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悦想不到树顶上的花开得这么多，空气里浓密的花粉让她的眼睛感到有些痒。

她忍不住想要抬手揉眼睛，双脚却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

她痛得站不稳，脚一滑就朝下面摔了下去。

海晏见状，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可还没等他的神力被附近的妖察觉，他和颜悦两个就消失了。

等颜悦和海晏两人离开以后，祈缘树抖了抖树叶子，一个牌子凭空出现，插在了树下的泥土里：

祈缘树不可攀爬，攀爬者会被祈缘树丢下去！

一旁的小楼上，澹妆和遥夜正在用餐。

“明日便是七夕，阿悦又该发作了，不知女婿搞不搞得定她。”澹妆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唉声叹气道。

遥夜给澹妆夹了一块羊肉，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也是个试试海晏的机会，你要是不放心，我们明日一起去观察一下他对阿悦的态度。”

“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说了，你不是还有你的同心境吗？”

“对了，说起同心境，上一次他们入境后的表现如何？”遥夜问她道。

“阿悦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要帮她把把关。”澹妆把遥夜夹给自己的羊肉吃了后继续说：

“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偷看他们的生活，这同心境本就是我给他们两个打造的独立空间，我要是偷看岂不是违背了我的初衷？”

“没有人旁观，他们才会表露出真正的自己，你说对吗？”

“当然。”遥夜说完，又给澹妆夹了一块鳝段。

“对了，你刚才把女儿女婿他们两个送哪里去了？”遥夜又问她。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是一时情急，没太注意方向。”

……

妖界，共济城城外，一个身着官绿色衣裙的小姑娘来到了这里。

“姐姐，你快醒醒，快醒醒！我是八两，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八两跪在颜悦身边不停地晃着她的身体，嘴上祈求道：

“求守舍大神保佑，让姐姐快点醒来吧。”

八两是刚来到妖界的，她本是躲在结界里休养生息，但在查了日历发现七夕快到了后，立马就赶来了颜悦身边，生怕她在发作后被别人欺负。

见颜悦还不醒来，八两狠下心拔出了头上的簪子，刚想要动用自己的药力就看见颜悦自己醒了。

颜悦醒来后还没看清身边的人是八两，就被八两吵吵闹闹的声音给惊得一哆嗦。

“姐姐，明日便是七夕了！你可千万要离别人远点，最好躲起来，一个人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八两说到这里，扑在了颜悦的身上着急地说：“姐姐，八两别的什么都不担心，就只担心姐姐你，算八两求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再像四年前那样被人欺负了！”

颜悦推开她，抬手取过她手里的竹簪插回了她的头发上，看着她道：

“八两，好久不见，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姐姐，那你呢？你怎么从避雷镇来到了妖界？”

“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

“我本是神仙界的颜悦神女，之前失了忆流落凡间，做了五年凡人。”

“那你……知道七夕节你会……”

“我知道。”

颜悦站起身，慢声地安慰她道：

“八两，别担心姐姐，姐姐会保护好自己的。”

……初遇八两……

五年前的凡间避雷镇，七夕节的那天晚上，颜悦一个人走在挂满灯笼的街道里。

和别的打扮得极漂亮，手里提着花灯的姑娘不同，她走路摇摇摆摆的，看起来还醉醺醺的。

在她走上桥时，她被一个滚到她脚下的梨子给绊到了，她本想稳住身体，却没有看清脚下的台阶，最后她只能拎着手里的酒壶双眼迷离地朝地上倒去。

“这花灯会还未开始，你怎么就醉了。”一个小姑娘接住了她，担心地问。

这小姑娘正是八两，她知道颜悦这副样子最惹那些别有用心的男子注意了，连忙把她扶到一边。

颜悦闻到八两身上的甜香后偏头看她，一脸好奇地问：

“你是谁？”

“我叫做八两，姐姐你呢？你叫什么？”

“我？”颜悦摇晃着脑袋回答：

“我叫做颜悦，其他的……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在一家烧卤店打工。”

八两见颜悦迷迷糊糊的样子有些可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颜悦没有意见，只是看着她问：“你为什么取名叫做八两，一两二两不好吗？又或者，叫做半斤？”

“姐姐你醉了，可需要我买碗醒酒汤给你？”八两被她逗笑了，看着她问。

颜悦没有回答，只是凑近了她和她四目相对，语气肯定地说：“你饿了。”

颜悦说完就自己瘫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喊着一些奇怪的话，比如什么“白斩鸡要配葱姜酱油”之类的。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八两蹲在她身边问她。

颜悦斜眼看着她，说出了大实话：“因为你的肚子在叫啊。”

八两一听，脸色红红地别扭道：“姐姐你说话真直接。”

“以后你跟着我混吧，我可以给你吃不完的烧卤。”

“真的吗？不过……烧卤是什么？”八两一听就来了精神，追着她问道。

“你连烧卤都没有吃过？真可怜。”颜悦怜爱又可惜地看了她一眼道。

“是啊，我很可怜，姐姐你能不能以后包我的饭啊？我可以保护你的。”

“好啊，你明天去李记烧卤店找我吧。”

