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席淮回过神,抬眼望向逆光而立的少年。
她顶着那人的注视,悄无声息地将衣袖扯下来,重新遮住手臂上的异样,声音冷淡:“何事?”
“管事来报,侧门有两只老鼠。”少年抬脚跨进房间,将手上端着的托盘搁置到席淮身旁的桌上。
席淮垂眸看着托盘中的汤药,忍不住轻声哼笑了一下:“该怎么处理,你不是最拿手吗?席凛。”
“可是……”席凛拖着尾音,脸上露出一副虚假的微笑:“那是席云带来的。”
席淮面上不显,但拿捏圆碗的手指不禁用力到指甲泛白,她咽了口气,仰首将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她将空碗放回托盘,瓷底与木盘相触,发出清脆一响。
再抬眼时,她已经敛去所有情绪:“既然是小云的朋友,那想必是栖霞阙的弟子吧。”
席凛神色一僵:“你竟还和修仙门派有牵连!”
“呵。”席淮忍不住讥笑出声:“如何?就凭你们,对付得了吗?”
这时,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
席淮倏然起身,逼近席凛,见他被吓得连连后退,甚至被门槛绊得踉跄,她眼底掠过一丝嫌弃:“退下吧,该去给前任家主守灵了。”
席凛稳住身形,唇边闪过一抹冷笑,转身快步离去。
“小公子。”
席凛停下脚步,背对着那人,“盯紧她,送葬那日再加派几人暗中保护好咱们的家主。”
“是。”
廊下,一阵风骤然吹起,白灯笼转了个圈,席淮盯着灯罩上的奠字,抬手隔着衣服掐住手臂,想以此制止鳞片的灼烫,但没有任何作用。
“她离你越近,这个启示就会越强烈。”
记忆中,祀烛说这话时神色平淡,但金眸中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席淮现在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席云,难道昨晚,祀烛是去见他了吗?
鳞片的边缘被席淮用力挤压,嵌入肉里,血从伤口溢出,浸湿了鳞片,痛感反而减退了不少。
鲜血的红染透了素白的缟衣,席淮只能返回里间,重新更换衣物。
灵堂内,白幡低垂,巨大的奠字前方,正是那口黑漆棺木。席家子弟跪坐一地,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对死者的哀痛。
席淮穿着新换的素衣,抬手示意僧侣开始诵经,她目不斜视,走到棺材前跪下,俯身叩首,动作标准到没有丝毫错处。
繁琐的仪式正在有序进行,席淮低垂着眼,心思已经飘远。
客房内,陆方盈的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出席府外的简略路线:“席府守卫森严,正门有修士把守,盘查严密,侧门也并没有表面那般安全。”
南雾山神色凝重,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府内隐隐有阵法波动,我们无法靠得太近,难以辨别到底是何种。”
“阵法?”第五绯收起一贯的玩闹,蹙眉细思:“难道这就是席家探查席云下落的方式?”
她抬头看向二人,将自己的推测重新讲述一遍:“不过席家以辨妖血脉立足,何时精通阵法了?”
“还有一桩怪事。”南雾山看向席云,语带疑惑:“在席府外时,我并未感应到祀烛的妖气,有三种可能。”
众人看向她,南雾山竖起食指:“其一,祀烛根本不在席府,他和席淮没有关系。”
“这个可能性不大。”陆方盈沉吟道:“根据我们已知的线索,席淮能迅速当上家主,必定有强力外援。”
南雾山点头,竖起中指,半弯下食指:“那么,剩下两种可能就是:一,祀烛收敛了妖气;二,祀烛并未彻底逃脱封印。”
第五绯蹙眉,若真是因为没有彻底解除封印,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有时候他们能感应到他的妖气,有时候却感应不到。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若祀烛和席淮的交易就是助他彻底破除封印,那她要怎么办到呢?
僧侣的诵读一停止,席淮便已回神。她把手撑在席团上,接力起身,站到棺木一旁。
席家子弟开始依次做拜,她能感觉到他们下跪前投来的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眼神,犹如一把把冰冷的刀,不断砍在她的身上。
席淮觉得自己又闻到了那日大雨中的血腥气,她被席家人拖进祠堂,逼问席云的下落,却不想,被她用席家之血,打开封印,唤出赤蛇祀烛。
席淮嘴角微动,她从来不是为了夺权,只是想活下去,为席云争一线生机。
席家,以辨妖之能闻名立世,却因害怕同类利用,就砍断自己的血脉,何其可笑。
席凛看着席淮,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她回望他,冷漠地看着他在棺木前下跪,叩拜,席淮闭了闭眼。
凭什么?
