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流光所求

在鱼阙洞里,饭桌只是一张看起来略显方正的石头。

“流光醉呢?他怎么还不回来?”颜悦问。

“他要回来早回来了,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们给他留菜就行了。”

知道流光醉到底怎么回事的八两毫不担心,十分随意地回道。

此时,鱼阙端着菜盘急吼吼地走了过来。

“怎么样?哥哥的手艺不错吧?”

他把最后的大菜仔姜炒青头鸭放在桌上后,叮嘱道:

“吃饱点,今晚我和你们一起出去,别到时候饿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给我们做饭?还让我吃饱点?快说,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你做苦力?”八两没有动筷,抱着胳膊问他。

“想什么呢,我是想和你们一起出去逛逛。”鱼阙说完,帮颜悦摆了副碗筷。

“去哪儿逛?我还以为你只有七夕前夜才能离开鱼琴山呢。”八两又问。

“笑话,天大地大,我想去哪里不行?”鱼阙自傲道。

“你虽然是姐姐认的哥哥,但我却有理由怀疑你,晚上鱼琴山外面黑灯瞎火的,你要带我们去哪?去坐船游江吗?”八两撇了撇嘴,觉得他一定没安好心。

鱼阙听了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起来来到八两面前。

八两抬头看着他,不懂他想要干什么。

在八两和鱼阙互瞪时,鱼阙突然弯腰抱紧了他。

“八两啊八两,颜悦认了我做哥哥,那你也是我的妹妹了,你别不听哥哥的话啊。”

“谁是你的妹妹,还有,凭什么妹妹就得听哥哥的话!我姐姐她就算认了你做哥哥,你也没有资格管她!”

“我当然不会干涉她的生活,更不会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我和颜悦之间是惺惺相惜的关系,是知己,你们放心,我对她绝没有一丝掌控欲。”

“我认她做妹妹,只是希望能够名正言顺的保护她,能够在她迷茫时引导她,唯一的私心不过是……”

“想听她叫我哥哥。”鱼阙说完,笑着和颜悦对视了一眼。

“我相信阿悦可以保护好自己,我强,她亦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为她担心了,我为此感到高兴。”

颜悦突然促狭地看向海晏和八两问:

“对了,你们是在沙漠里找到哥哥的吧。”

“是啊,这家伙坏得很,说他被抢亲了,还让我们去救他呢。”八两听到这里,立马告状道。

鱼阙听到这里一脸得意:“这千百年来的日子过得太过无趣,演一出戏与你们玩一玩罢了。”

海晏和八两听到这里,一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则是气冲冲地朝他举杯,说“受教了,下次我一定好好看清楚你到底是人是鬼”。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哥哥他擅长扮演各个年龄段的人,这才轻而易举地骗过了你们。”颜悦喝了口甜酒后说。

“我记得我在这里治病的时候,有一次他离开鱼琴山出去了,等他回来时,走起路来都是咣啷咣啷的声音。”

“我那时动不了,一直在心里乱猜到底是什么在响,你们知道吗……”

颜悦说到这里,笑眯眯地看向鱼阙。

“后来他自言自语,我记得大概是说,他扮成大侠救了一个大财主,那大财主对他十分感激,他为报恩,拼命地往他的身上挂宝贝,一直到挂不下,重得他走不动才肯停下。”

“妹妹,你可真不把他们当外人,哥哥以前的事你也告诉他们。”鱼阙略显窘迫地回道。

“是吗,我不可以说吗?”

颜悦用妹妹看喜欢的哥哥的眼神看着鱼阙,鱼阙十分受用,走过去递给她一碟子清凉糕。

“这是专门给你做的,可别给其他人吃了。”鱼阙说到这里,偏头看了眼桌子上坐着的几个人。

他低头,在她耳边偷偷说:

“哥哥可是做清凉糕的一把好手,待会儿你把它带回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吃了,会有惊喜哦。”

颜悦笑着收下了,然后说:

“现在我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回礼……以后给你补上。”

海晏突然开口打趣鱼阙道:

“对了,阿悦的哥哥,你身上怎会有胭脂水粉的香味?可是因为哪一年的七夕前夜你外出遇到了一位落难的姑娘,你英雄救美之后那姑娘见没什么好送给你的,索性把她的胭脂水粉给了你?”

鱼阙听到这个问题打着哈哈笑道:

“这胭脂水粉是我姐姐鱼琴她留下来的,我喜欢这个味道。”

“她离开之后我十分难过,我就想着,只要我一直在身上涂姐姐用的胭脂水粉,那她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闻到她的味道,让我安心。”鱼阙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山洞顶部微弱的光,叹息一声。

“我的姐姐,待我好如我的爹娘。”

“我以前觉得,我无父无母,行为举止总是怪异,不会有人和我玩的。”

“我和她相识后,她慢慢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朋友,是她把我从孤独中拖了出来。”

“说到对我影响最大的,还得是我的姐姐。”

“她是凭自己修炼上的神仙界,后又在努力勤奋之下,登上了神阶。”

