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晕过去？”

希绪弗斯轻皱起眉，视线落在少年臂弯间紧紧阖着眼的女孩脸上，曲卷的睫毛向下低垂着，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

“信（littera）不是只会打通两者间的空间吗？”

他抬头望向一旁负手而立的教皇。

“信是独属于神明间小宇宙的融合，而她现在还未觉醒女神的意志和力量，以人类之躯是无法前往诸神之通道的。「潘德洛索丝」应该是暂时带走了她的灵魂。”

老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至少，这说明她的灵魂的确是「雅典娜」殿下。”

“可……！”

焦急的吐出一个音节，笛捷尔抬头，只来得及看到棕发青年线条紧绷的侧脸，后者身着金圣衣站的笔直，双手隐忍的在身侧攥成拳，射手座的双翼半敛于身后。

“……萨莎大人她……”

话未说完，他复又抿紧了唇。

——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

看着他，赛奇隐在阴影中的眉目闻不可闻的松动了些许，唇角苍老的沟壑中缓缓渗进点笑意。他一向都对希绪弗斯的忠诚感到放心。

“我知道你的忧虑，希绪弗斯。”他语气平和，口吻中带着年长者特有的安抚意味。“但是不用担心，殿下的灵魂与天地共存，「潘德洛索丝」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去做多余的事情。”

“在圣战开始之前，包括露水女神在内的很多神明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而且……”

他话锋一转，抬手朝女孩胸口处的十字架虚虚一指，面上隐约的一点笑意再次沉了下去。“虽然当下还不知是敌是友，但这股力量应该会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她。”

没有说话，希绪弗斯垂眸沉默的听着，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低声道，随即屈膝俯下身来，垂首用手背轻轻碰了下萨莎的额头，像是在忧心后者是否在无意识中感到难受。

“那需要我把萨莎大人带回女神殿休息吗，教皇？她醒来后可能会很疲惫。”

阖眼表示同意，赛奇后退一步，看着对方伸手从笛捷尔怀中小心翼翼的接过女孩，默然片刻。随即将目光投向后方从进来就一直未曾出声的另一人身上。

“艾尔熙德。”

黑发青年闻声抬眸。

他向来深邃如井的眉眼不知怎的，在此时倒显了几分怔然。

“你这次前往俄罗斯，可有什么发现？”

似是回过神来，艾尔熙德压下眉，沉声开口。“我在黑海北岸的一处断崖下，发现一个隧洞，里面四处都生有缬草和罂粟，常人很难进入。而且大概是被谁刻意掩盖过，那里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小宇宙的存在。”

“缬草？”

敏感的捕捉到那个特殊词汇，希绪弗斯此时已站起了身子，他双臂托抱着女孩，色泽低暗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对方。

“那个有催眠作用的睡神草？”

他问，但语气又更像是陈述。

艾尔熙德点头。

听着两人的话，赛奇沉吟些许，霜色的发梢落下星点沉郁。

“你可进去过？”

“未曾。”青年摇摇头，鼻峰高挺。“那时我收到了您的信。”

让我速去威尼斯，护送萨莎大人回域。

顿了顿，他不知为何又把最后那句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

轻轻蹙起眉头，垂暮之年的老者含着视线，沉甸甸的冠冕压着层冷冰冰的金，盘踞在上的魔龙张着骨刺尖锐的翼面。

“……怕是与他脱不开关系。”他淡淡道，似是记起了什么往事，穆然一挥袖袍，那黝黑布料极快的自空中划过，撕开一声猎猎之响，衣角金丝赤边的茛苕纹。

“睡神「修普诺斯」。”

//////

下意识一颤，女人的视线飘忽了一下，最终停在面前这扇乌洞洞的门扉上。

上面极为细腻的、刻画着挨的密密的鸢尾花，一朵盖着一朵，柔美纤细的茎叶彼此纠缠着，却像是死囚自缢时脖间紧捆着的绳索，看来无端让人难耐逼仄，仿佛团团自腐肉中翻涌而出的蛆虫。

忽的垂下眸去。

她俯身双膝跪下，夜色般浓郁的裙摆蓬松的簇拥在身旁，漆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露出小片被肩胛骨顶起的瓷白肌肤。

“「修普诺斯」大人。”

她近乎耳语的轻声唤到，细细的长眉温顺的低着。

四下很黑，跳动的烛火恐惧似的颤动不停，橙红的光晕笼在女人领口的褶叶边上。

“——潘多拉。”

一道温沉的声音骤然从四下袭来 ，口吻平和，透着股子轻缓的懒漫，宛若自梦中抽离时那粘稠难断的光昏。

将头埋的更低了些，潘多拉阖上眼，鸦羽似的睫毛抖了抖。

“……确如您所料。”她低低开口。“探子前往意大利后，顺利找到了「哈迪斯」殿下为我们留下的信号。”

