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先生。”

萨莎低着头，含糊不清的说到。

裹着花布头巾的中年妇人从几人身旁慢慢走过，衣角上的麦穗结摇晃着白色的穗须。

水手们在甲板上嚷嚷着，将沉重的船帆慢慢降下。

湛蓝的海水冲刷着灰白的石砖。

幽蓝色的光球轻飘飘的从男人肩头跃起，液体状虚软的边缘向外微微扩散、形成火焰般的轮廓。

它先是在马尼戈特面前慢慢晃了晃，随即便绕着旁边沉默不语的小姑娘转了两圈，最后软趴趴的落在她的发顶，像是戴了顶奇怪小巧的贝雷帽，引来它那性格乖张的主人毫不客气的一声大笑。

顿了一下，艾尔熙德缄默的打量起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后者正紧张的用指尖捏着自己修女服的裙摆，小动物似的小心翼翼的向上抬眸，圆润潮湿的绿眼睛因不安而微微睁大，根根分明的睫毛向上翘着，每次眨动时那深灰的尖梢都会短暂的触碰交汇。

她与这个黑发男人对上了视线，然后便像是被吓到般一下子埋下头去，手心里传来零星的几下铃铛声。

“艾尔熙德，你不是在俄罗斯执行任务吗？”

点了点头，他收回视线，沉声回答自己同僚的问题。“任务已经完成了，教皇让我在返回圣域的途中护送这个孩子。”

“那就好。”雅柏菲卡说着，看了眼萨莎。

同样看了女孩一眼，蓝灰发色的青年耸耸肩，接过了话题。“那么，你们现在就走吗？”

“如果是坐马车的话，我们可以送一程。”

摇了摇头，五官深邃的男子生了双刀刃般锋利的长眉，就连双唇也是这般浅薄犀利的形状。

“不用了。”他平静的回到。

“教皇命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我会使用小宇宙的力量。”

“……什么？”

萨莎听到雅柏菲卡的声音中隐约含着几分诧异，她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了后者泛着点点复杂情绪的双眼。

她愣了愣，将视线转向马尼戈特，但对方向来漫不经心的眸子中似乎也晦暗了些许。

女孩不知道的是，对于圣斗士来说，体内的小宇宙是极为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存在，十二位黄金圣斗士更是如此。

如今这一时代的圣战将临，本该诞生在圣域、为众人给予祝福和信念的「雅典娜」女神又整整十年杳无音信，各方势力交错盘踞，冥斗士更是蠢蠢欲动。

因此，教皇在八年前曾立下一道明令：身为守护世界和平的圣斗士、最不能干的一件蠢事就是——将自己的小宇宙投入在无用的地方。

他们必须时时刻刻都保持在鼎盛状态。

除非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她吗？

凝视着紫发小姑娘无措的神情，摩羯座的黄金大人抬手整理了下脖间的白领巾。“我是艾尔熙德。”

他沉声的问萨莎。“现在可以走了吗？”

“……啊？”

一时没反应过来，萨莎楞了几秒钟，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当……当然。”她回答的有些吞吞吐吐。“爱耳……不是，艾尔熙德先生！”

说完，女孩不自在的眨了眨眼，随即抬头轻声唤着光球的名字、将那趴在她头上的一小团用手慢慢的捧了下来。

然后她便迈着小步挪到马尼戈特面前，伸直胳膊把它递给他。

“马尼戈特，给。”

后者回视过来，面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总之，他站在那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马尼……戈特？”女孩看起来有些茫然，抬直的胳膊尴尬的晃动了一下。

那原本乖巧的被捧在她手心的幽蓝光球闪了闪，软软的浮了起来，小动物一样的蹭向前者的面颊。

像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固，马尼戈特终于回过神似的眯了眯眼，然后若无其事的弯唇笑起来。“怎么了？”

他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那团浮动在空中的火焰紧接着在空中消散，点点晶莹的蓝芒如粉尘般飘落。

“没……没什么！”

攥紧了手中的铃铛，萨莎挤出一个笑来，略长的刘海垂在她白净的额头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她先是低着头，然后慢慢抬起来，圆润的绿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湿润。