……

八两就这样相信了颜悦的承诺，可是等第二日她兴冲冲地找到李记烧卤店时，颜悦却不认识她了，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笑嘻嘻地看着她问：

“客人，你需要什么？”

“客人？颜姐姐，你叫我客人？”八两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她。

“是啊，小妹妹，你是我的客人呀？”颜悦自然地回道。

“我昨晚明明和你说好的……”八两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口，她反应过来了：

这人明显是想要说话不算话，我要是继续在这里问她给吃的，别人岂不是会以为我在求她施舍我，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八两想清楚后扭头就走，在心里气道：

哼，你个骗子！亏我今天还来找你了！我就不该相信你！

在八两生气时，突然看见有几个穿着打扮像是乞丐的小女孩走向了颜悦。

颜悦笑眯眯地把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美味递给她们。

她们接过油纸包着的美味后是又蹦又跳，像是巴不得亲一口在颜悦的脸上。

颜悦满眼善意地看着她们，开口问她们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事？需不需要她的帮助？

八两看到这一幕后愣住了，她愣愣地想：

或许，昨晚你醉酒，没有把我记在脑子里。

算我大方，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不能再忘了我啊。

等那些小乞丐走后，八两纠结着回到颜悦面前，和昨晚初见时一样，她又介绍了一次自己：

“我叫做八两，想和姐姐你交个朋友。”

“好啊，我叫做颜悦，很高兴认识你。”颜悦说完朝着八两笑了笑，和昨晚一样，她的笑容里是交到新朋友的欢喜。

……

在凡界时，颜悦确实是被欺负过的。

颜悦在十二岁时因为遇到恶人而中了双咒，双咒会在每年的七夕节发作，那时，她的心智会退回到她十二岁的时候，格外的单纯好骗。

可等到了第二日，颜悦睡醒之后，她又会把自己在七夕当天做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颜悦在凡间的这五年之所以存不下钱，就是因为每年的七夕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把钱都花光，买些夸张的衣服首饰亦或者是被她吃喝用掉。

第二天醒来，她就会抱着自己空空的钱箱子欲哭无泪，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偷自己血汗钱的人找出来。

那几年，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有个贼盯上了她，专偷她的钱，不管她把钱藏得多好都没用。

她的双咒会在七夕节发作的事情，一两也是在和她相遇后一年才知道的。

第一年的七夕，颜悦清醒后想起了自己做的丑事，她一时想不通去买了醉，这才在桥上遇到了八两。

她们相识的第二年，七夕节的那一天，八两守在烧卤店外，一直等到烧卤店的第二炉烧鸭出炉她都没有瞧见颜悦。

她找了她很久，终于在避雷镇郊外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被很多人围在中间的颜悦。

出乎她意料的是，和平时忙着打工，没时间打扮的颜悦不同，此刻的她身着一袭花哨的裙子，脸上是精致的妆容。

八两往旁边一打量，发现围着颜悦的都是些看起来气质猥琐的老男人，要不然就是单从眼神就可以看出绝非善类的男子。

她心道不好，直接走上前想要把颜悦拉回来，可是身边的男子不断地朝她挤过来，她只好紧紧皱着眉头四处躲避。

在八两忙着到处躲避时，男人们围着颜悦喊：

“跳啊，快跳啊，跳舞给我们看。”

八两一听，连忙抬头朝颜悦看去。

颜悦眼中都是被夸赞的不好意思，根本没有听出这些人真正的用意，竟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般跳到了高处，微微抬手开始了舞蹈。

围观的男人们见状，纷纷凑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大喊：

“跳得真好看，我们还要看！”

“姑娘你生的真美啊……”

他们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赞美，反倒是将他们自己心中的邪念全数暴露。

他们故意赞美她，只是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要是能够对自己笑笑就更好了。

而颜悦根本听不出他们的言外之意，真的以为他们是喜欢自己，发自内心的笑了。

八两站在原地，突然感觉到心里很冷，觉得自己此刻仿佛不是在大街上，反而是身处猪圈里，四处都是发情的公猪。

臭烘烘的，让人想要把它们统统都给宰了。

颜悦越跳越欢，男人们也越来越兴奋了，他们挥舞着手，看着颜悦的眼神明晃晃地在说：

我好想……好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八两此刻满心都是对男子的厌恶和憎恨，她终于明白了：

一个貌美的姑娘如果心智较之正常人更低，别人可不会因为她的单纯好骗而对她心生怜爱和对她多加照顾。

恰恰相反，这种单纯好骗只会激起他们心中的淫邪恶念，甚至是想要掌控她，欺骗她。

这些人一心只想让颜悦出丑，就连远处的女人们都在议论她，话里都是嘲讽：

“咱们新世村向来朴素，哪里来的这么个妖精！”

“你看看她，浓妆艳抹的，还是我的女儿模样好，干净清秀的。”

难听又刻薄的话不断地灌进八两的耳朵里，她生气地跟着跳了上去，可她才扯住颜悦的衣摆就被颜悦挣脱开了，她围着八两跳了一圈，脸上的笑容单纯又善良。

八两见状彻底爆发了，她强硬地拽住了颜悦的手，然后挡在她面前，对下面那些男人说：

“给我收起你们那些恶毒的心思，你们这些人渣！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怕不是巴不得我姐姐她是个傻子！你们好把她给骗回家里去吧！”

