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故事

秦时和裴顾勋赶到医院的时候,桑妈戴着氧气罩,身体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她似乎能够感知到秦时的脚步,两人刚走到床尾,她便睁开了眼,冲两人笑了笑。

“你们来了......”

秦时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天,桑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原本虽然年纪大,皮肤有些松弛,但是脸上看起来还是很饱满的,可如今她几乎瘦得皮包骨头,病服显得极为宽大。

秦时将喉中那股酸涩强咽下去,简单应了一声。桑妈笑道:“你看你瘦成什么样,是不是又熬夜算那些东西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那么轴,有时候也出去逛逛,有些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清楚的。”

秦时一怔,与裴顾勋对视一眼。看来桑妈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或许是汪教授他们刻意隐瞒了,为了不让她担心。

裴顾勋笑道:“桑妈,我以后肯定不让他熬夜。”

桑妈点了点头,将头转向窗户,看了许久。秦时和裴顾勋也没打扰她,静静地陪着。

窗外突然下起了雪,下得很大,天地很快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桑妈突然开口道:“秦时,你知道我有多大吗?”

秦时想了想,他并不知道桑妈的真实年龄,只知道是八十来岁,他便道:“85?”

桑妈摇摇头,笑道:“我今年,35岁。”

秦时和裴顾勋都微微睁大了眼。

桑妈看着窗外的雪,思绪飘回了从前,“我原本是学数学的,25岁那年我拿到了菲尔茨奖,那是我最意气风发的一年。我用这笔奖金去了夏威夷度假,在经过一片层林的时候,我发现周围的树突然变老了,满天都是落叶,大片大片的鸟类尸体掉在我身上。我伸出手想接住尸体仔细看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和手不再细腻,开始变皱发黄。我害怕啊,我就一直跑,拼命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从来没觉得那么累过,等我终于跑回酒店,站到镜子面前的时候才发现,我看起来已经是个老人了。”

秦时“蹭”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她,“桑妈,你经历过异点?”

“你叫做异点啊,”桑迪笑了笑,“是啊,上帝在我最意气风发,最猖狂的一年给了我最痛的一击。”她转过头来,“我以前没问过你,你是不是也经历过?”

秦时攥紧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创科院的同事们总是开玩笑,说桑妈是个高龄少女,头发白花花的,却永远也不会老似的,比谁都活泼开朗。所以大家对桑妈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宠着,像是宠着一个小姑娘。

可是,她原来只有35岁。

桑迪见秦时没吭声,笑了笑,“知道了,孩子,别怕,经历那玩意儿不疼。”

“你只有35岁。”秦时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

“别叫我孩子。”

桑迪哈哈笑了起来,“你发现的有点晚,我都叫了这么多年了!”

她笑了好长时间,笑声高亢爽朗,整个病房都因此变得明亮了不少。不知笑了多久,她像是耗光了力气的孩子,逐渐安静下来。秦时平缓了下呼吸,看着她,“既然你也经历过,为什么总是拦着我,不让我研究?”

桑迪回答:“Water under the bridge,我已经花了那么多年想要找到真相,却一无所获,我剩不了几年了,要是都在懊悔中度过,那可就太傻了。”她顿了顿,艰难地将手伸向秦时,“秦时,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你可以拥有正常人的快乐,不要将自己困在过去。”

秦时皱皱眉,声音有些不稳:“那你研究什么,那天晚上你要是不熬那么晚,也就不会这样,你这么大年纪了折腾什么。”

桑妈看着秦时,眼神中充满爱惜,“我现在做的,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给人类挣条活路。”她笑了笑,“用我们老人的话说,我想把一个更好的世界交给你们年轻人。”

“只可惜,”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我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无法找到引力子,抱歉,我什么成果都没有做出来。”

裴顾勋说道:“你证明了无法用传统的数学方法找到引力子,这可是价值千亿的成果。”

桑妈看着他,露出了少女般的腼腆一笑,“那我这辈子,没白活。”

