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执念

最近的地震差点把监狱震塌了,幸亏修复及时,才没给犯人逃脱的机会。张逸手中拿着快餐盒,快步走到一间单人监房。他头发很短,又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看起来十分清爽帅气。

“唐喻,吃饭了。”

张逸说完便将餐盒递进去,双手抱胸斜靠在墙边看着他。这种看管犯人的事通常用不着他来管,只不过这个犯人有些特殊。他得罪他家二少了。

唐喻穿着剪裁讲究的白色衬衫,领口十分平整,扣子扣到了最顶端,伸着修长的胳膊将餐盒勾过去,斯斯文文地吃起来。看他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像坐牢的,倒像是个成功人士坐在环境幽雅的餐厅吃着西餐。

张逸这些年来跟着裴顾勋见过的人也不少,知道人活着各有各的难处,活的太不容易,人心自然难测。他见惯了内心阴暗的,性格扭曲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但这唐喻让他有点好奇。他身上那种教养和理性不像是装的,像是与生俱来的。一个获得过两次诺奖的天才,又是汉梁纳米材料公司的创始人,怎么能干出跟狗睡觉,绑架下药这种事?

“喂,你怎么想的,看你挺聪明一人。”张逸歪着头冲唐喻说。

唐喻停住手中的筷子,抬头看他,“什么怎么想的?”

“绑架秦博士,给他下药啊。”

唐喻没有生气,无所谓地将头转回去,“那是他欠我的。”

张逸大体知道了当年的事,但依他来判断,其中的是是非非很难说清,他双手抱胸靠在栏杆上,“你就那么恨秦博士?”

唐喻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张逸一愣,“你笑什么?”唐喻这副斯文的样子,脸上露出这种癫狂阴暗的笑容,着实瘆人。

“可笑的是,我根本不恨他。”

张逸有些意外。

“是,当年我身败名裂被迫离开创科院,所有亲人朋友都拿我当耻辱,对我避而不见。我醉心科研,却被整个学界排斥,只能被迫从商。我是落魄过一段时间,坐立难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在家里根本待不住,出门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唐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张逸皱皱眉,心里十分不舒服。

“但我没有恨,我不恨秦时,也不恨排挤作践我的人。”

沉默。

半晌后唐喻重新将筷子拿起,“还有事吗?没事我要继续吃饭了。”

张逸开口道:“既然你不恨,为什么还要绑架秦博士?”

唐喻转过头,上下扫了张逸一眼,“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张逸不乐意了,抬高了音量,“我哪种人啊?”

唐喻略一思索,答道:“幸运的人。”

张逸一怔,双手垂在身侧站直了。监狱里走廊的顶灯从后方照射下来,在他脸上打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他突然很想知道唐喻经历过什么,但转念一想,一个得罪他家二少的犯人,还是少交流为好。要不是现在建基地需要用到纳米材料,而世界闻名的汉梁纳米公司的创始人又是唐喻,他也不会跟他聊这么多。

唐喻吃的不多,今天饭盒又剩了一半米饭。他将饭盒推到栏杆旁,见张逸正在发愣,说道:“你今天不止是来给我送饭的吧?”

张逸撇了撇嘴,双手插兜站直了,“亚欧基地你知道吧,我们需要你的纳米材料。”

唐喻坐回床上躺下,“合同拿来吧。”

张逸一怔,扒着栏杆问:“你这就同意了?”他原本以为唐喻这种疯子不会同意将自己的纳米材料卖给基地,或者会拿这个来要挟二少或者秦博士。

唐喻躺在床上抬起头,讥笑道:“没有我的纳米材料,你们那基地跟鸡蛋壳有什么区别。”

“你!”张逸瞪大了眼,“全世界又不止你一家纳米材料公司!”

“哦,你是说其他垃圾吗?”唐喻闭眼假寐,“那你们去用吧。”

张逸攥紧了栏杆,咬牙道:“好,我去拿合同,你有什么要求?”

