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盏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失态地咳了两声,发自内心地担忧起来,这不是小事,一个不慎人就完蛋了。
这里是研究院第二分院,检验组独占一个阳光明媚的办公室,一共二十来号人。组长夏明焰隔离去了,剩下的人便摸鱼划水,保温杯里泡枸杞,提前享受退休生活。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着急。
“严不严重,怎么被咬的?”叶盏皱起眉头。
“说来话长啊,”研究员老于说,“组长就是倒霉,沾到了感染者的血,口腔黏膜、鼻粘膜、眼球全沾到了。如果是什么传染性强的血脉,咱们明焰现在就该在地上爬了。”
“是什么类型的感染者?”叶盏问。
“呵呵,要是能查出究竟是什么感染者,现在上头也不用那么紧张……”老于凑近他们,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别问我,我们可是有保密条约的,多的不能告诉你!”
这老滑头……叶盏只好问:“那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他吗?”
“没问题,”老于道,“明焰见到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肯定很高兴。”
三少什么奶奶?叶盏对他怒目而视,似乎要用正义的目光铲除他心底的封建余毒,老于压根没受影响,笑得像尊弥勒佛,“哎,那个吴雨萌,你带他们去看看组长。”
“好嘞!”吴雨萌一推键盘,生龙活虎地站起来,“那您得给我准半天假!”
“去你的小兔崽子,组长虽然不在了,但生活作风不能松懈,”老于吐了个烟圈,抽空在手机上下了步象棋,“快去快回。”
“行行行,跟我来吧。”吴雨萌笑得见牙不见眼,热情洋溢地在前面引路,带他们坐电梯一路向下、整个地底空间都是隔离区,他们穿过第一道舱门,穿上防护服,接着是第二道,喷洒消毒液,第三道门内是缓冲区,舱门足以承受S级异兽的冲击,一旦合上就会形成一道完全密闭的空间,必要时墙上的小孔会释放毒气,将困居门内的怪物直接毒死。
光是进入隔离区就用了20分钟,叶盏看到里面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壁灯投下无机质的冷光,四处都泛着冷峭的蓝色。广阔的地下空间被一个大厅和四条走廊分隔开来,人来人往,还挺热闹。
“我们组长关这间,探望时间半个小时。”经过繁琐的验证后,吴雨萌打开一扇门,内部很宽敞,由一扇玻璃分成两个部分,玻璃外头放着一些检测设备,玻璃里头是一间毫无**的隔离室。
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年轻正面朝墙壁,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从背面只能看到他略长的头发,有些油腻,用一根皮筋潦草地扎在脑后,像山雀的尾巴。
“他在念什么?”叶盏问。
“刚背完元素周期表,按顺序应该背圆周率了,”吴雨萌曲起手指,敲了敲厚重的玻璃,喊道,“船长,别自闭了,看看谁来了!”
夏明焰烦躁地一头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别烦我!抑郁着呢!”
“明焰!”叶盏也跟着敲玻璃。
夏明焰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子咻的一下直起来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猛地转过头,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盏盏!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叶盏的手贴着玻璃,夏明焰则在另一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过猛,又是“咚”的一声,额头撞在玻璃上,仍在傻笑。他残疾的右眼半眯着,左脸颊有一个小梨涡,又竖了个偏分的刘海,长相十分毕加索。
“天啊盏盏,你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夏明焰一阵猛夸,半眯起来的右眼飞快地眨动着,“咱龙野再也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Omega了,你们啥时候结婚啊记得叫我……”
自右眼残疾后夏明焰就得了个毛病,一说谎右眼就会控制不住地眨动,还会流眼泪出来。平时戴着眼罩还好,一摘下来,说什么谎都会暴露无遗——也就因为这个,他被迫长成了一枚正直青年。
“不用帮我掩护了,”叶盏沉痛地告诉他,“祁渊已经知道我A装O的事了。”
当年他装成Omega,正是夏明焰这个革命战友给他提供的药剂,实属从犯。
夏明焰张大嘴巴,看看祁渊又看看叶盏,隐约感到了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于是尴尬地抹掉了眼泪,“咳咳,说真的盏盏,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哥真的好欣慰。”
“你说过的,”叶盏笑得露出虎牙,“祸害遗千年嘛。”
“那你们两个肯定都能长命千岁的。”夏明焰嘿嘿一笑,被关了三天的郁闷终于派遣一空,“哎,萌萌,见面时间多长来着?”
“半个小时,”吴雨萌说,“现在还剩28分钟。”
“好,好,那得抓紧时间了,”夏明焰收起不正经的神色,“你们这次是回来参加老爷的八十大寿的对吧?”
叶盏点点头。
“一定要小心!最近的事情很不对劲!”
“比如你被袭击的事?”叶盏问。
“袭击我的是一个从未被记录过的、全新品种的感染者!”
