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个大晴天，张嫂子早早的便来叩‘半日闲’的门。“沈家妹子，起来了吗？今个城里有集，陪嫂子买点东西。”

张嫂今日特意穿了件簇新的玫红底白边布裙，发髻梳得整齐，还带了根雕花银簪子，她长得本也漂亮，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但看着也就二十五六，今日这样一打扮，更显风韵。

沈星澜自楼上下来，眼前一亮，将张嫂子迎了进来，边走边挑眉看，看得对方局促的掖了两下鬓角，又打了两下嗓。

“我今日想着，进城去总要穿得得体些。”她看向沈得澜，踟蹰的问：“是不是不好看？要不我还是回去换了吧。”

说着她就想走，被沈星澜一把拽住。

“嫂子本也年纪不大，成天穿得灰扑扑的做什么，就这样穿，好看的。”

得了她的肯定，张嫂子放下心来，又说：“今日城里的集市上有花会，左右我要进城买点东西，咱们顺道去逛逛？”

这时不惑也从二楼下来，他冲张嫂子点了点头，对沈星澜道：“阿姐要去集市吗？我去套车，火房的糕也蒸好了，我捡几个，阿姐和张嫂子带着车上吃。”

沈星澜点了点头，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张嫂子就率先夸上了。

“沈姑娘，你家不惑可真贴心，人不但长得俊，还能干，这将来要是哪家的姑娘嫁给他，那才有福哦！”

不惑将包好的糕递给沈星澜，看着她的眼眸问：“姐姐也这么认为吗？”

“……嗯，自然。”

不惑嘴角上扬，转身去套车去了。

沈星澜和张嫂子坐在车里闲话，他在前面驾车，不惑又说：“阿姐，我不成亲，就这么跟着你一辈子，保护阿姐一辈子。”

车里的张嫂子一怔，笑着说：“这说得是什么话，哪有儿郎大了不娶亲的。”

沈星澜也笑道：“你那是没遇到心仪的姑娘，等遇到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马车平稳的向前，不惑的声音又传了进来：“遇到了。”他回头自半开的车帘缝隙里往车里瞟了一眼，笑着没有说话。

那眼眸中的神采说不出的晃人，张嫂子刚好瞧见了，她怔了一会儿，看看不惑，又看看身旁的沈星澜，竟冒出了奇怪的猜想。

沈星澜笑着追问：“哪家的姑娘啊？回头领回来阿姐看看？”

不惑却笑着改口道：“骗你的。”

张嫂子听了两人的对话，压下心中的胡思，不管是与不是，都不是她该问的，她带头聊起了别的。

“我家虎子可喜欢阿惑了，成天念叨着要向阿惑哥学，将来长大了保护我，你说他才多大个人啊？”张嫂子说起儿子，脸上满是骄傲。

张家大哥头些年从军，就再也没回来，张嫂子一个人带着孩子，还得赡养上了年纪的婆母，很是不容易，还好她做吃食不错，那些常来镇上的游客也捧场，这才将将养活一家人。

阵上有些刘婉之流，见张嫂子孤儿寡母，人又有几分姿色，还一个人开着小吃铺子养活一家子，便时不时的说些难听的弯酸。

沈星澜则是因为长得丑，家里却有一个模样俊逸的弟弟，也成了刘婉她们暗讽的对象。

两个同样被嘲讽的人自然而然的走得近些，当然，这只是张嫂子单方面和沈星澜走得近，时不时的就来‘半日闲’坐坐，和她说说家长。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昆城，繁华干净的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让人目不暇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在街上逛着。

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在头上簪了枝花。

不惑拿了两朵蔷薇和一朵海棠花来，他将海棠递给张嫂子，拿着红色的蔷薇便给沈星澜插在了发髻间。

“我这脸，沾花也是浪费。”沈星澜笑道。

不惑却认真的道：“在我眼里，阿姐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你戴这红蔷薇，再合适不过。”是啊！他眼里的沈星澜，不是半脸胎记，全是雀斑的，而是那个明眸皓齿，隽秀无双的姑娘。

他将另一枝蔷薇递给她，矮下身说：“阿姐帮我也沾一支。”

沈星澜接过花给他插上，看着眼前阳光般俊逸的青年说：“嗯，也很衬我家阿惑。”她由衷的赞道。

张嫂子戴好了海棠花，看了眼两人头上的红蔷薇，没说话。

“阿姐，我先去把马车停好，一会儿就来寻你们。”

沈星澜摆了摆手：“嗯，去吧。”

张嫂子说：“沈姑娘，这花会要办半个月呢？今个才开始，且有热闹看呢。”她挽着沈星澜便汇入了人流。

她拉着沈星澜挤到了一个卖胭脂的摊位前，那些有铺子的东西虽好，但价格贵，不是她们这些人能负担得起的。

“大姐，您给找盒能盖住我这妹妹脸上斑和胎记的胭脂。”张嫂子问。

卖胭脂的大姐抬眼瞧了沈星澜一眼，尴尬的笑着回道：“这位嫂子，您妹妹脸上这胎记太大了些，这什么粉也遮不住啊！”

