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老师啊,这么说你不是给心上人绣的?”虞九烟若有所思道。
“怎…怎么可能,我哪里来的心上人。”陆筠的语气带着不屑。
虞九烟看着陆筠状似轻松的样子,悠悠地开口:“筠儿,你就不觉得老师对你…很不一般吗?”
“有吗?”陆筠觉得脸有些烫。
“怎么没有。亲自指点你的音律棋艺,你受伤了遣散我们所有人为你疗伤,玉麒麟也是你来驯养,如今还要你绣个香囊。”虞九烟一件件的罗列着,眼看着陆筠的脸色从粉白变成酱红。
“哪有…指点我是因为我赢了比赛,为我疗伤…也是因为我伤的太重啊,至于…玉麒麟,他大概就是不想看我有片刻的空闲吧,香囊也是…他估计是那天心情好,顺手就赏了我绢子让我来做。”陆筠平生惯会装傻,她是没有历过情事,可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九烟说的这些她都想过,可每每思到深处她就觉着是自己想歪了,譫玚是因为受了哥哥的托付,才会格外照顾自己,只不过这事不能同外人讲罢了。
“真是这样?”
“真的。”陆筠整理好内心繁杂波动的情绪,平静地开口。
“那最好,老师堪与天地同寿,活了那么长的年岁,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自是从不耽于儿女情长的,你说是不是?”虞九烟这样说,是真的怕陆筠喜欢上了譫玚,天上地下,七族之中,爱慕譫玚的女子数不胜数,可譫玚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她断不可让陆筠不切实际地单相思。
“是。你放心好了,我与老师,只是师徒关系。”陆筠信誓旦旦地开口,虞九烟见她那么认真的保证,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二人回到扶桑树下,此时已经到了缝制香囊的收尾工作,陆筠拿了提前给譫玚配好的香料装进去,又封住袋子,便借口要给玉麒麟戴香囊,急匆匆地往内院去。
陆筠觉着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
譫玚正靠着一方竹榻在花海中独自饮酒,看样子已是微醺。
譫玚本在想事情,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便放下了酒盏道:“来都来了,怎么站的那么远。”
陆筠方才欲悄声离去,但譫玚素来敏锐警觉,听见他唤自己,便只能走到了跟前行礼道:“学生见老师仿佛在饮酒想事情,所以才没有上前打扰。”陆筠深悟装傻扮乖的道理,尤其是在喝醉酒的人面前。
譫玚冷哧一声,看着前方大片的花海,声音低沉:“你平日也会一个人饮酒吗?”
“不会。”在陆筠心里一个人饮酒是件很无趣的事,没有亲人朋友作陪,也没有瓜果点心相伴,哪里还能品得出酒的好滋味来。
譫玚转头看着她,目光深邃。
“在你心里,只有无趣的人才会干一个人喝酒这样无趣的事吧。”陆筠讶于譫玚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急忙开口辩解道:“怎么会,老师素来喜静,即使独自饮酒也是因为老师身份矜贵,鲜少能有与您地位相衬的人同您对饮,这怎么会是无趣呢。”陆筠东拉西扯,自己讲出来的话都觉得无甚章法。
“那今日…便许你作陪如何?”譫玚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这怎能…老师地位尊崇,学生怎么可以…”
“无妨。”譫玚打断了陆筠的一番推辞,径直取了一个杯盏来斟满,朝着陆筠递过去。
陆筠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这场景…会否熟悉了些?这…这怎么同初遇譫玚时的场形别无二致?陆筠恍惚忆起自己当年醉酒失态的那一段,竟觉着面上有些潮热。
陆筠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譫玚看着她,微微蹙眉。
“为什么?”
