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和‘半日闲’茶社一个在街头，一个在巷尾，快到时，迎面两个兵卒和沈星澜擦肩而过，小食铺子没有像往日一样开门营业，她推开虚掩的木门，穿过前面的铺子来到后院。

还不等出声，便听到一阵极轻的啜泣声，走进屋内，张嫂子一下下拍着小虎奶奶的背，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小虎奶奶双肩抖动，满头白发略微有些凌乱，老人家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与难过，眼角还噙着泪痕。

她身穿一件藏蓝色拼黑边的细布衣，袖口与脖领处还绣了简单的素花，干净得体，看得出来张嫂子把老人家照顾得很好。

“虎子他阿娘，你说咱们娘几个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啊？”老人家拉过张嫂子的手，边抽泣边说。

张嫂子刚要说什么，听到脚步声看向来人，她侧身自然的挡在小虎奶奶身前，收起愁容诧异道：“沈姑娘怎么来了？”

沈星澜撞上了别人的**，颇为尴尬的笑道：“嫂子在家呢？今儿怎么没开门呢？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没有，今儿个起晚了些，这就开门了，沈姑娘可是有事？”张嫂子看向沈星澜手中拿着的包裹。

小虎奶奶早已收拾好情绪，她冲沈星澜点了点头说：“沈家姑娘快里边坐，老婆子给你倒杯茶去。”

沈星澜哪能真坐下喝茶啊？家里还有尊大佛等着她呢，忙说：“奶奶不必忙了，我给嫂子送点东西，交代几句话就走了。”她将手中的包裹放到桌子上打开，竟全是书。

张嫂子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嫂子，我和阿惑要走了，这些书搬起来也怪沉的，就送给小虎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田契递到张嫂子手里，又说：“这是我家茶田的地契，就一并留给嫂子吧，要是种不过来，阿惑都和聂大哥说好了，让他来帮忙就行。”

听她提到聂大哥，张嫂子窘迫的微红了脸，“怎么就突然要走了呢？可是有事？那、还回来吗？”

沈星澜摇了摇头：“说不好，但大多不会回来了。”

张嫂子满脸不舍，她攥着手里的地契说：“嫂子怎么能白要你们姐弟俩的东西，你等着。”不等沈星澜拉她，转身就进了火房，留小虎奶奶和她面面相觑。

老人家热情的说：“沈家姑娘，坐会儿，坐会儿。”

沈星澜不好拒绝，只好捡了把最外面的椅子坐下，片刻张嫂子拿了一小袋东西出来，塞到她手里，还挺沉？摸着手感像是铜钱。

“这茶田算嫂子买的，你们两姐弟也不容易，出门在外，多带点银钱总是好的，多的嫂子也没有，你别嫌弃。”

张嫂子是聪明人，没问沈星澜去哪，就像当初也没问他们从哪来，天下之大，能共同走一段都是缘分，她给出了一个小镇妇人最大的淳朴与善意。

沈星澜自是不差张嫂子这点钱的，但看张嫂子那非给不可的架势，也不想和对方来回拉扯，毕竟她是真不擅长这些，“那就多谢嫂子了。”她将钱袋提到左手，又回头拍了下桌子上的书。

“嫂子，这些书收好。”她冲小虎奶奶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快出门口时，她顿住脚步，没回头，就这么背着身子说：“要是有难处……就去寻昆城知府涂大人，他会替你做主的。”

张嫂子眼眶倏地就红了，“沈姑娘，要是以后得空路过，就来看看嫂子。”

沈星澜将手一扬，潇洒的走了。

张嫂子回到屋中，抱桌上那些书时，不小心将最上面的一本抱掉了，一张百两的银票自书页中飘落在地上。

“这孩子？”小虎奶奶着急的看向媳妇。

张嫂子却笑道：“明明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也不知谁有慧眼能识破这颗明珠。”

有慧眼的顾衡坐在‘半日闲’喝第三壶茶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阿笙如释重负的长吁了口气，转身脚步飞快的奔向茅房，那两壶茶基本上都被他喝了，膀胱实在涨得快爆了。

“老板，听说前面的湖不错，不知可否带鄙人去观赏一二？酬劳自会让您满意。”他起身走到沈星澜面前，眸子盯着她的，话虽是询问，可语气却不容拒绝。

不惑从里间出来，“我带公子去吧。”

顾衡却没动，就这么看着沈星澜，眼中带着打探。

为了不引人怀疑，沈星澜冲不惑摆摆手，才对顾衡说：“公子想去游湖自是没问题，只是小女样貌丑陋，恐会给公子平添不快，坏了公子游玩的兴致。”

顾衡却打头走在前面：“并不，能与姑娘同游，是在下之幸也。”

沈星澜无奈，只好跟上。

已时的阳光正好，不会过分的灼热，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把清澈如碧的湖水映得如仙境一般，几尾橙红的鱼在水下的水草间穿梭嬉戏，时不时的还会吐一串调皮的气泡。