“正常生意,没要求。”唐喻眼睛也没睁。

张逸皱皱眉,一时之间不知道唐喻在打什么算盘。他这人确实有本事,研究的纳米材料无论是强度,耐磨损度,还是延展性或抗高压高热程度,在世界都是领先的,汉梁公司就像一匹黑马,用了三年的时间便成为纳米行业巨头。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就算提要求,多半是跟秦博士有关的。他可没胆量去找秦时,也不想让二少因为这种事烦心。

张逸看着唐喻躺在床上,双眼微闭神态悠闲。他至少会拿这个做筹码,让二少放了他吧?二少会放吗?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想得脑壳疼,想来想去还是去找财务部的人拟合同去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喻躺在床上,看着灰色的天花板,上面有几块墙皮剥落了,露出的白色区域像极了玩具卡通车的形状。是他年少时很喜欢的玩具车。

“唐喻,不就是个玩具车吗,给妹妹玩玩。”

唐喻红着眼眶死死地将玩具车抱在怀里,短小的指甲因为用力抓攥而发白。妈妈一把将玩具从他怀中夺过来,塞给了满脸泪水的小女孩。

小女孩拿到玩具车后立刻展露笑颜,摆弄着车上的窗户和精致好看的车轱辘。唐喻一把将女孩推倒,玩具车重重砸在地上,他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用衣服擦拭。

小女孩没有受伤,倒在地上怔愣半晌,哇地就哭了。

妈妈很是尴尬地跟女孩家长道歉,气愤地瞪着唐喻,拎起他的衣领,“唐喻,我在家怎么教你的?把玩具车给妹妹,向妹妹道歉!”

唐喻扬起脸蛋看着妈妈,“这是我的玩具车。”

妈妈一巴掌甩了过去,唐喻嫩白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色掌印,“做人要善良,懂得礼让,我教你多少遍了!”

小女孩依旧在哭,但女孩妈妈也愣住了,连忙说:“别打孩子,是我家孩子不懂事。”

妈妈跟没听到似的,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松手,我叫你松手听到没!”

唐喻死死抱着手中的玩具车,脸已经红得肿起来了,就是不肯松手。妈妈气得满脸通红,将唐喻的手硬扒开,将玩具车夺过来摔了个稀巴烂。

......

这样的事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后,唐喻学乖了。他学会了礼让,分享,待人温和,成为了人人眼中的乖孩子,好孩子。

他久久地看着天花板,将两只手枕在头下,轻轻地笑着,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不能说他的父母不爱他,只是他们爱自己胜过爱他千万倍,一旦他不听话,成为他们的障碍,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

他将一只手抽出来,食指和中指从裤子口袋里一夹,夹出了一张牌。

他将牌翻转过来放在空中看着,是一张大王。他看了这张牌良久,冷声说:“秦时,你说过的事,就应该做到。”

裴顾勋站在落地窗旁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扭头问:“现在报名长存湖项目的人这么多,你不去存一份?”

秦时在书桌边整理手稿,“没兴趣。”

裴顾勋走过来,“汪教授都存了,我觉得挺好的,把自己的意识存到机器上,就相当于自己在月球上,遥遥地看着地球。”

“人死了就是死了,长存湖上的只不过是一些符号数据。”

“对于有些人来说,那些符号数据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秦时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裴顾勋。裴顾勋笑笑,“你要是存一份,哪天我想你了又看不到你,还能抬头看看月亮。”

秦时冷下脸,“你为什么会看不到我,你要去哪儿?”

裴顾勋叹了口气,双手插兜靠在桌边,“去西藏呗,亚欧基地刚开始建,离不了人,虽然叔叔派了人在那儿看着,但时间紧迫,人手不够。以后我可能大部分时间都要在那儿,旅行者一号到了收尾阶段,一般没什么大问题,你自己就能应付,到时候有问题我们再......”

秦时打断他,“你想把这一大摊子扔下就跑?”