“只是……”她看向雅柏菲卡和马尼戈特，前胸垂挂着的十字架闪着冷冰冰的光。“希望你们一切平安。”

“而且……”

女孩咽了下口水，希绪弗斯恳切的双眼再次浮现在脑海——他单膝跪在地，高大的身躯在她视野中、只呈现出一种近乎乞求的卑微。

什么在颤抖着。

他的唇瓣、他的眼眸，以及他那沙哑的如同裹着砾石的嗓音。

「……救救我们……」

闻不可闻的颤了颤，萨莎抿着唇，直勾勾的凝视着他们，然后掩饰似的扯出抹笑来，胸腔内的鼓动如雷贯耳。

请饶恕我，伟大的永生神明。她无声的祈祷着。我知道我不可能是您。

……只希望您能祝福您的战士，保佑他们此行无恙。

“愿「雅典娜」女神祝福你们。”

闭上嘴，紫发的女孩不知为何慢慢红了脸庞。她小心翼翼的垂下脑袋、不敢看他们的表情，然后转过身朝快步站在她后方的黑发男人那边走去。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离开修道院的那天，兄长与她紧紧相握的手掌、泛红的眼角，天马护在她身前的胳膊、颤抖的肩膀。那时天边的夕阳太过刺眼，却又那般温暖，几乎让她感受不到自己隐隐作痛的心脏。

果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讨厌离别。

//////

风中隐约含着大海的咸苦，懒散的吹拂着缠绕在栅栏上的布匹。

墨绿色的苔藓自阴暗的缝隙中钻出，蔓延在粗糙的石砖表面。极具生命力的蕨类植物攀附于民房的屋檐下，长着绒毛的叶片层层叠叠的堆砌在一起。

披着绿衣的蟋蟀从小路旁的杂草中跳出，长长的触角在空中晃了晃，又蹬腿消失在视野中。

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繁华海港城市的边缘地带。

默默跟在黑发青年的身后，萨莎低头小心翼翼的将那串铃铛系在十字架的铁链上。银灰色的铃铛与银灰色的十字架挨在一起，碰撞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她害怕拿在手里会把它弄掉。

不过……会不会有些太吵了？

女孩紧张的撇了眼离她四五步远的男子，却发现对方已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侧着身子平静的望着她。

浑身一僵，萨莎赶忙把头低下去，支支吾吾的将手指搅在一起。“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像是不理解女孩突然的道歉，艾尔熙德顿了顿，然后沉默着将背在身上的圣衣箱轻轻放在地上。

他看向萨莎。

“闭上眼睛。”

眨了眨眼，萨莎看看他，又看看放在他脚边的金色箱子，然后乖巧的闭上双眼。

如那天一般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气中散开，她的视野中一片漆黑，却能感受到那胜似日光的璀璨金芒，裹挟着凌冽却又没有攻击力的气息朝她扑来。

女孩在一片寂静中慢慢掀起眼帘。

她看到了熠熠生辉的金铠甲、随风舞动的白披风，以及年轻的战士那张英俊又充满青春朝气的面庞。

仿佛是自深夜中翻涌而出的明黄星云。

胸口闷闷的一窒，就好像一口气突兀的堵在喉头，让人感到心慌的错乱。

萨莎下意识抬手攥住十字架，试探着看向那朝自己走来的黑发男子，而后者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头用那双墨紫色的眸子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

“……怎么了，先生？”她弱弱的问。

小姑娘带着些许无措的神态让艾尔熙德顿了顿，然后他偏头思考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语言。

“你……”

青年的声音很沉，听上去有些迟疑。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什么？

还没等萨莎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面前的男子突然俯下身，一只胳膊环着她的肩膀、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腿弯——稳稳的将她抱了起来。

铠甲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衣料传递至肌肤表面，女孩明显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慌不择路的用手指抓着艾尔熙德头盔上微微弯曲的金色犄角，磕磕巴巴的开口。“先……先生！我不用抱……”