三个小时后,桑妈走了。

汪教授,杜粲许敬他们都赶了过来,病房中哭声一片,走廊上人来人往,一切都乱糟糟的,秦时却觉得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周围的事物都与他无关了。他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着窗外。这场雪真的好大,大得让人喘不过气,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他突然觉得,如果永远不停也挺好,就让这场雪将他彻底掩埋,那样他就什么都不用知道,什么都不必承受。

他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看雪,空洞的白色将他眼睛都刺痛了,他却连眨也不眨,固执地看着。桑妈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上帝的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他总是给路。

她平时总是神神叨叨的,拿一副说教的姿态反复念叨,平时大家研究遇到瓶颈的时候,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甚至有人失恋,外卖被偷,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时候,她都能将这句话拿出来反复说。

秦时从前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认真听过,现在他才明白,桑妈反复说这句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在最年轻最狂妄的年纪骤然变成老人,她这些年的痛苦不会比自己的少半分。

他终于将视线收回来,转而看着自己的手,因为身体无法承受而被冻结起来的情绪一点点消融。眼前的手已经看不太清了,沉重而巨大的悲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整个走廊都像是浸在水中,变了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秦时下意识别过头。待他反应过来这只手是裴顾勋的,将头转回去时,那只手已经撤远了。

秦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裴顾勋,眼尾和鼻尖红得让人心生怜惜。裴顾勋皱皱眉,手指微弯,替他擦泪。

病房中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一阵轻轻的开关门声,而后一个清澈温柔的声音响起。“裴上将,这幅画......是我送给桑妈的,桑妈一直都说很喜欢,到时候你帮我一起烧了吧。”

裴顾勋和秦时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五官平淡,长得白白瘦瘦的女生正拿着一幅桑妈的画像。画中的桑妈笑容明朗,头发白得不含一点杂质,蜷曲着堆积到耳际,露出红色晶莹的耳坠。她正躺在病床上,比着剪刀手,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裴顾勋伸手将画接过来,“好。”

女生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瞳仁却黑得极漂亮,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她咬牙忍住不让泪流下来,“谢谢。谢谢裴上将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在核电站爆炸的时候就死了,不会来到这家医院,也不会认识桑妈。”

裴顾勋看着傅粥粥,他当时虽然将她救了出来,但强烈的核辐射破坏了她的细胞组织,她已经被确诊为癌症中晚期,光是那些药物和化疗,就已经足够折磨人。而这只是个19岁的小姑娘。去核电站找父母,却没想到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消失,无数人因核辐射而死,要不是她当时就站在隔离间旁,及时躲到了进去,也等不到救援。

裴顾勋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发达,癌症的治愈率还是很高的,你一定能健康地活着。”

傅粥粥点点头,露出一个苍白但明亮的笑容,“桑妈说过,只要我往前走,总会有路,我不怕,我会好好活着。”

裴顾勋点了点头。

秦时此时已恢复了常态,只有眼眶能看出来有些微微发红。他将画从裴顾勋手中拿过来,仔细地看着,道:“画的不错,你是学画画的?”

傅粥粥点头道:“嗯,不过我才大一,画的不是很好。”

裴顾勋转头冲秦时说:“这小姑娘很有天赋,我看她那房间里摆满了画,还有个两米长的。”

傅粥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幅我画了半年了,还没画完,现在因为生病,清醒的时候少,画得更慢了......”

秦时和裴顾勋很有默契地同时说道:“我等着看。”

傅粥粥笑了,点头道:“好。”

桑妈的葬礼在一周后。

自那次争吵,秦时已经好几天没有去过创科院了。他还没有想好以后要干什么。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了十年,突然上了岸,那种溺水感却没有消失。只不过,他突然闲散起来,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了。

于是裴顾勋说要回创科院的时候,秦时也跟着去了,想着将他的办公室收拾一下,再拿点东西回家。目前他无事可做,只有旅行者一号是他分内之事。但因为现在外面乱得厉害,项目也受到了阻力,研究进度被迫拖慢,秦时需要花费的时间也变少了。

