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疑心

还以为这神医就活的与世隔绝,白尘难得反应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好。”

他不问,楠音也不说,只盯着眼前的瓷盆,见哪个蓄了个底,就变出个小瓷瓶装进去。

白尘看得无聊,又去院角的凉亭里熏香煮茶。

直到天色昏沉,楠音又来抢了他手底的茶。白尘眼睁睁看着他重新倒了杯,又扔了片不知什么东西,弄浑了一杯清茶。

“呐,这两天我还有事,做不了茶点,你先将就着。”楠音说着,将那茶杯又塞回他手底。

“……”原来是药。白尘懒得同他计较小节:“多谢神医。”

“此药若无成效,记得告知我,”楠音说着又出了凉亭,“我出去一趟,明天回来。”

这人来去匆匆,根本就是通知。

但是这天气……白尘看着疑似越下越大的雨,不自觉皱了眉头。又一边谴责自己瞎操心,一边转了转茶杯,抬头一饮而尽。

无论什么味,浓了以后都舌根泛苦。

等到白尘熄了灯,偌大的宅院,只剩下风雨声,就着入了梦。

梦里的风雨总比不上木府的和缓,打湿了一地落花,又被窗子框出幅画。

这大概是个小花园,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不远处还有小童在玩闹。梦的主人顺着廊道向前走,似要寻声而去。

不及走近,又换了景色。

这梦里为何见不得一个人?之前零碎就算了,如今梦境明显连贯,四季流转分明,为何还是不能见一人?

白尘满头雾水地看着自己读书、练剑、出游……这段梦大概和昨夜隔了时间,镜中的自己已经初见大人模样了,行事也端正得多。

当真是大了两岁,都学会与人写书信了。白尘旁观许久,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戏称“小状元”,还当真要进京去赶考了。

梦里见不着旁人,也就没有辞行,白尘能明白自己要月末启程,还多亏了那些书信。

大概是夏日,窗外一树石榴花开得正艳,一阵风过,便落了满地红斑,被雨珠锤得服帖。想来信里说的月末,要在夏至后了。

最后一场雨来得急。梦里人正要趁夜写一封信,不及落笔,一道惊雷先乱了思绪,白尘在一片惨白中睁眼,恍惚像是将雷声也带了出来。

又是一道闪电将窗子映得雪亮,闷沉沉的雷声从远处滚滚而来,像是要压塌这座宅院。

楠音不是说,这里的风雨都和缓吗?白尘摸索着推开半边窗,就被一连串的雨珠砸了回来。

这雨下得满院湿气,人也跟着混混沌沌地分不清时辰。现在睡也睡不下去,白尘又给自己点了炉安神香。

安魂定神……吃了药怎会半夜惊醒?不等他想明白,又沉沉入了梦乡,续过一段平琐光阴。

一墙之隔的卧室内,楠音草草披了件衣袍,盘腿在外间入定,里间的床依旧被帷幔死死遮住,只有一缕微光穿过墙壁,钻入白尘屋内。

窗外风雨大作,惨白的电光映透纱帐,只见那被子里,似好端端卧着个昏暗的人影。

……

事实证明,楠音给的安神香效用奇佳。直到次日天光大亮,白尘才幽幽转醒。

门外阳光明媚,整个院落都被洗去一层浮尘,全然不见昨晚的雷雨大作。

“呦,终于醒了。”不知何时归来的楠音换了身衣服,特地张开手臂供他端详:“怎么样?像不像富家公子?”

这人不知哪里搞来的螺青织金长衫,还带了个皮质护腕……像个跑江湖的。白尘看着他腰间丁里咣啷坠的一堆,默默下了定论:跑江湖赚了不少钱的。

不知道这么说又要生出几多事端,白尘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像。”

“嗯?当真?”楠音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又看了看他身上的月白道袍,灵魂拷问:“若是忘却前尘,怎还记得衣着形制?”

当然记不得。白尘眨了眨眼,对答如流:“有幸得神医仙方,在下近两日又零碎想起不少琐事,日常起居应当有几分了解。”

楠音听他提起药效,也顾不上什么衣着,随即追问:“你记起多少?有无姓氏出身?”

“不过是记起几段琐事而已。既无姓名,也无出身。在下只记起,自己曾也进京赶考——当也是个求官的痴人。”白尘没什么好瞒的,又没什么好说的,只好三言两语带过。

“据我所知,你们那官场,痴人少,要吃人的倒多得很。”楠音看热闹不嫌事大,端的是一副事不关己:“你虽无仙骨,却机敏得很,想来应谋得上一官半职——你怎么突然舍了前程,断了前尘?”