沈星澜不在意的笑了笑，说：“张嫂子，我都习惯了，不碍的。”她心下思忖的却是：“我这可是好不容易染的，盖上了还得了？”

张嫂子拍了拍她的胳膊，给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又对那大姐说：“那就拿盒白的，能遮淡点也成。”

那大姐见生意来了，立马眉开眼笑的给她们包胭脂：“这有这有，我家的粉可都是时下的鲜花采了做的，不但白，还香，姑娘用好了再来啊！”

昆城气候宜人，一年四季都有花期，从来不缺的就是做花的胭脂，整个昆城卖胭脂的都不差，但铺子里的用料更为上等，这些摆摊的胭脂，像张嫂子她们这样的底层百姓是最喜欢的。

张嫂子立马掏钱：“这胭脂嫂子送你的，我家虎子跟着你家不惑识字，你可帮了嫂子大忙了。”小虎都八岁了还没上学堂，就是因为生活拮据。

沈星澜有次听小虎在她家玩时，提起这个，便让不惑带着教教，也没讲些别的，就读了读三字经，让小虎略微识了些字。

张嫂子便记在心上了，贵的她送不起，只能送这些小物件聊表心意。

“那就谢谢嫂子了。”沈星澜没有推迟，将胭脂收了起来，两家住一条街，回头让不惑再给小虎买些纸墨就是了。

“让一让，让一让啊！”一辆气派的马车疾驰而过。

张嫂子背对着马车和沈星澜说话，根本没注意，她赶忙一把将人拽了过来。

“驭……”车夫也急急的勒马：“怎么走路呢？也不看着点？”小眼睛车夫趾高气扬的训斥沈星澜一行人。

那马车甚是豪华，彩漆车身上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车檐四角挂着麒麟玉坠，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坐得起的，张嫂子怕得罪了贵人，连忙赔礼。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还请这位小哥高抬贵手。”

那小哥看张嫂子害怕的样子，再看一旁丑陋的沈星澜，更神气了，他呸了口唾沫，装腔作势道：“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吗？这是晋王妃，要是惊饶了王妃，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不滚远点。”

沈星澜一怔，转头看向那豪华马车，目光复杂，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子气来，压都压不住。

“哼……我当是谁呢？是谁也不能以权欺人不是？这是集市，路上这么多人，你将车赶那么快，差点撞了我们不说，你还有理了？真是条好狗，你这么尽忠，你主人知道吗？”

“你好大的胆？”小眼睛车夫不想这丑女人敢训斥他？立马叫嚣起来。

“小六住嘴。”从马车里传出一声呵斥，车夫听了瞬间闭了嘴，缩着脖子站在一边，气焰全无。

一只白皙柔嫩的手从里面掀开车帘，接着一身粉纱华服的女子从车里款款走了下来，她旁边还带着个俏丽的丫鬟。女子长发半披，发髻上插了支玉兰簪子，很是高雅。

她好看的眉微拧着，水灵灵的眼眸睨了那小眼睛车夫一眼，才看向沈星澜。

“两位……”她看着沈星澜和张嫂子的发髻，顿了下才接着说：“大姐，是我家小厮不懂事，我们赶时间去个地方，下人便将车赶快了些，不想竟差点撞伤了你们，我代他跟你们赔个不是。”

说着她冲那车夫递了个眼神，车夫立马上前一改那张张狂的脸，赔笑道：“两位大姐，都是小的不是，小的给您赔罪了。”

那高雅的女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银子递到沈星澜面前说：“这位大姐，这些银子你拿着，带你嫂子去看看，别真被擦伤到才好。”

此人正是馨岚郡主，三年不见，馨岚越发的俏丽明艳，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但她白皙的额头上却有一块突兀的微红，估计是刚刚停车时撞的。

所以车夫一开始仗势欺人时，她才没来得及阻止？沈星澜余光打量着馨岚，心口的气稍缓了缓。

张嫂子早被吓傻了，她拽着沈星澜的袖子杵在那，也不去接馨岚的银子。

“这位……姑娘的歉意我们领了，银子就不必了，我嫂子并没有伤着，你们走吧。”

沈星澜刚要带张嫂子走，那车夫又吼道：“这是晋王妃，你等小民，岂可乱叫？”

这人真是皮痒，她咬牙暗想，正要收拾人时，馨岚却怒道：“住嘴，谁准你在外面这样说的，小六，你越发不听管了是吧？我现在还不是晋王妃，你岂可乱说？你再如此不听话，便回母亲身边去吧。”

