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九春的这句“好久不见”里,掺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们初见时,司九春还是和亲公主,如今早已褪去锦衣华服,一副江湖人士的装扮。
南雾山看向第五绯,说道:“阿绯,烦你先救淼。”
第五绯早已准备好了,闻言立刻上前,指挥陆方盈和席云二人把淼的上身拖出温泉。
她手法娴熟地检查伤口,眉头越皱越紧:“这毒好生霸道,险些入侵心脉,幸好有这温泉药汤,否则再晚半个时辰,大罗金仙也难救。”
第五绯一边说,一边从储戒中取出金针,封住了淼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阻止毒素继续蔓延。
随后再取出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第五绯的动作极快,做好准备后,又取出一只玉碗,将好几种药粉混合温泉水调匀,小心翼翼地敷在淼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血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痛得淼在昏迷中也蹙紧了眉头。
司九春紧张地看着第五绯的动作,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袍。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边治疗上的时候,陆方盈默默走到南雾山身边,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衣服湿了,小心感冒。”
南雾山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方才托起淼的时候,衣袖已经被泉水浸湿了大半,如今热气散去,凉风一吹,这才感觉到冰冷。
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谢。”
“忍着点,这是在拔毒。”第五绯见淼痛得忍不住动弹起来,赶紧和席云一起将她的胳膊控住。
“她妖元受损,此刻能最快得到的大补之物……”第五绯话语一顿,很快又转过头看向司九春:“就是月见苓。”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很快他们便达成共识。虽然月见苓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但如果能够用到救命之事上,那最值得不过了。
而在场之人只有司九春还是一头雾水:“月见苓……在哪里可以采到,我即刻就去。”
“还需等月圆之夜。”南雾山拉住司九春,解释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和我们一起回住的地方吧。”
司九春感激地点了点头。
陆方盈上前,和南雾山一起将淼扶出温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返回了昙院,而第五绯跟在最后,沿路洒上了抹去气息的药粉。
南雾山和陆方盈将淼安置在第五绯的房间后,便悄然退了出去,给第五绯留出了诊治的空间。
待他们重新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出房门,发现司九春仍坐在院中守着,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背影,溢出满满的落寞。
“你若是累了,可以去隔壁的房间休息,席云跟方盈同住就好。”南雾山走到司九春跟前,看着她坐在台阶上,低垂着头。
“我不累,我想在这儿守着。”司九春昂首看向南雾山。
南雾山在她身侧的石阶上坐下,同她平视,“她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们回锦州的路上遭到捉妖师追杀,后来给她采药的时候,误闯了妖兽的领地……”司九春说话的声音低落下去,语气中满是自责。
南雾山看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她轻轻地将手覆在司九春的肩头,无声地安慰她。
“雾山,”司九春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抬起头,看向院中的昙花,“我找到了杀害方明哥哥的凶手。”
南雾山神情一滞,她还记得送陆方明回家后,她已经亲手解决了北域派出的杀手,为陆方明报了仇。
南雾山看着司九春的侧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司九春扭头看着她,目光锐利,“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回锦州的原因,我要为他报仇。”
“不可能,我已经……”南雾山的声音干涩,只得喃喃道。
“不对,”司九春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那些不过是替死鬼罢了。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坐在明堂之上的皇帝!”
她的声音尖锐,震得南雾山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此时,她的余光瞥见一抹蓝色的衣角骤然离去,地上残留着一大片茶水。
南雾山心下一沉,心中已经明了,刚刚那人定是陆方盈。
司九春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地上蜿蜒流淌的水渍,无需再问,她已然猜到是谁。
“他是方明哥哥的弟弟,他早该知道真相。”
南雾山收回手,拉开了和司九春的距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那你可曾想过他该如何承受?那是他唯一的兄长,而弑兄之人竟是陆家三代都一直效忠的皇帝!”