凭什么因为害怕,就要刀自己的血亲?
席淮的手在衣袖下抓住自己刚刚绑好的绷带,触及底下坚硬的鳞片,她的目光穿过堂内众人,看向蔚蓝的天空。
“或许……我们不该只盯着如何进去。”陆方盈突然开口,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也可以想想,如何让她出来。”
“出来?”席云一脸茫然。
“没错。”南雾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两日后,康郡主街。
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雨水。街道两旁被席家护卫清出送葬的通道,百姓们被拦在两侧,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地看向街道中央。
素白的旌旗随风招展,纸钱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哀乐和诵经声交织在一起,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
南雾山、陆方盈、第五绯和席云都进行了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中间,看起来与周围的百姓并无二致。
席云紧紧盯着队伍最前方的席淮,她穿着一身粗麻孝服,头戴白色帷帽,长长的轻纱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走在棺椁前方,手中捧着灵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平稳。可席云能看到那宽大孝服之下,她纤细单薄的身影。
“没有感应到祀烛。”南雾山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但其他三人都听到了,她的目光扫视着送葬的队伍和四周的建筑,“小心,暗中有人。”
席云眉头紧锁,担忧更甚。
队伍行至主街中段,这里街道最为宽阔,两侧酒楼商铺林立,人也最多。
“动手!”
一阵冷风吹过,突然队伍后装满纸扎祭品的马车莫名其妙地侧翻,燃起的火焰和飞舞的纸人引起一阵恐慌。
第五绯蒙面,假意露出马脚,确认暗中之人发觉了自己,才开始奔逃。
人群骚动,打乱了送葬的队伍,席淮回头看着那火,一脸冷笑。
席家的护卫训练有素,只有一小部分人向出事的地方挤过去。
眼见计划要失败,南雾山兵行险招,拉着席云,假意被推搡倒地,她语气慌乱,大喊一声:“别踩啊。”
席云抓住身边百姓的外衣,不停拉扯挤推,“姐姐,你在哪里啊,姐姐!”
南雾山见人群再次骚动,她利用掩护,蒙面猫身接近席淮。
席云的声音穿过人群,传入席淮的耳里,她浑身剧震,猛地转身,帷帽的轻纱晃动,露出她半张慌张的脸。
她还未来得及辨别声音的方向,手里便被塞进一团纸。席淮看到南雾山,心里明白了这次意外的原因。
她将纸团藏进口袋,眼神催促南雾山快走。
“稳住队伍!”席淮皱眉,看向身后乱成一团的护卫斥责道。
不多时,护卫执剑,回到了队伍两侧,“家主,已经处理完毕。”
南雾山反应极快,早已重新没入混乱未息的人群之中。
席淮扶住帷帽,再次站直身子,“继续。”
她的声音恢复了冷淡和平静,送葬的队伍重新整理,再次向前移动。
清风苑,第五绯和陆方盈已经办完他们的事,静心等待南雾山和席云归来。
走廊外,脚步声响起,第五绯赶忙打开房门,焦急问道:“如何?”
“纸条她肯定收到了。”席云语气肯定,眼中闪烁着光芒,“我看到她把手缩回袖子里了。”
南雾山却没有那么乐观,“但能否赴约,仍是未知,我们需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如期赴约。”陆方盈沉吟道:“另一方面,做好被席家人发现,把这次机会当作陷阱的准备,规划好撤离路线。”
第五绯拍了拍席云的肩膀:“总之,不论席淮赴约与否,都是在给我们传递信息。”
席云咬唇颔首,但刚刚亲眼看见安然无恙的席淮,心中还是充满期待。
翌日,子时将近。
康郡西市早已沉寂,唯有月光洒下一片轻盈的薄纱,覆盖在破败的茶楼之上。
“时间快到了。”席云低语,目光紧锁在茶楼的大门处,心脏跳得飞快。
南雾山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此次,依旧是南雾山陪同他一起赴约席淮,而陆方盈和第五绯则在茶楼外接应,以防不测。
子时正刻。
茶楼周围依旧寂静,只有凉风习习。
席云心下一沉,忍不住在暗处站起身。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茶楼入口处,仍旧没有想见的身影。
“师姐……”席云声音颤抖,向南雾山寻求安全感。
一声鸟叫却在此时突然传来,南雾山猛地拉住席云的手臂,重新躲回阴影处。
“我们走。”她轻声说道。
“不……再等等,姐姐她可能被什么事耽搁了,她马上就会到……”席云挣扎着,眼中满是恐慌。
“席云!”南雾山加重了语气,但空气中传来了另外的声音。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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