微风阵阵吹拂着湖边的柳枝，堤岸边的小路旁，开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湖边的小路上，时不时有擦身而过的路人，向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心中思忖这对奇怪的男女，这么俊逸的公子，怎么就配了个容貌丑陋的女子？这姑娘莫不是什么公主吧？想到这里，那些人看向顾衡的目光既同情，又羡慕。

顾衡放慢脚步与沈星澜并肩，毫不在意那些人的窥探，“这湖可有名字？”

沈星澜佯装尴尬的将额前的碎发往红色的胎记前又梳了梳：“这湖名唤盼归湖。”她抬手指向湖中心靠后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不算太高的瀑布。

飞溅而下的水砸在一块丈高的石头上，那石上正刻着‘盼归’二字。

顾衡点点头，问：“为何唤盼归？”

“相传天宫有位仙子下凡游玩，行至此处，见湖水清澈景色优美，便在湖中嬉水游玩，结识了来湖边读书的张生。”

“仙子被张生的才情吸引，张生被仙子的容貌折服，两人互生情愫，但仙子却不得不回天宫，仙子走后，张生便日日来此处，后来化成了那块盼归石。”

顾衡停住脚步，看向那湖中的石头：“很美的故事，只可惜张生没等到那位仙子。”他不无遗憾地说。

沈星澜尬笑了两声：“只是个传说而已，传说、传说……”

“在下也在盼一个人回来，盼了三年，不知能不能等到她？对了，她也姓沈？”顾衡蓦地看向沈星澜。“沈姑娘，你说我能等到吗？”

沈星澜心跳停滞了一瞬，她心虚的将目光转向湖里的那几尾红鱼：“公子盼的人必定同那仙子一般容貌出众，只可惜雾茶镇这地方小，没听说有什么容貌出众的姑娘，定是没有公子要寻的人的。”

“是吗？”顾衡盯着沈星澜脸上丑陋的胎记说：“我看沈姑娘长得就很漂亮，说不准就是我要寻的人也未可知？”

“咳咳……”沈星澜被口水呛到，她指着自己的脸说：“公子仪表堂堂，没想到却有眼疾，我这也能称之为漂亮？那雾茶镇上就没姑娘不漂亮了吧？”

顾衡哂笑了一声：“姑娘说得不错，我是有眼疾，不然便不会一次次的弄丢她。”

沈星澜哑然，气氛陷入沉默，两人沿着湖边走，不远处却围着一圈人在吵吵嚷嚷。

“这人都白骨化了，真是惨啊？”

“快去报官吧，也不知道是哪家可怜的儿郎？家里的老母亲不得哭花了眼呦……”

“说不准是山匪呢？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是个好人呢？”

“这位兄台没见这是白骨吗？坏人的骨头都是黑的，即是白骨，那必定是良家百姓。”

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沈星澜加快了脚步，拨开人群，见到了柳树下被昨晚夜里的雨冲出来的半副骨头架子。那骨头上的衣衫已腐朽破烂，零零碎碎的看不出个模样。

她回头与顾衡对视，还不等说话，一队捕快转瞬便至近前，将这一圈人都给围了起来。

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捕快吩咐两人把树下那副骨头架子挖了出来，连带着还从土里挖出了些生锈的铁块。

“都散了吧。”中年捕快带着手下抬着那堆白骨走了。

湖游到这里，也没心情再接着游了，阿笙和另一名侍卫上前来，侍卫在他耳边说几句，顾衡点了点头，半晌没动，他向沈星澜看来，目光纠结，最后才十分不情愿的走过来。

“今日让沈姑娘受累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姑娘。”

阿笙马上递了包银子过来，沈星澜佯装眉开眼笑的接过。

她总算松了口气，忙说：“公子有事先忙，先忙……”看着顾衡离去的背影，心酸，不舍，一一蔓上心头，笑容慢慢从她脸上褪去，沈星澜一个人在湖边站了好久，才踩着夕阳往回走。

***

沈星澜和顾衡走后，“咻”的一支飞镖射进‘半日闲’茶社的廊柱上。

不惑前后看了眼，上前取下飞镖，镖上系着一张字条，他飞快的扫了眼，转手将字条放在煮茶的火上，将其付之一炬。

他看了眼天色，转身将院门关上，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刘婉正好从屋里出来，她走路还有点瘸，被她弟弟刘顺打的，刘婉刚要嘤嘤两声，在不惑面前卖个惨，但见对方黑着脸从她眼前飘过，那速度快极了。

不惑勒马立在‘菩提寺’后山的小路上，与一黑衣小僧面面相觑。

小和尚恭敬的一礼，“少主，宫内有变，事出紧急，主子让您即刻跟我们回去。”

不惑冷着脸睨着小和尚：“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回去告诉他，让他死心吧，从他漠视那贱人把我赶出门的那天，我就和他没关系了。”

小和尚为难的说：“少主，您现在是主子唯一的儿子，他不会让您永远留在外面的，您别说气话了，跟属下回去吧，不然，那位姑娘的药，下个月就不能准时给了。”

不惑蓦地从马背上跃下，提起小和尚的衣领，冷声道：“你威胁我？”

小和尚苦笑着回：“少主，这是主子的意思，小人，小人也只是个传话的，您为难我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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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