鱼阙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挥舞着双手给他们模仿鱼琴带清凉糕给他时的场景,模仿完了又开始说别的。

“我以前是个馋吃的,姐姐她自从知道我这个毛病后就总给我带好吃的,她每次来看我时都会拎一个食盒,食盒里放着美味佳肴。”

“我还记得有一次,她给我带了一根半丈高的树枝,她扛着那树枝朝我走过来时,我还以为她是一棵会走路的树,我以为这棵树想要搬家,搬到我的家旁边。”

“那根树枝上开满了花,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花,可惜那花很难保持,动一下就掉几片花瓣。”

“对了,那花是白色的,我记得它落叶时就像下雪一样。”

“等到第二天我醒来时,它已经秃了。”

“我以前住在石林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好不容易才见到这样的美丽,所以花凋完之后,我伤心了很久。”

谁也没有想到鱼阙竟然还是个话痨,他越说越是高兴,到后面,已经是谁都插不进去嘴了。

他思维奔逸,常常一件事没说几句就又聊起了下一个话题,有时就连颜悦都追不上他的思维。

鱼阙似乎是想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语速越来越快,海晏和八两听得一愣一愣的,见听不懂只能面面相觑,各自喝起了甜酒。

……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晚到鱼阙已经打消了大家一起出去玩的念头。

流光醉一个人躲在鱼阙的宝库里乱转,好在鱼阙一直忙着洗碗没有发现他,要不然,他怕是早就被鱼阙给打出洞了。

等转完了宝库,他又去钻山洞。

鱼琴山里洞多,流光醉钻到半夜,也才刚刚钻完了十分之一。

从一个狭窄的洞口出来后,流光醉抬头就看见了颜悦。

颜悦换了身衣服,现在她上身着天水蓝色的半臂,下身是油紫色的半裙。

好在流光醉反应快,连忙偏过头去,等他回头时,已经是个双眼呆滞的傻子了。

这是他靠近颜悦的药方,他可不能让这副药失效,毕竟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药抓齐的。

“你在找什么?”颜悦说完,弯腰帮他把掉在地面上的一张叠成小块的纸捡了起来。

她附身时裙摆堆叠在地面上,染上了些许尘土。

她还没有递过去,流光醉就着急地抢了回去,然后说:

“我没找什么。”

“你骗人。”颜悦肯定道。

流光醉呐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东西?”

“因为你一直在钻洞。”

流光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自己伤心。

他总不能跟她说,他听说鱼琴山的山洞里生长着渊源草,他钻了这么久的洞,就是为了找它吧。

他握紧了手里的纸,偷偷看了眼颜悦:

阿悦,我只是想帮你。

那种药有助于缓解你的病。

“之前吃饭的时候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在?”

流光醉傻傻地回道:“我见这座山有很多山洞,就钻着玩。”

颜悦听了后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像是要离开。

流光醉没有跟上,站在原地低着头。

突然,一根手指指到了他的眉心,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反击,可是很快又反应过来。

原来是在试探他,也是,颜悦这么聪明,当然会对行踪不定的他起怀疑。

他继续装傻,一脸奇怪地问他:

“姐姐这是干什么?指我干嘛?”

流光醉看似平淡,其实心里早已经泛酸了。

之前在韶颜宫的时候,颜悦就喜欢和他玩这样的游戏,一直玩到她厌倦为止。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动作,难道她认出了自己?

颜悦见试不出什么来,收回了手,歪歪脑袋对他笑着说: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玩个游戏。”

流光醉看着她,心里是复杂又苦涩。

不过更让他伤心的是:那张纸她没有认出来。

这是当年他们还在韶颜宫时,颜悦给他下的聘书。

……

那时候颜悦还是个爱热闹的小姑娘,颇爱搞仪式感。

有一次,他们一起去喝喜酒回来,颜悦偷喝酒喝醉了,吵着说要扮新娘子。

可是新郎谁来扮呢,在一众韶颜宫的少年里,她一抓就抓到了模样最好看的阿醉。

彼时阿醉还是个刚刚打开心扉的少年郎,心里除了丹方就是药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被颜悦抓去梳妆台前打扮,颜悦揪着眉头看了他很久,愣是找不出一点瑕疵,只好放弃了为他扑粉的想法。

颜悦又选了把木梳,伸手把他的发带一扯。

头发解开后,她眉眼专注地给他梳了个男子成婚时用的发髻。

那时她看向阿醉的眼神,就像是在打扮自己的新郎娃娃。

很认真,但独独没有即将成亲的喜悦,只有想要模仿成亲仪式的期待。

可阿醉却红了脸,放在膝盖上的手紧张得握成拳头。

头发束好了,接下来到衣服。

颜悦的衣柜里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她挑挑拣拣地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件大红神袍和一条大红神裙,用它们来代替婚服。

她伸手想要给阿醉换衣服,阿醉连忙阻止,抱着衣服红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阿醉换上了红色神袍不好意思地走出来时,颜悦也换好了。