我以后可能再也不需要熬夜做研究了。秦时心想。

车开进创科院的时候,秦时差点没认出来。创科院占地有500多万平方米,绿化极好,各大办公楼前是大片大片的干净空地,视野开阔。可秦时看了半天,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难民营。

周围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隔板间和帐篷,脏衣服,被褥,沾着血的绷带挂得到处是,地上的人躺的横七竖八,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完好的,只有少数人受了伤。帐篷旁边是一大片电磁炉和锅碗瓢盆。如今正是饭点儿,整个办公楼前都是烟火味。

秦时将车窗拉下去,看到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悲痛,有的小声啜泣,有的双眼空洞,直直地不知望向何处。“都是失去亲人的。”裴顾勋说道,他眼皮微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秦时关上车窗,将头转回去,“下车吧。”

两人下了车,径直向办公楼走去。难民却出现了骚动,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秦博士!”

秦时一愣,停住脚步。这一声喊像是热水入了油锅,人群瞬间叫喊着朝他涌来。“秦博士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一个模样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离得近,率先跑到秦时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嘶吼着,声音极其凄惨。

秦时抿紧唇,没吭声。裴顾勋眉头微皱,拿出手机迅速发了消息。

“秦博士我求求你,我孩子他才十岁啊!他到了外太空怎么活啊!秦博士我求你了,你既然能预测异点出现的位置,你也能知道他在哪儿是不是?我求你救救他,我求你,我求你,”女人开始咚咚地磕头,额前很快便渗出了血。

秦时算出异点概率云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只不过他近日一直与外界屏蔽,还不知道。“秦博士,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秦博士,我妈妈还能回来吗?”“人去了外太空是不是就活不了?秦博士,我求求你救救我爸吧!”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失去了亲人,有的人眼睁睁看着亲人消失,有的人自某个清晨与亲人分别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大都经历了困惑,恐惧,而后是比死还难受的悲痛。

而这个过程,秦时也经历过。他的嘴唇几乎抿成一道直线,下意识往后退。下跪磕头的人越来越多,激奋的群众纷纷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裴顾勋护在他身前,奈何他只有手能挡得住人,其他人可以轻易地穿过他的身体抓到秦时。

无可奈何时,裴顾勋朝天开了几枪。众人一惊,安静了几秒。“我不能预测异点出现的位置,也没办法救他们。”秦时的声音不大,所有人却都听到了。

一个剃着寸头的年轻男人怒喊道:“不可能!你不是大科学家吗!你明明有办法!为什么不救!”他推挤着人群冲上前抓住秦时的衣领,唾沫星子四溅,“我跟我女朋友都要结婚了,我们谈了八年了,八年啊,你知道有多长吗!”

秦时没有说话。男人见他如此冷漠,一时气血上头,举起拳头就要打,手挥到半空却像是被钳子夹住了手腕。他心中一惊,转头看去,见裴顾勋抓着他的手腕说道:“放开。”

男人一想到女友可能再也回不来,难受的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双眼充血大声喊着:“我放你妈!”最后那个字还没说完,手腕上的钳子一用力,他瞬间痛到失语,重重跪在了秦时面前。

裴顾勋没有将手松开,而是身体微弯,逼视着四周因悲痛几乎丧失理智的人。他本就身材英挺,手中那长相彪悍的男人又被他扼住手腕一脸扭曲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这种姿态极具压迫感,一时之间没人敢动。

驻扎在创科院附近的警卫员终于赶到了,迅速将人群隔离开来。秦时在众人的保护下走向办公楼。

那个长相彪悍的男人被擒住双手,还在嘶声喊道:“秦时!你不知道失去亲人爱人是什么滋味,你见死不救,算什么狗屁科学家!”

“你们这些科学家都是骗子,骗子!我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秦时!!!!!”

秦时紧紧抓住裴顾勋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跨进了大门。

Sandy Hannigan 桑迪·汉尼根(人类保卫者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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