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今日邵城城门的排查不知为何松了很多。李婉意谨慎地拉紧帷帽,心里莫名觉得毛毛躁躁的。进城的队伍排得很长,但老实排队等着搜查进城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他们或风尘仆仆,或挑着各种货物。

真正的显贵都是大摇大摆地乘坐马车进城,对待百姓凶神恶煞的守城士兵在面对坐着马车的人时却毕恭毕敬。

李婉意曾经也是坐在马车里的人。她当时对自己的特权并不以为意,甚至自诩高尚地看低那些来自己面前谄媚讨好的人。可是谁的脊梁不是天生直着长的,承担了过多不公压力后,低头弯腰成为了他们保护自己的手段。

李婉意当了十多年的人上人,却觉得那时自己活得跟个小孩没两样,远远不如这些日子成长得多。她不再名正言顺地享受别人无偿赠送的权利和财富,而是努力和身边人一起前进面对。

她紧了紧背上的包袱,眼神坚定。

她才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她希望自己能成长为别人脆弱时可以提供帮助的人。正如池五在她走投无路时给她提供了一间茅草屋、一张可以睡觉的床。

将马绳拴在离蝉云剪雨楼不远的树干上时,李婉意看着干干净净的大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似乎对于一家开门迎客的店来说太冷清了些。上次来这家店的小二还忙得脚不沾地呢。

她正犹豫着观察情况,华掌柜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伸了一个懒腰后注意到她。

华掌柜对她招了招手,说:“过来呀,我还等着你送的松茸开灶火呢。”

是呢,上次她是在别家店跑了一圈才来到华掌柜这里。现在时辰还早,没什么人到店里吃饭也很正常。

李婉意心中疑虑顿时消了大半,走过去和华掌柜一起往厨房的方向走。

“今日采到的松茸不算多,但是有几颗的品质上佳。华掌柜可以......”李婉意一边说着一边扫过沿路的情况,心里觉得纳闷。

怎么店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店里却板板正正地坐了七八人。那些人都是寻常打扮却很奇怪,在店里吃饭却像在学堂读书一样正襟危坐。手中的筷子虽没有停,但怎么只见夹菜不见有人吃呢。

眼神扫过店内那面挂了不少画作的墙,其他的都还在,唯独原本挂着她画的地方空了。

李婉意一激灵。

不对劲,虽然具体说不出来但就是哪里都不对劲。

她脚步往后一退正要离开,却在只刚走半步的时候手腕被华掌柜一把拉住。屋内的其他人如同鬼魅一般起身,手脚麻利地就将店门关起来,以李婉意为中心团团围住。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在下楼。

“我曾经跑遍捷阳城每一家卖颜料的铺子,只为寻找一种能用来画花蕊的黄色颜料。有人跟我说那种花只开在悬崖上,花瓣是月白浮紫色,蕊心一点黄。她嫌弃手中有的黄颜料俗气不肯用,迟迟无法动笔。我为了讨她欢心将主意打到了官窑,总算取得了一指能让她满意的黄色。”

出现在楼梯上的人长身玉立如同世间最坚韧的一棵树,从来都是一副处变不惊万事成竹在胸的表情。李婉意曾经十分仰慕那样的神色,只要那个人存在,哪怕是远远看着也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风雨不会停。

直到那人用同样的表情将最信任他的人推入地狱,李婉意才惊觉平静无波的湖面下掩藏着多少汹涌的风雨。

世间本来就没有几场渡不过去的风雨,除非有能放心将后背教给他的人来——推波助澜!

李婉意的眼中布满红血丝,腮帮子紧紧咬住。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像个得了失心疯的人一样控诉自己的愤怒不满。

她的爹爹是笑着上刑场的,以最有骨气的方式维护了自己仅剩下来的尊严。

作为李池尾的女儿,她决不能让此变得可笑。

“婉意,好久不见。”男人讲手中展开的画收起,打量她,“不过你似乎变了很多。看来离开我视线的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

“赵思危。”

“我在听。”

李婉意腹中一阵翻滚,压制不住的恶心让她几乎就要当场干呕起来。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曾经他居坐邢台监斩父亲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现在居然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亲切兄长的模样!

赌场派人来找池五的时候,他正在和张三一起砌房子。赌场临时给他安排了一件差事去讨一笔烂账。池五本不想去,但想到日后不干这门营生时少不得要跟老板扯嘴推拉,今日卖一个人情也好。

况且赌场老板这么些年并未有什么地方亏待过池五,他也并不想撕破脸。

讨债的地方有些远,马又借给李婉意了。想着中午怕是不能回来吃饭了,池五往兜里揣了几个烧饼跟张三交代了几句后就动身了。半路上他寻到一块阴凉的地方坐下吃饭,看见有一人牵着马经过。

池五盯着看了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人手里牵的马像是自己养的那匹。池五试探地吹了个口哨,那马抬腿左右两下摆头就甩开了牵着缰绳的人冲着池五跑来。

还真是自己的马!