吴雨萌猛咳嗽,委婉地提醒道,“船长,这也是可以往外说的吗?”
“机密外泄的责任我来负,”说起正事,夏明焰表现得非常果决,“在这块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们了!而且这件事与亲卫队有关,祁渊,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祁渊点了点头,他的确很感兴趣。
“那是三天前的事了,那天我加班到很晚,独自一个人走出了研究所……”
三天前,刚过凌晨。夏明焰独自加班到深夜,研究所早就人去楼空,保安也不知躲哪里喝小酒去了。他一个人哼着小曲走出大楼,宿舍离这里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每个研究员在那里都有一套分配的公寓。因为经常需要熬夜加班,他们是有宵禁豁免权的。
今夜似乎格外安静一些,夏明焰刚走出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枪响,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火并?仇杀?夏明焰立刻摸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城卫队报警,忽然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已经逼近了自己身后,一个黑影扑上来,“救……救命!”
速度好快!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身形如妖魅般迅疾灵动,转瞬间就躲到了他背后,瑟瑟发抖地喊着救命。
“什么人!”夏明焰下意识抱住脑袋,只听“砰”的一声响,黑夜里火光一闪,子弹击中了他身旁的路灯杆子。
“啊!”女孩叫起来,躲在他背后,“救救我,我的名字叫小鱼,求你,救救我!”
夏明焰自己都吓得两股战战,但还是粗着嗓子吼了一句:“什么人!宵禁时段不允许随意外出!城内不允许私自持有热兵器!你再这样,我就就就报警了!”
“让开。”
一道纤瘦的身影慢慢走进了路灯的光圈,夏明焰看到了他的脸,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细长的颈上有一条黑龙纹身,一直延伸到耳后。他单手提着“暮色”冲锋枪——该型号的冲锋枪得名于它能将目标打得稀烂如天边晚霞——另一只手拎着绳索和裹尸袋。
龙寅。
亲卫队队长,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老爷的忠诚护卫,战力可怕的Omega。自五年前老爷受袭后,龙寅引咎自罚,平时绝少离开研究院半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夏明焰低声默念:“不怕不怕不怕,本船长天不怕地不怕……”
他的右眼抽搐般疯狂地眨动,一行清泪,拉了下来。
龙寅举起了枪,“她是感染者。”
“我很清醒!”那女孩大叫道,“我不是感染者,我的名字叫小鱼,求你,救救我!!”
“不一定是感染者,她的神志清醒,身上没有变异痕迹,我需要把她带回研究所检查!”夏明焰身体没有动,快速说道,“我是研究所检验组组长,你出去打听打听,全龙野都没有比我更专业的人,请相信我!”
“让开。”龙寅冷漠地重复了第二遍。
夏明焰依旧没有动。身后的女孩呜呜咽咽地哭着,像一朵蒲公英一样脆弱,他知道一旦自己让开,女孩必死无疑。她可能是感染者吗?当然有可能,天那么暗,他也没能仔细检查,或许下一秒背后就会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结果他的生命。
但是他不打算让开。
当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曾经跟随导师做过一个调研,结果非常震撼:平均十个被当成感染者杀死的人类中,只有六个是真正的感染者,其余四个都是无辜的普通人。
而哪怕是真正的感染者,很多也不会失去理智,还有治愈的希望。乱世之中朝不保夕,人们如此轻易地对同类举起屠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做调查的那些天里,他亲眼看一个流浪汉在街上犯了癫痫,立刻有人往他身上泼洒汽油,将他活活烧死;他看到母亲将孩子丢到沟里淹死,仅仅因为孩子身上出现了不知名的咬伤……这个该遭诅咒的时代,无知和愚昧已经造成了太多无谓的牺牲。
“但是我们不能这样,我们是科研人员,”导师痛心的神情他至今还记得,“我们要擦亮人们的眼睛,我们必须保护生命,捍卫真理。”
但导师从未提过,捍卫真理的代价,往往是生命。
龙寅不耐烦了,忽然抬起手,“砰砰”开了几枪,夏明焰吓得血压飙升浑身麻痹,然后才意识到子弹描了个边没打中自己。可是身后的女孩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往后跑。
“别跑啊!”夏明焰慌忙大叫,想抓住女孩的手。
太迟了。
龙寅冷静地抬起枪口,暮色子弹狂飙,这一回他没有射偏。
温热的液体喷在了脸上,夏明焰脑袋里嗡的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死在了自己三步之远的位置,血溅了他满身。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夏明焰抹了把脸上的血,忽然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不太像是人血,反而有股鱼腥味。他的嘴巴张得那么大,血点子都飞了进来。
最难受的是,因为过度劳累,他满嘴口腔溃疡,可以说是一感染一个准。
女孩的脑袋被打烂了,斜斜地靠在墙边,龙寅走过来,用枪尖碰了碰她的尸体,忽然道:“她在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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