吸引到书本上,喝了口茶。

三日未过,南边邪祟作乱的战报传来了上宫,毕生子举着帖子,两手颤抖,跪在庭前。而九陈在日近午时之后,才叫人开了大门,将毕生子迎了进来。

“启奏王上,南边邪祟已大肆北上,眼下已临到了九寒川南。战将孟少锦携队伍不知踪影,音信全无,臣恳请王上再派兵将,前往剿灭。”

九陈不厌其烦,那帖子看也懒得看,直接都没叫人接过来。靠在大椅子上打了个呵欠,歪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斜眼看他,且冷笑了一声。“再派兵?再派兵去谋反吗?都是一群窝囊废,孟少锦有他姐姐一半的能力可有今日的事态!废物,都是废物!”

九陈起身就要往后走,毕生子连忙又跪着向前几步,恳切之词满满。“王上!此事事关重大,战情刻不容缓呐。”

“让他打!”九陈骂道:“我看他们过得来九寒川!”

“邪祟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九寒川,可西府命脉生死不能掌握在他人手中!”

毕生子苦口婆心,只觉得片刻就生了些许白发。邪祟之事已久,若在事态最初时严令捉拿,事不至此;若在贼子壮势时派兵遣将,事不至此;若在琵琶洲沦陷时分兵支援,事依旧不至此。可多少次的请命不成,耽误战机,以至无数生灵涂炭。如今只剩最后一道防线,过了九寒川就是上星门,小小的蝼蚁击溃了高坝,微弱的蚍蜉杀生无数,昔日若直逼上宫,定是奇耻大辱。毕生子痛心疾首,眼中含泪。

但他的一腔热血丝毫没有被九陈重视,九陈一甩手,这殚精竭虑的忠心未能撼动他半分。毕生子愈发急了,又连忙跪走了几步。“王上——”

“铛——”

这钟鸣声来得猝不及防,却叫两人同时一怔,毕生子在微愣之后是终于松下气来的惊喜,而九陈却慢慢皱紧了眉毛。

这钟声响彻整个十方城,工匠停了手上的活计,行者顿住了脚下的步伐,兵将官员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歇息在家的统统都重新着了官袍,急急忙忙地向着上宫奔去。

十方城,要出大事。

风修在钟声停了后也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向远方,“怎么回事?”

“是广闻钟。”长乐说道:“王后还记得奴向您说过庭信长向北方发过一封信函吗,该是请回了那位久居在外的女丞大人——公罗。”

风修合上了书,这几日时光终于叫他对除了那书之外的东西产生了兴趣。若他所知的无误,那女丞该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庭信长亲帝王,却无权无名,她久居边外,却有权有名。

广闻钟连响了十一下,宫兵跪拜,侍从伏地,云雀台上终于露出了人影,老远的就看见其人的气势不凡。

霓衣纯白无瑕,渐变连接着青色羽裳,无数金色星光点缀,宽袖大袍,自细腰长带走出缥缈云纱,搭在右肩之上。背后长发及腰,头上金色白羽高冠,细看是一轮皓月当空的形状,一只飞鸟展翅回眸。颈上向左右各伸出一根蜿蜒曲折似祥云升起般的金枝,尾上垂下六条青光珠串,远看是六蛇垂首,近看是明星无数。她大踏步地走来,昂首挺胸,不苟言笑间冷傲非凡,藐视一切。

来到殿前,她拱手跪拜,恭敬却不卑微,声厉而不逾矩。“臣公罗,拜见王上。”

九陈坐到高位,公罗身后已聚集了满朝的官员,谨慎小心地守在一旁。毕生子站在九陈身边,来问是否宣人进殿。九陈眼中丝毫欢喜意思没有,一摆手,算作允了。

毕生子仰声高呼:“宣——”

公罗起身进殿,三拜九叩,礼数周全,随后一拱手,启奏道:“臣受令回朝,北方天灾已无,还请王上批示。”

九陈支着脑袋点头。“无事可批,女丞奔波劳碌,该去歇息才是。”

毕生子听了此语,心道不好,他万般不能叫公罗请休,于是几步上前,跪拜在九陈之下。“臣还请王上定南边邪祟之事!”

他是料定了公罗会插手此事,也是料定了九陈会听她几分。未过三十的庭信长被逼得像个唠唠叨叨的耄耋老人,也是无奈到了极点。

然九陈并不领他的情。“今日之事够多了,庭信长退下吧。”

“王上!”

“邪祟之患触目惊心,臣虽身处北方,却也早已听闻。”公罗请宣,声声俱厉:“臣请集文武百官,共商除患大计!”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