淡淡的应了一声，黑黝黝的长廊上复又归于死寂。寒气悄无声息的在角落里慢慢渗开，丝丝缕缕的缠上女人触地的膝盖。

饱满的唇瓣抿了起来，女人的脸上不受控制的逐渐露出几分焦急，她的双手紧攥着，尖尖的指甲深嵌入掌心，像是扎了几片娇嫩的罂粟花瓣。

犹豫再三，潘多拉最终还是按耐不住的开了口。“此次殿下早早觉醒，为何不尽快让殿下归位？「雅典娜」那群愚蠢的家犬一定在外四处游荡着，若是殿下有丝毫闪失——”

“未到时候。”

她的话被简单的四个字轻飘飘打断。

呼吸一窒，潘多拉面色难堪的低下头，暗地咬紧了牙。

“可是……！”

她下意识抬高了些音量，想要反驳。

“潘多拉。”

又是一声近乎梦呓的轻语，空旷的余音后拖着几分冷冰冰的淡漠。明明听来是那般平和的音调，却让她浑身一抖，苍白着脸再次俯下身去。

随着一阵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厚重的门扉从里面被人悠悠推开，拉出些许窸窣的诡异。墙壁上深嵌着的烛台发疯似的剧烈摇晃着、翻腾着，赤红的火舌舞动着癫狂的晕光，在漆黑的长廊间肆意游走，犹如鬼魅。

紧接着，一道模糊的影子逐渐从门缝中挤出，缓慢的、如同血液般朝外蔓延，张牙舞爪的向着黑发女人席卷而去。

——咻。

烛火在黑影触碰到女人发顶的那一刹那间、骤然熄灭。

长廊在瞬间被黑暗笼罩，只留下一阵惊恐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这是「哈迪斯」殿下的计划。”

那声音再次响起，空洞洞的从四下传来，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冰冷。

“也是诸神所默许的。”

潘多拉死死咬住唇，漆黑的眸子轻微晃动着，看起来不知是惧是怒。片刻后，耳边听到声意味不明的幽幽叹息。

“而且，那个人类的灵魂还未消散。”

//////

风低低的掠过，推搡着将枯叶扫入墙角。绵长的藤蔓沐浴在暖色日光之中，轻轻柔柔的自高处垂下，曲卷的尖梢探出几片绒软的宽叶。

默默的跟在后面，娜塔莎一面控制着自己踩在石阶上的力道，一面小心翼翼的抬头，瞧着前面一前一后的黄金大人，双手略不自在的捻着裙摆。

怕身上坚硬的铠甲会硌到怀中女孩，希绪弗斯动作轻缓的将她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看着萨莎熟睡的面庞，不知怎的，他的思绪在呼吸间，辗转回到了还在意大利的时候。

犹记那时，刚刚离开修道院的女孩总是沉默不语，小动物似的低头用手拉着他的衣角，从上俯视下去，只能看到那小巧的、诺诺的鼻头，在睫毛下不住躲闪的绿眼睛。

以及，眼波流转间潮湿的泪光。

“希绪弗斯。”

耳边沉沉的呼唤打断了青年的回忆，他侧目望过去，看到后辈冷峻深邃的眉眼。

“她真的是「雅典娜」殿下吗？”

男子单刀直入的开了口，嗓音低哑，抬眼定定的注视着希绪弗斯。日光从他色泽幽深的虹膜中透过，带去一片透亮的紫芒。

在圣域，人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摩羯座黄金圣斗士向来独来独往、直言直语，浅薄的双唇也总是冷冰冰的闭合着，平静的视线扫过去，像是把未入鞘的利刃。

轻轻笑了笑，希绪弗斯错开视线，垂下眼。

“是的。”棕发青年如是答到。

“萨莎大人，就是在十年前投胎为人的「雅典娜」殿下。”

唇瓣翕动了些许，艾尔熙德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留下片一言未发的沉默。

教皇厅与别馆相隔的并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已经登上了那层层的灰白石阶，不远的高处耸立着静穆庄严的巨大神像，它孤零零的暴露在山顶空旷寂寥的风中，掌中衣裙翻滚的胜利女神似欲展翅即飞。

注目片刻，他们转步走向女神的别馆，早已等候在外的侍从纷纷附身低头。娜塔莎从后面走出，伸手朝希绪弗斯道，“大人，让我来把殿下抱进去吧。”

意识到自己身份的不便，希绪弗斯也未多言，松手将女孩缓慢递了过去。

缄默的站着一旁，艾尔熙德的视线一直浅浅的停留在萨莎肩头下垂的荷花褶边，那纯白的色泽在日光笼罩下显得格外柔和，泛着珠玉般润腻的质感。

银灰色的十字架原本安静的停在女孩胸前，此时随着后者位置的变动在瞬间滑落，长链上银光灼灼。

心中一动，他下意识向上看去，视野中却落入张煞白的小脸。

“等一下——”