怀中瘦弱的小家伙肉眼可见的僵硬着，艾尔熙德又一次的沉默了一下，然后腾出一只胳膊将前者攥着他头盔的小手慢慢的拿了下来。

“……不要害怕。”他略显生硬的重复着那句话，将萨莎的小手放在她的双膝上。

喘了几口气，萨莎逐渐平复下来，她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地面，再次惊讶于这些圣斗士们过人的身量。她以前几乎从没有见过这样高的人。

心中的思绪万千，她轻轻眨了眨眼，将视线转向黑发男子深色的双目。

后者依旧沉默寡言，略显狭长的眼型含着深邃的虹膜，里面幽深的甚至映不出挨的极近的女孩。

“好的……”萨莎小声揶揄到。

看向天空，艾尔熙德闭了闭眼，体内的小宇宙慢慢聚集、澎湃，顺着血液在肌肉中快速游走，金色的微芒从圣衣光滑的表面溢出。

青年微微屈膝，重心压在前脚上。

——他们自地面上跃起。

气息飞速的从面旁流过，化作疾风。

黑色的裙摆翩飞，纯白的披风猎猎舞动。成团的树木像是簇拥着的灌木丛，金绿色的田野愈发宽广，流淌的小溪变成晶蓝色的细线。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视野中缩小，她又置身于这一切之外的浩大。

铃铛在十字架的银链上当当作响。

用胳膊紧紧的环住艾尔熙德的脖子，萨莎将头向下低了些，喉咙里有些发不出声音。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歌唱。

吐出的语音古老而又晦涩。

//////

——迷途的水手啊，请向着涨潮的方向进发。

水母般的薄膜透明柔软，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幽深海水，色彩斑斓的鱼儿三三两两的自远处游来，用小巧的唇吻轻轻的碰了碰它，又很快的摆动尾巴，向后退去。

风铃声叮叮咚咚、连绵不绝，宛若那呼啸翻涌的汪洋，混着轻软飘柔的歌声，从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里流淌而来。

橙红的烛火跳动不已，摇曳着虚晃飘渺的光痕，照亮了鼎沸人声。

——我们会为你扬起帆，为你准备好牛乳和果酒。

——迷途的水手啊，快跟上海豚的脊背。

「我告诉过你的，雅典娜。」

男人勾唇轻笑着，赭石色的鬈发被烛光染上了层酒红的淡淡光泽。他单手持着银杯，垂挂在左耳上的绿宝石泛着幽幽的光。

指向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高大背影，面容俊逸的年轻人微微眯起眼，深邃的眼窝中填满了浓郁的阴影。

「他果然会来找你的。」

两双几乎毫无差别的浅色眸子在空中沉默的交汇。

没有言语。

空旷的钟声在熙攘的海底宫殿的穿过，回荡出一圈圈沉闷的余波。

她冷淡的凝视着对方，挽在发间的金色橄榄枝像是被切开的烈日，锋利而又明亮。

「你以为你在说什么？」

女神的语气异常平静，眉眼间的弧度看不出是悲悯还是倨傲。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的，狄俄尼索斯。有些事，你我都清楚它根本不会发生。」

所有的蜡烛都被点燃，铁架上的火炬“噼啪”作响，火舌的影子在大理石光滑的表面舞动，暖色的余晖笼罩着她柔顺、散在身后的长发上。

「缪斯」们口中唱着那首悦耳的歌谣，踮起脚尖再一次舞动起柔软的裙摆，金灿灿的鬈发宛若扬起的绸缎。

阿夫洛斯管响着粗粝空旷的长鸣，笑容满面的乐师勾起指前的琴弦。灰色的鳐鱼拖着长长的尾巴，欢快的自回廊上涌来，它们鼓起圆弧形的胸鳍，鸟儿般的在空中穿梭、盘旋，光滑的脊背上映着模糊不定的火光。

回过头，她将目光朝那个方向投去。

——浪会掀起，雨会倾盆，黑夜会将世界笼罩。

——迷途的水手啊，请不要害怕。

男人将双眼转向她。

闻不可闻的蹙起眉，她垂下眸错开视线，强压下心中腾升起的莫名不安。

——因为诸神永远在注视着你。

开学了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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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4.回程（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