“学生…酒量不佳,恐…醉酒失态。”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喝多的样子。”譫玚的手仍旧在半空中举着,陆筠想起譫玚适才因为自己的话而面色不佳,便只好接了过去。
这酒的味道不错,初品时有梅子的甘甜,唇齿间又留有米酒的醇香。
三巡过罢,陆筠已是面色带红,身子轻飘。
“这酒…还真的挺好喝的。”
先前譫玚为了方便二人对饮,便在竹榻中置了一个小几。此刻陆筠的身子重极了,其实这酒的酒味并不重,但是一杯杯下去,竟觉得脑袋晕晕的,便想找个东西靠着,可四处寻了寻,都未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倚靠。恍惚间,她似望着眼前有一白色的枕垫,如蒙大赦,便重重的栽了上去。
“你…醉了?”譫玚低头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陆筠,二人中间的小几连带着杯盏酒壶早已侧翻到了竹榻的一边。
“没…没有,我…可是千杯不醉。”陆筠躺在譫玚的怀里轻声呓语,逗得譫玚一阵嗤笑。
“我…真的没醉,喝梅子汁怎么会醉呢。”陆筠听见譫玚的笑声,急忙解释道。
“又说胡话了,我是谁?”
“你…是譫伯玉啊。”陆筠此时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直呼了譫玚的小字,只当是自己在做梦,梦里叫叫他的名字过个干瘾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是醉了,原来你平常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一口一个老师,私下里…就这么唤我?”
“梦里自然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了,你有意见啊?”陆筠歪了头,心想这是她的梦,怎么梦里的譫玚还是问东问西的,一点也不乖。
譫玚见陆筠的身子有些拧巴,便沉了自己的肩膀,又将陆筠的脑袋往怀里拢了拢,才取了一方丝帕来替她小心的拭去额上的汗珠。
“你这样的醉态,都给多少人见过?”
“没有多少人啊。我平常不会醉啊…顶多…我哥…老凤凰…瑶碧阿姨…还有云鹤姐姐…九烟…献渊…”陆筠听见譫玚这样问,便掰着指头给他数数。
譫玚想着小丫头醉了倒是挺老实的,问什么答什么。
“献渊…同你是什么关系?”譫玚没看陆筠,而是倒了杯茶轻抿着。
“献渊?嘿…你猜…我同他…可好了。”陆筠傻笑着。
譫玚的目光深远,捏着茶杯的手指骨分明,良久,他语气怪异地问道:“他喜欢你?”
陆筠觉着周身突然泛起一阵寒意,便猛然打了个哆嗦,摆摆手道:“怎么可能…我可是…他的红娘,他…他喜欢的可是云鹤姐姐。”
陆筠觉着梦里的譫玚着实奇怪,不仅语气腔调奇怪,问的问题也奇怪,想到这,陆筠便坐直了身子,掰过譫玚的头与自己对视:“你…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陆筠的眼睛本就圆圆的,这会眼底又有些湿润,更像只楚楚可怜的兔子。譫玚没有答话,而是握住了陆筠搁在他脸上的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陆筠有些急了,又问道:“怎么了…你说话呀…怎么在我的梦里你也这么不听话。”
譫玚勾起一抹淡笑,蓦地腾出了一只手来勾住陆筠的脖子往自己跟前带,此刻二人鼻子贴着鼻子,连呼吸声都听的分明。
“太…太近了。”
譫玚的身上带着梅子酒的酒气,又混杂了沉榆香的味道,陆筠望着他温柔深邃的目光,有片刻的清醒,觉着心上突然冒起了一团火,越烧越旺。
“近吗?我怎么觉得…还是远了些。”
陆筠的脸更红了,又加上喝了酒,嘴唇半张着,让人想要侵上去蹂躏一番。
“筠卿。”譫玚低低地唤她。
可惜陆筠没能品出譫玚是在叫自己,只一味地嘟哝着:“好香啊…这味道我闻过的…怎么这么香…”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圈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陆筠,譫玚无奈的扯了下嘴角。
……
香?她方才说好香…这味道…不好!