陆家满门忠烈,三代为将,陆方盈的爷爷为国捐躯,父亲身受重伤,险些战死沙场,后来虽保下一命,但舞刀是再也不能了。而这一代的陆方明,少年将军,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司九春毫不退缩地对上她的目光,“那我呢?雾山,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承受?我为了他的国,前往北域和亲,结果他转头下令杀了我的母亲,那可是他亲妹妹啊!”
她的眼泪无声滑落,却倔强地不肯低头:“我承认……我的目的并不纯粹,我想要拉拢陆家,和我联手。”
陆九春抬手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一把抓住南雾山的手臂,“可是雾山,你告诉我,除了报仇,我还能怎么做?除了陆家,我还能找谁?难道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再去跪在杀母仇人的脚下,继续做他的外甥女,等他再择吉日,把我当个东西拿去做交换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扎痛了南雾山的心,她把司九春拥入怀中,认真地说道:“我帮你,好吗?”
司九春听到这句话,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咬住下唇,忍下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摇头拒绝了南雾山:“谢谢你,但这次,我要靠自己的力量。”
她的声音哽咽,但坚定。
而就在这时,第五绯房间的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第五绯和席云一起走出来,看到院中抱在一起的两人,愣了一下。
“三师姐!昙花开了!”席云指着花架上的昙花,一脸惊喜,他拉着第五绯快步冲过去,一股独特的幽香扑鼻而来。
司九春趁机从南雾山怀中退了出来,迅速擦干眼泪,轻声说道:“我去看看淼。”
南雾山点了点头,目送她进门。
院中只剩下他们同门三人,那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盛放,美丽得不可方物,却又带着转瞬即逝的破碎感。
南雾山深吸一口气,对着那两人说道:“我去喊陆方盈一起来赏花。”
她的语气尽显平常,但第五绯还是看出了她的异常。但她没有多问,只轻快地应了一声,又转头拉住了想跟去的席云,指着其中一朵昙花:“快看快看,这朵开得最大!”
南雾山穿过走廊,走向陆方盈的房间,她的脚步并不快,心中思绪纷乱。
她不知道陆方盈此刻状态如何,是否愿意开门,更不知道自己又该如何安慰他。
南雾山走到陆方盈的房门前停下,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叩响了门扉。
“方盈……”
不等南雾山继续说,陆方盈便已经打开了房门。
他站在门内,身影半掩在阴影里,身上那件蓝色常服的衣角上还残留着水迹。
陆方盈的脸在灯笼的光晕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的神情却异常平静。
“昙花开了?”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听不出太多情绪。
南雾山一顿,点了点头:“一起去赏花吧。”
陆方盈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抿了抿唇,然后跨出门槛,顺手轻轻带上房门。
“好啊。”
两人并肩走在廊下,空气中弥漫着昙花的香味,南雾山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时候,”终究是陆方盈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轻:“兄长给我带来过一盆昙花,他说昙花虽只一现,但其绽放时的美丽,胜过世间万千庸碌之花。”
南雾山的心一揪,心想:陆方明便是最美丽的昙花。
陆方盈继续说着:“那时我不太懂,只觉得它开得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细看回味,就谢了。”
陆方盈的停下脚步,现在台阶上看了一眼正在绽放的昙花,侧过头将目光落在南雾山身上,他的唇角扯出一点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南雾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向席云和第五绯,月光笼罩着他,南雾山仿佛能看到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滋长。
“方盈。”她忍不住出声喊住他。
“抱歉,小山。”陆方盈的目光依旧停在昙花上,他轻声说道:“这趟结束之后,我得提前回家了。”
第五绯和席云闻言面面相觑,他一把拉住陆方盈刚想问为什么,就被南雾山打断了。
“我送你回去。”她语气急促,像是生怕晚一秒就错过什么。
“不必了,”陆方盈终于将目光从昙花上移开,再次看向南雾山时,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你和他们一起,回栖霞阙吧。”
这句话说出口,南雾山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良久,她才留下一句:“好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