此言确实有理,白尘回忆起自己书信里的欢喜:多年痴梦即将实现,自己怎么可能自断前程?

他长出一口气,又定了定心神,才缓缓摇头道:“在下记不得这段往事,怕是……出了变故。”

“不对,”楠音眉头紧锁,“你心智坚定,外力难动。俗事挫折万千,本无一事足以撼动你心神,以至于前尘尽忘。”

“在下心神坚定,也不过一介书生。”白尘反倒稳如泰山:“许是这变故来得突然,在下又一生顺遂,难免一时心神激荡。”

这说法并没有撼动楠音的推论。两人初见时,他就试探过对方,能从自己摄魂里醒来的人,本就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撼动心神,还恰好被灼华送来。当然,这是不能说的,楠音含糊道:“你这种未免太干净了。寻常失魂症我可没少见,且不论是否坚定,从未有前尘尽忘之人。”

白尘不懂这些药石之道,只好胡乱开口宽慰:“如今有神医赠药,在下已想起不少往事。怕也是在下前尘短浅,才轻易失了魂。”

“也许吧。”楠音轻叹,反正自己做的事说不得,他干脆换了话题,变出几身衣服递给白尘:“呐,你也别穿着那道袍了,像个江湖骗子。我们明日先去个镇子,那里凡夫俗子多得很,却有个仙门世家护着,就数道袍打眼。”

“多谢。”白尘接过衣服,却是满腹疑问:如果楠音起初定的就是两日,不是随口胡说,自己这是整整睡过了一天?如果真是这样,那楠音为什么不提醒自己?自己这两天都只梦到凡物,那些内有符篆的器具呢?那把透明的剑呢?还有,自己哪里像个江湖骗子?

不过现在寄人篱下,白尘也不同他纠结明日后日,或是骗不骗子的,就那么由着他试了好半晌衣物。

直到两人别过,楠音都没再提要他喝茶吃药。白尘正心绪万千,乐得不吃,少一个容他人做手脚的机会。

这一夜,他连安魂香都没用,反而在梦里,见到了别的人。

那是一个有点熟悉的厅堂,门前站着一位穿着奇异的少年。

少年眉目清秀稚嫩,却隐隐带着暮气。他僵白的指尖拈着块白玉佩,将它交给了一个老人。

白尘听不到声音,只见那老人连连点头,拿了玉佩匆匆起身,绕进后院。苍白如纸的少年不知何时到了门槛外,像是一幅水墨画融入水中。

这梦向来等不得白尘探究。

视野跟着老人来到一处庭院,这里他见过许多次,应当是小时候常来躲清闲的地方。

再往前,是满院来来往往的人。他正要跟着老人走近厢房,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光影都消失了。

在失去听觉后,他又失去了视觉。

在一片漆黑里,白尘竭力睁开眼——只看到熟悉的帷幔。

天色微明,窗子半掩,外面的世界浸在清冷的晨光里。

明明只是个小小的梦,却耗费了他一整夜。白尘不确定这是因为视角诡异,还是因为梦中多了他人。倒是梦中的玉佩熟悉的过分——他从枕下摸出玉佩,端详半晌。玉佩上“梅兰竹菊”的纹样层叠而出,首尾正反相连,填满整块玉佩——这种雕刻手法和木牌上的连山如出一辙,甚至,更上一层楼。

自己一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还前尘尽失,灼华只凭一块木牌就敢说保我不死——那灼华堂堂大妖,见自己的时候有没有起过杀心?又是什么能让她大发慈悲,救下一个凡人?凭这块玉佩吗?

那这些东西能证明我是我吗?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白尘匆匆掐灭。他重新收好玉佩,干脆想给自己点个安神香算了,左右不过落到这群人手里。

当然还是点不得的。

不管是楠音,还是灼华,甚至是那些梦,白尘都信不得。

白尘、白尘,清清白白,了无前尘,就这么扎进大千世界,多少有点可怕了。感受到自己的心慌,他反而笑了:“原来初生的赤子,都这般无惧无畏吗?”

隔壁的房间里,楠音正一动不动盯着那帷幔,隔壁人的自嘲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猛地回头,专注的目光似能透过墙壁,锁在隔壁人身上。沉默了一夜的人,此时像是一个古旧的木偶,被人蓦然拨动了一下关节。老旧木料摩擦的刺耳声,却只在他自己的脑海中回响。

这句话他似乎听过,但——巧合吧。

只是巧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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