小六一听急了：“主子，小六哪说错了？你与晋王是太后赐婚，王爷亲自迎您过的门，怎么就不是晋王妃了？”

馨岚又气又委屈，直接钻进车内：“王爷不喜我们这样说，你记住了，以后不许在外面这样说。”

是不喜？不是否认？沈星澜一扯嘴角。

小六子坐上车辕，“属下听主子的，下次不说了。”他一勒缰绳，马车缓缓离去。

沈星澜立在那里没动，张嫂子扯了她两下。

“沈姑娘，咱走吧，前面有家混沌铺子不错，咱们去尝尝。”

不惑将马车安置好回来，就看见一群人围着沈星澜说着什么，他上下打量了沈星澜几眼，见人没事，才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星澜摇了摇头，将鬓边的发掖到耳后：“没什么事，饿了，正等着你来，咱们去吃馄饨，走吧。”

不惑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三人又往前走了半条街，在‘好又来’馄饨摊坐了下来。

“老板，来三碗混沌。”不惑冲着挑面的大爷喊了一嗓子。

那大爷麻利的将混沌丢进沸腾的水里：“好咧，几位稍坐，马上就好。”

片刻，三人抱着混沌碗吃饭时，就听旁边那桌的食客议论。

“唉，刚刚那谁啊？好气派的马车，那车上的姑娘也漂亮，我离得远，没听着，你给我说说。”客人甲问。

“吃都堵不上你这张嘴呢？你可小声着点吧，那是晋王妃，也是你能看的？还漂亮，漂亮也不是给你看的，小心让人把眼珠子挖出来。”客人乙瞪了两眼同伴说。

客人甲又问：“不对啊？刚那姑娘不说她不是晋王妃吗？还呵斥了那小厮呢？”

“那是咱们能掺和的？你可别乱说啊？”

另一桌的两人却道：“兄台不必害怕，全大盛谁不知道这点事啊？”

不惑眉头深蹙，他放下混沌碗，起身说：“这家混沌不好吃，阿姐，我们换一家吧。”

张嫂子一口包着混沌一边吱呜：“提好食的呀？”

沈星澜没动，给不惑递了个眼神：“把混沌吃完。”

大爷一听不惑说不好吃，立马过来询问：“客官，是哪不合口味？我再给您调调。”

不惑见沈星澜铁了心不走，只好又坐了回去两口把混沌吃完了。

沈星澜冲大爷道：“小孩子闹脾气，不用管他，您这混沌好吃着呢。”老头一听她这样说才放心走了回去。

另一桌那两人谈论得也不避人，沈星澜脖子都不用伸，就听得一清二楚。

“那晋王不喜欢晋王妃，成亲之后都不住在一起。”

“真的假的？那王妃那么漂亮，晋王都不动心？那他想找什么样的啊？”

“听说晋王喜欢陛下的妃子，这晋王妃是被太后给硬塞过来的，后来那妃子不知道怎么死了，他就独自一个在老晋王府住着，把刚娶的王妃也送回了淮王府。”

“陛下的妃子他也敢喜欢？这晋王不要命了？”

“你懂什么？这皇位本来是晋王的，就是因为这妃子用了美人计，才让晋王主动让了位，他怎么可能会怕陛下？”

“噗……”沈星澜一口茶喷了出来。

不惑递上巾帕，满是关切的问：“没呛着吧？”

她摇了摇头，接过巾帕挡在脸上。内心哀嚎：“没脸见人了。”这俩蠢货嘴中说得虽全是泡沫，可也有那么两样蒙得好像有点对？

沈星澜心虚了，她当年走时，身子实在不好，自己都感觉有今天没明天的，自是不想让顾衡伤心难过。

哪想得到，三年了……她竟然还活着？

后来身子好了些，也动过回去的心思，可每每听说晋王过得不错，她就不知道怎么迈腿了？万一她的身子今后再有个什么又怎么办？

这踟蹰来犹豫去，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再见馨澜郡主，听说他们过得不好？她往日的气不但消了不少，竟还有一丝的开心？

“唉……”沈星澜都为自己的卑劣唾弃，她拿下帕子，对两人说：“走吧，还有几条街没逛呢？不能白来一趟。”

不惑见她没事，也没多说什么，只跟在两人后面提东西付银子。三人一路走，一路买，虽买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也提了一大堆。

回去的路上，张嫂子佩服的说：“沈姑娘，你可真是好胆量啊！连王妃也敢呛？差点吓死我。”说着，她还心有余悸的抚了两下心口。

沈星澜却道：“她不是王妃，她只是郡主而已。”

张嫂子一噎，郡主也不是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招惹的好吗？她余光瞟了眼沈星澜，心想：“难道人长得丑的，胆子就特别大？”

顾衡：“媳妇，我和她没关系，你要相信我。”

沈星澜：“嗯，我知道，她不是晋王妃，我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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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