裴顾勋一怔,“我可没说要跑,我会两头跑,但大部分时间可能会待在西藏。”

秦时看了他几秒,“裴上将果然是骗子。”

“嗯?”裴顾勋丈二摸不着头脑。

秦时用订书机将文件钉起来,明明轻轻一压就可以,他用的力气几乎要将订书机压断了,“当时骗我说只要参与了旅行者项目就能知道我想要的,结果答案是我自己找到的,现在项目还没结束,你就跑到西藏去了。裴上将,你们军委的人都这么没有信用吗?”

裴顾勋眉头微蹙,笑着向秦时靠过去,“我会瞬移,就算在西藏,想回来那还不是一瞬间的事?而且这个项目我肯定不会不管,主要现在是收尾阶段,已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如果有问题我们还是照常讨论......”

“咔嚓”一声,订书机断了。

秦时垂眸看了一眼,将断成两半的订书机拿起来晃了晃,“我去换。”说完就走了。

裴顾勋一路跟着他到了工具室。

“我真的不是骗你,当时做旅行者项目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想到要建基地,现在时间又这么紧张,我只能两头跑。但我保证留在这里的时间长一些行不行,你别生气,秦时,哎!”裴顾勋一把抓住秦时将他抵在走廊的墙上,声音沉了下去,“你能不能听我说话。”

秦时没有反抗,把玩着手中新的订书机,“我要是不听,裴上将能把我怎么样?”

裴顾勋看着他嘴巴张合,沉声道:“把你关起来,直到你肯听为止。”

——“吧唧”“砰”一阵重物落地声。

杜粲摔了个四脚朝天,一只皮鞋甩了出去,汪教授还保持着弯腰想要拽住他的姿势,见秦时和裴顾勋齐齐看向他,便矜持地将手收了回来站直身。“这地板上怎么会有一滩水啊!”杜粲在地上哀嚎。

裴顾勋将秦时松开,正想说些什么,只见许敬从墙后伸出头来冲他笑了笑。“裴上将,那个我们就路过......”他话音未落,墙边接连探出许多脑袋,异口同声道:“我们真是路过,真是路过......”

汪教授轻咳了一声,“我们正要去实验室,”他说完立刻转头,“赶紧把杜粲扶起来啊,许敬你看看他皮鞋,好像掉下去了。”

“皮鞋不要了,直接抬走吧,快快......”

“你别挤我”“赶紧走,实验还做不做了”

“......”

一群人如风卷残云般跑了。

他们真是路过,走到走廊那边时汪乾正准备说些一会儿实验的注意事项,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就听到了秦时和裴顾勋说话。这群人霎时愣住了,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推推搡搡......然后就这样了。

裴顾勋倒是没觉得尴尬,看着人群的方向轻笑一声,“跑那么快干什么。”他说完又转身去看秦时。秦时与他对视一眼,抬腿便走。

裴顾勋一个瞬移挡住了他的去路,用手钳住他的肩,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他扯回了办公室,来到那个小小的休息间。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你听不听?”

秦时被这种极端的速度弄晕了,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听。

裴顾勋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他19岁就是上将了,虽然平时为人随和,但他说话就没人不听的,更没人会这么直接地拒绝他。从小在军委高层和政治中心长大,随和的性格更多是伪装,他内里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环顾着这间小小的休息室,还有这张床,目光深沉。这是他曾经拥有秦时的地方,可是这里发生过的事都被时间抹掉了,抹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被抹掉了就等于没有发生过。

这个念头以一种翻江倒海的力量撕掉了他的伪装,他上前一步,按住秦时的肩,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沉声说:“秦博士,你惹恼我了。”他说着便将手伸向秦时的领口。

秦时转过头与他对视,“裴顾勋,你也惹恼我了。”

裴顾勋手顿住了,用几秒钟琢磨了下这句话的意思,将压在秦时身上的力道松开了,“好,我不动你。”

他缓缓站起身,开门走了。

秦时看着半敞着的门,站起身猛地将门摔上了,“啪”地一声,关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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