他们抬头四目相对,阿醉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软了,还是扶着墙才好了些。

阿醉已经醉得不轻了,可颜悦却正是兴致大发的时候。

颜悦拽着阿醉一起去照镜子,他一直不敢抬头,颜悦则相反,她大方又得意地欣赏着镜中的自己,甚至还抬手挑了挑耳边的耳坠。

站在她身旁的阿醉和真正的新郎不同,他脸上没有即将步入婚姻的喜悦,也没有春风得意。

原本的少年气仍旧在,却多了三分成熟感。

颜悦照完了就扯着阿醉去院子里,她高调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她的新郎。

她放开牵着他的手,语气郑重地和他说:

“从此以后,你,阿醉,就是我颜悦的夫君了。”

和颜悦并肩站在一起的阿醉没有再扭扭捏捏了,因为他要配合颜悦,他想让颜悦开心。

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新郎此时该怎么说,然后故作成熟地回礼道:

“多谢娘子嫁给我,成婚后的日子还望娘子多多照顾,为夫以后必按时归家,决不让娘子你担心。”

阿醉似是被娘子和为夫这两个词烫了嘴,说完后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降降脸上的热气。

颜悦为了演得更真一点,还亲手写了两份聘书,然后抓过他的手在聘书上盖了两个指印。

聘书有两份,其中一份给了阿醉,另一份,被她夹在了最右边的书柜第五层的一本书里。

那一天闹到最后,是阿醉抱着睡熟的颜悦一步步回了她的寝殿,又在她的床边守了她一夜。

流光醉永远都记得那一晚的烛火,因为它映出了他的心意。

他的心意笼罩在床上熟睡的颜悦身上,像是烈日炎炎时给她遮阳的一把伞。

一直到清晨,他才不舍地把自己的新郎打扮褪下。

他端来洗漱的水,又变回了韶颜宫的阿醉。

……

流光醉回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颜悦,在心里对她说:

你小时候说要嫁给我,你现在还愿意吗?

颜悦见他不说话,从怀里掏出清凉糕,边打开边说:

“哥哥本来叫我自己一个人吃的,可我不想吃独食,就分你一半吧。”

流光醉在闻到清凉糕的味道时就感到不好,可他来不及阻止,颜悦已经咬了一口。

清凉糕入口之后,颜悦第一感觉是好似饮了一大罐子的薄荷饮,然后是感觉心中所有不开心的情绪都消失了。

流光醉怎会不知道吃下清凉糕的后果,他看着眼神逐渐放松的颜悦,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清凉糕和双咒不同,从根本上的不同。

一个人是令人欢喜放松,一个则是折磨摧残人的神智。

流光醉还记得他们在韶颜宫的时候,颜悦会在每年的七夕发作,她发作时,说话就像是初春的天气,有时觉得她说话如晨起时扑面而来的冷气,有时又觉得她说话如午间的太阳。

阴晴不变,很是难搞。

可是流光醉从来不会害怕她,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那些年,发作时的颜悦就像是神像前的香炉,虽然被供奉的并不是它,但它却听过无数的欲念和祈祷。

而阿醉,就是那个最大的供奉者。

他虔诚地把香一支支插在香炉里,等到颜悦神智恢复之后,他又送她回到神台上。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地面上却有许多的香灰。

想到这里,流光醉突然一把搂过颜悦的腰,他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轻声问她:

“姐姐,你会和我成亲吗?”

“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我现在不是阿醉,是流光醉了。”

“用神仙界的算法来看,我们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可以考虑婚嫁了。”

“你要是答应,我会挣钱给我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很久之后,颜悦才语气慵懒地问他:

“你刚才说什么了?”

流光醉听到这里连忙放开她,后退。

兴奋过了头的他冷静下来后才开始后怕,他在心里责怪自己:真是昏了头了,颜悦身上有双咒,这区区清凉糕又能控制她多久呢?也不知她刚才听到了多少。

流光醉试探着问她:“姐姐,你刚才怎么了?”

颜悦伸了个懒腰,一脸享受地回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清凉糕真乃妙方是也,我现在神识一片清明,觉得轻松地很。”

流光醉听到这里,心里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差点露陷就像是一位郎中不小心把被包得好好的药打开了,里面的药见不得人,是他心里的秘密。

这副药是这位郎中给自己开的,用在面对特别的人的时候。

药味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想要告诉别人他的欲求和贪婪。

他低头一看,心道不好,又惊慌失措地把它包好,收回了怀里。

可是,空气中留下的药味还在证明他的想入非非,他没有办法让它们快速散去,就像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心里的涟漪和绮念一样。

要是可以,他真的很想把这些泄露他心事的药味收回来,要是它们是包袱里掉出来的果子就好了,那他还可以装做若无其事的把它们一个个捡回来,可是气味不同,心里的爱意和看心上人时挪不开的眼神也不同。

它们存在过,就无法否认。

他也想过顺从自己的心意,可是,但凡他有一点想要逾矩的冲动,他的理智都会把他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他流光醉此生所求,也不过是一方对症下药的良药。

只是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很快就把心思收了回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愿意继续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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