“我告诉你们，今日只要有我在，你们就都别想欺负我姐姐！”

她说完又看着那些对颜悦指指点点的女人们说：

“你们也是女子，竟然和这些男人一样欺负我的姐姐，对着我的姐姐指指点点，你有没有想到，未来有朝一日，这些刻薄的话会对着你，成为你的噩梦！”

“给我把你们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都吞进肚子里去，让这些毒言毒语让里面的肚子里流淌，自己肠穿肚烂去吧！”

见自己正欣赏着的表演被打断，男人们纷纷起哄和嘘声：

“快下来，我们要看漂亮姑娘跳舞！”

“滚下来，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女人们也一点都不怕，甚至把语言攻击对准了八两。

“这小丫头真是牙尖嘴利的。”

“我们在这里说话和她有什么关系？轮得到她在这里发脾气？”

“就是，这样的丫头哪里寻得到夫家，她的爹娘怕不是急死了。”这女人说完，撒气似的把手里刚摘好的青菜使劲地丢在了路过的小狗背上。

小狗被吓得瞬间跳起，然后回头看着她生气地汪汪了两声，女人当然不怕它，竖眉对它叫：

“该死的畜生，叫什么叫！离老娘远点！”

这小狗似乎被她吓到了，灰溜溜地认栽离开了。

八两一听见她们的声音就感觉到有火在心里剧烈地燃烧着，她真的很想要把她们通通都毒哑，不让她们再开口说话污染她的耳朵了。

却在此时，颜悦又开始想要挣脱八两的束缚了，八两见状连忙死死地抓住了颜悦的手，一点也不敢放开，生怕她真的会被这些男人们抢走。

于是接下来，八两要一边和村民们对骂一边看顾颜悦。

男人们不服气，直接开始上手想要碰颜悦，八两瞥眼见到了连忙把她一拽，随后挡在了她的面前。

突然一阵山风刮来，颜悦和八两的裙子被这阵风吹起。

八两看着眼前因为得不到而越发凶狠的男人们，突然就起了个疯狂的想法。

老天爷啊，干脆来一场大风，把他们都吹走吧。

吹走这块土地的罪恶，这块土地因为他们而变得肮脏。

山风越来越大了，八两和颜悦的裙摆被风吹起后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她们两个牵在一起的手。

一心只想要保护颜悦的八两看起来充满了力量，她左右看看，然后选了个高处，她带着颜悦飞上去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

“你们这些男人，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除了那些恶心的想法还能有什么？”

她说到这里，一指远处的女人们骂：“还有你们，你们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但凡见到姑娘家打扮了，便总要议论她是不是不要脸地想要勾引男人！”

八两越说越是咬牙切齿：

“你们一个个的只知道和别人一起说口舌搬弄是非，何其可悲！又何其恶毒！”

女人们被八两骂后非但没有自责愧疚，反而是因为被落了面子而变得目光凶狠，她们张牙舞爪地瞪着一两，好像留得长长的指甲随时都会落在八两的皮肤上。

“你这个没人教的丫头片子，我看你是找打，今天你别想着能够和你那姐姐离开我们村子！”

为首的女人话音刚落，就有很多人响应她，纷纷朝八两和颜悦逼近。

男人们则是使尽了全力地大喊：

“新世村的大家伙们，快抄家伙过来，这里有送上门的两个姑娘，长得可漂亮了！”

新世村里的人向来团结，他们只知道人多势众，只知道人多就是硬道理，完全不关心对方的实力究竟如何，很快就全听了号召抄家伙从家里冲了出来。

八两早已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她丝毫不害怕地站在颜悦面前，俯视着下面的村民们一字一句地大喊：

“来啊，我不怕你们！”

“我倒要看看，你们打不打得过我！”

……

那一天，八两失控了，颜悦在晚上戌时准时清醒过来后，发现身边都是躺在地上呼痛的村民。

她抓了抓披散着的头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知自己白天都做了些什么。

等她听到八两的声音时她才惊地回头看去。

八两一袭官绿色的裙子，正在和十几个男人打架。

她被吓得立马跑过去想要救下八两，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原地，怎么也出不去。

“八两，八两！”颜悦不断地喊她的名字。

八两听到颜悦的声音，偏头看去，在看见颜悦想要冲出来时，她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好在剩下的十几个男人也是强弩之末，在最后一个村人倒下之后，八两终于不再硬撑了，她瘫软在了地上，手中竹簪发出的光也在逐渐变得黯淡。

八两设在颜悦周围的结界也在此时自动破开，还了颜悦自由。

颜悦冲过去把八两抱在怀里，和她紧紧相拥。

她披散着的头发落在八两指尖，惹得她的手微微一颤。

八两一点点地抬起手地把自己的发簪放在了颜悦手上，撑着对她说：

“姐姐，我们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她说完，嘴角溢出的鲜血流在颜悦的背上，画出了一朵鲜红的栀子花。

你看，天黑了（吟唱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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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尖酸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