池五斜眼看向躺在地上还没回神的人,那人见池五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一看情形不对立马转身就跑。

池五哪能放他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人绑得像根剥皮的香肠似的。那人衣服被池五扒了个干净当做绳子将他手脚绑得严严实实,当下真是跑也不对,不跑也不对。

在池五的拷问下,事情的经过很快就搞明白了。

这偷马贼见有一匹好马绑在树旁也没什么人看着,蹲点了几刻后他贼心胆大地就将那马偷了。马的性子烈不肯让他骑,他现在正牵着马打算到邻城去卖了。

将衣服被扒了个精光手脚也不能动的偷马贼扔到草丛里后,池五骑着马调转方向往邵城而去。李婉意那个呆子把马丢了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自己不把马尽快送回去,她流的眼泪不得把整个邵城都给淹了。

马车内,李婉意的手脚都被布条绑得严严实实,她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个石头。赵思危守在她身边,见她这模样,捻了一块糕点要喂她:“饿了吗,这个点心还算可口。”

李婉意偏头躲过。

赵思危的手悬在半空尴尬了会儿,将糕点原路放回捡了帕子擦手:“被绑着是不太舒服,但这也是避免你为了逃不小心受什么伤。等到回了捷阳城后我就给你松绑。”

李婉意冷笑:“有赵大人亲自守着我能逃到哪里去?赵大人手眼通天,才用了几天就把我抓住了。”

“这话倒是没错,所以婉意啊,你得牢牢记住了,无论你躲在哪里都会被我找到。你躲在穷乡僻壤吃的苦根本毫无意义。”赵思危悲天悯人地看着她,“不过你倒是有一点成长,那就是乖乖地跟我走没有做无用的反抗,这样不用吃太多苦。”

“服从你就是有可取之处,违你意就是愚不可及。”李婉意嘲弄地看他,话里话外针锋相对,“我以前真傻,乖乖听你的话还当做你是为我好。”

“从前那样不是很好吗?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赵思危皱眉,泄露了一点不满,“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是那几个贱民改变了你吗?”

李婉意一惊:“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赵思危!”

“他们死了。”赵思危一脸冷漠,仿佛只是随手弹下几粒灰尘,“......我本不想告诉你怕你受惊吓。但是你必须得明白这一个事实——离开我后你接触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你的一个笑容,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道催命符!!!”

赵思危正襟危坐,一派风光霁月,讲出的话却仿佛是来自魔鬼的低语。

李婉意睁大双眼怔住,有眼泪接连从眼眶里流出。

“做几天噩梦就好了,我会安排人睡前给你送一碗安神汤。”

赵思危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要帮她擦眼泪,李婉意张嘴死死地咬住他的手,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赵思危拿另一只手捏住李婉意的下巴轻轻一捏就让她松了口,却没把手收回而是换了一个李婉意更好下嘴的地方继续将自己的手掌塞了回去。

“那样咬久了你的下巴会不舒服,这样咬吧,会更好下力一点。”

池五赶到邵城后先去了蝉云剪雨楼,明明正是做生意的时辰店门却关着。池五抓了好几个路人都问不出什么名堂。在邵城内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李婉意的踪迹,他估摸着李婉意找不到马或许会回去找他求助,于是就先回去了,一路上都没碰见李婉意。

他还在嘀咕着李婉意的脚程怎么这么快,居然那么快就到了家。然后他就看见,自己那间茅草屋、未盖完的新屋全都化为黑炭。他的兄弟张三躺在地上心口流了好多血,仿佛那里破了一个大洞。

有个人提着一把剑守在那里等他,手中的剑仍在滴血。

那个人他认得,是李婉意挂在嘴上的华掌柜。

甚至来不及为张三流一滴泪,池五调转马头慌忙逃命。

就地修整的时候,华掌柜出现在了赵思危的面前。得知了那几个贱民都死了的消息后,赵思危抬手,一个人走了过来。

“以后金堂由她做主。”赵思危说,“现在金堂的堂主是谁?算了不重要,我连名字都不知道想必也是个碌碌无为的。你就顺手帮我把他处理了吧。”

后面一句话是对华掌柜说的,她恭敬地答应后正打算退下。

“对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华掌柜反应了会儿,明白赵思危说的是池五:“他逃亡中连人带马跌下山崖,我在崖底找到了他的尸体时已经咽了气。”

“补刀了吗?”

华掌柜愣住,额头一滴冷汗滑下:“......补了。”

“嗯?”赵思危冷笑一声,“你跟着她再去看看,那个人绝不能活。我要他死得大罗神仙来也活不了!至于你办事不谨慎还撒谎,按规矩处罚吧。”

一想到李婉意曾跟那样一个贱民朝夕相处,赵思危就恨不得将他剜心拆骨,如何肯让他有机会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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