黑发青年的话还未说完，一直熟睡的小姑娘突然像是承受着巨大痛苦似的弓缩起身子，她紧紧抓着希绪弗斯还未收回去的手指，眉头近乎颤抖的紧皱着。

“……”

抱着萨莎的娜塔莎耳尖的听到前者口中的些许呢喃，她微侧过头，凑近女孩的脸。

//////

眼前的视野逐渐从黑暗中脱离，模糊又昏沉，像是在黎明到来之际打翻了天幕尽头的晨曦。

口鼻间萦绕着苦涩的海风。

「……潘德……」

谁在说话？

「潘德洛索丝。」

朦胧的光晕骤然侵入。

女孩睁开眼，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汪洋。这湛蓝的色泽在她双目中缓慢翻涌，浮上些许莫名的破碎。

「我在……殿下。」

陌生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

无措的感受着她所寄居的身体向下低了低头，余光中洁白如雪的裙摆。

随即，一只手慢慢探入她的视野，指尖纤细，莹白若珠贝。掌心间静静的躺着枚圆润的、如露水般晶莹的水晶。

「给你的。」

耳边的嗓音混着风，平和温婉。

视野向上，萨莎于这模糊的光痕中，窥见了那张她无比熟悉的，又显得如此陌生的面庞。

明明她曾无数次的，在清洗被褥时潺潺的溪面上看到，在奔过街头时两侧的窗扉上看到，但就在此时此刻，她凝望着那张脸，入眼却满是灼热的近乎刺眼的日光，宛若自云端倾泻而下的长鸣。

目光中的眸子慢慢弯了起来，极浅的虹膜在睫毛的阴影中闪烁着。晨星般熠熠生辉。

——她是谁？

闻不可闻的，女子眸光一闪。

心口被火烧了似的痛了痛，萨莎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却骤然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泛起层层涟漪，仿佛巨大的海浪将她整个卷入海底，耳边模糊的嗡嗡作响。

待她再次睁开眼，海洋和沙滩慢慢褪去，朦胧的光线中逐渐浮现起偌大的厅殿，大理石板块上朱红的羊绒地毯，鲜血似的晚霞从窗外淌入，笼住门扉两侧手持长枪的雕像、灰白的廊柱，以及跪在石阶下的金色身影。

慢慢认出这是教皇厅的大殿，萨莎心中竟诡异的松了口气，视线随之落在下面那道即使离的不远、看起来却依旧隐隐约约的人影。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很想去看看，看看那个人是谁。

像是知晓了女孩的想法，眼前的视野突然抬高，进而向前了几分。萨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正站在今天教皇所在的位子上。

这个认识让她心下颤了颤，再次想起那些人对她的称呼。

但……真的可能吗？她不敢想象，神明真的会选择成为人类吗？

那、那她到底是萨莎，还是……

身体突然向前迈步走去，萨莎心神一晃、回过神来。

一步一步的走着，她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正紧紧握着根笔直的类似木棍的金属物件，支撑着自己在意外摇晃的步伐中不显得那么狼狈。

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渗进来，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终于，萨莎看清了那人。

男子身着在光晕中显得愈发明亮的黄金圣衣，眉目间含着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青涩稚气，陌生的面庞上，有一双含蓄、眼皮单薄的眸子。

他单膝跪在地上，双臂间抱着另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

目光一顿。

萨莎呆呆的立在那里。她看到了那如水晶般剔透的浅蓝长发、苍白的下颚，以及斑斑血迹中倒映的靡丽红霞。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鼻间淡淡的玫瑰花香。

——砰。

——砰。

听了很久，萨莎才渐渐的发现，耳边如雷鼓般的轰鸣，是她胸腔内跳动不已的悲鸣。

莫名的悲潮如洪水般骤然降临，好似要生生拉扯开她的肺腑，滚烫的热意自心脏中涌起，灼伤着眼眶。

可是慢慢的，所有的一切又都缓之又缓的消散、逝去，只留下喉头些许哽咽的酸涩，以及骨肉间遍布的寒冷。

她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拨开那人面上凌乱的发丝，眼角一枚小小的泪痣。

萨莎说不清心中那陌生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不是平静，也不是哀伤，只是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

就像是小时候，她捧着两根好不容易讨来的胡萝卜跑进山里，去找那只被她喂的胖胖的兔子。她找了好久好久好久，最后发现、那只兔子安静的趴在灌木丛深处，再无声息。

不是受伤，也不是挨饿。

只是因为，时候到了。

「……对不起。」

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沙哑。

「对不起。」

我终于来更新了哈哈哈哈！现在好像更新时间一次比一次拖的长诶（小声）

先在这里感谢天赐良机宝贝、theplanets宝贝、晓霜宝贝的营养液，太爱天使们了！！我写作的热情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

还有从刚开始就陪伴我的骟王大蒂宝贝！感谢你对我的支持！！超级感动QAQ

我会好好努力的（握拳）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愿我们在2023年里事事顺遂，心想事成，平安康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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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19.修普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