远处,合虚急匆匆地穿过大片花海,径直走到譫玚跟前道:“臣救驾来迟…还请元尊赎罪。”
譫玚抱了陆筠起身,声音淡漠严肃:“无事,本尊去一趟崇吾山,你且安顿好她,再去大荒落查探一番。”
“是。”合虚领了命正欲接过譫玚怀中陆筠,却不曾想譫玚突然后退了一步,道:“算了,还是我带着她,你直接去大荒落。”
“可…崇吾山凶险,还是让臣来看顾宗主吧。”合虚担忧地道。
譫玚拂了衣袖将陆筠变成了一块玉佩,揣进怀里道:“无妨,我去去就回。”
合虚正欲开口,譫玚已然消失不见,独留几片杜若花瓣掉落在地上。
空气中,茵犀香的味道愈发浓重,原本澄净的天空被一团团红云笼罩着,合虚不禁蹙紧了眉头。
崇吾山在西海往东两千里的地方,又处在魔族和神族的交界之处,因着受了神魔两族的气息浸染,崇吾山不分四时,寸草不生。久而久之,这地方便成了渺无人烟的荒山。
此刻譫玚正立在崇吾山的山头,望着悬崖旁被蚀骨钉钳住四肢腾在半空之中的人,语气冰冷可怖。
“看来,是这数十万年的禁锢太轻了。”譫玚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而被蚀骨钉钉穿的人却一副濒死的模样,久久没有答话。
譫玚望着远方天边猩红色的云雾,接着道:“是十年前本尊对你的惩罚不够让你认为有可乘之机了,还是你觉得屡次三番地挑衅本尊让你找到了新的乐趣。若是这样,本尊不介意让你混浊的脑子清醒清醒。”
譫玚说话间,周身已凝结出金光色的气力,伴随着利剑出鞘的声音,一柄长剑自譫玚身后冲出,径直朝着那人的眉心刺去。阵阵剑风扫起了山头的沙石,原本浓重的猩红色云雾也似被刺穿了一般,瞬间散去。
那人自乱发中抬起了头,瞅着停在自己眉间的长剑,笑了:“数年未见太阿剑,别来无恙啊。”
那是个眉目清隽的佳公子,虽然四肢被缚,脸庞也因崇吾山长年的日头晒得干裂粗糙,但眉眼间仍能看出昔年意气风发,清朗潇洒的样子。
“本尊的太阿剑,不适合染上你这样卑劣之人的血。”譫玚缓步上前,手下却在施着法,那人的面色突然变得痛苦扭曲,身子也似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你身上,竟有女子的味道。”虽然全身上下像是被万只毒虫啃咬,额角也浸出了汗液,那人还是狰狞地笑道。
“看来九层楞严咒还是不够让你悔悟。”譫玚声音悠长平静,手又攥紧了几分。
“怎么…人都带来了,我就不能看看…嘶…”那人的嘴角渗出了血,声音也颤抖着,“真是新奇…高高在上冰冷孤傲的伯玉元尊…竟也…会沾染上女子的味道。”
“这是本尊最后一次警告你,若再犯,可就不是挑断手筋脚筋,日日望着家乡子民却不能相见这么简单了。”譫玚冷漠地开口,全然没有理会那人话语间的挑衅,使了十全的气力施法。
“譫玚,大荒落中的力量你我都清楚,这么多年了,你囚着我却不杀我,你就真的没有想过同我联手,汲取大荒落中的至纯之力,称霸七族。”
譫玚正欲转身离去,听得那人这般言说便顿住了脚步,嗤笑了一声道:“你知道有一句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属于我的,我便不会过于贪恋。还有,即便没有那样的力量,本尊也是这天上地下,七族之中的第一人。你,好自为之。”
“老师,十万年了,您在我心中一直没有弱点,可今日,您不该来此处让我看到了您的弱点,最致命的弱点。您怀中的碧玉,可藏好了,别让我找到她。”那人发疯似的狂笑着,眼底狠辣尽显。
“元皓,或者我应该叫你思明。你既提到了她,我也就不妨告诉你,若你妄图伤她,我便让魔族永生永世受摧心剖肝之苦,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譫玚归去时带起了一阵残风,刮在元皓的脸上,钻心的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