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碧瑶也看到了黑暗里一直望着她的一双眸子,显然也未想到这死灵渊下居然还有活人,当即脸色一变,停了下来,谨慎地防备了起来。maixi9
几息之间,离二人不远处的渊瑯倏尔幽幽的闪了一瞬的玄光,借着那一闪而过的光,二人瞧了个正着。
果然是碧瑶……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滴血洞也不远了?还有那条……黑水玄蛇。
白祈祾神色淡然地朝她眯了眯眼,没有先出声。
碧瑶瞧清了白祈祾的样子,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奇,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随后便笑了起来,当着她的面卸下了防备,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碧瑶走到离白祈祾约莫几尺远的地方站定,这才瞧见被白祈祾掩在身后的白衣,起起伏伏的轮廓看上去是一妙龄女子的身形,她双手环抱,望了眼白祈祾身后,笑了笑,问道:“那是谁?”
白祈祾瞧着她走得近了,也不再盘腿而坐,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刚好挡住了碧瑶那有意无意的探究视线。毕竟,在这诡异莫测的环境下,又是刚认识不过几面,白祈祾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完全信任她。
“作甚,我还能吃了她不成?”碧瑶见她拦了视线,有些不快,瞪了她一眼,跺了跺脚,衣摆随着那弧度晃了晃。
总归是娇滴少女,在白祈祾眼里瞧起来根本毫无威慑力。
白祈祾瞧她这样有些恍然,出了神。
自己好像也才不过十五六年岁罢。
碧瑶瞧她不答话,又走近了两步。白祈祾回过神来,尾音上扬,轻轻嗯了一声,笑了笑,将视线转到了碧瑶的右手小指上。葱葱玉指上,夹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在一片黑暗中散出淡淡白光,照亮了她脚下附近的那片土地。
第一次开口:“伤心花?”
“你识得?”碧瑶收起笑,若有意味地挑了挑眉。
“不用那么警惕。”这下轮到白祈祾忽的笑了,方才是自己防备着她,这下轮到她防备着自己,虽说此情此景有些防心是必然的,但无论如何,在这黑暗孤静的死灵渊下看到彼此,对“同类”的几分亲近也难免会油然而生。
说着又多打量了几眼缠在她小指上的白色花骨朵。
碧瑶看了她一眼,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来了?这可不是青云山的白女侠该来的地方。”
白祈祾摇摇头,一脸认真:“误入。”
碧瑶习惯了这人素来的不着调,初见时又是满嘴胡话,听这理由也是笑了开来,显然不信。
满脸写着一句话,你怎么不编的像样一些?
白祈祾叹了口气,怎么说实话倒是不信了呢。
碧瑶笑够了,又问:“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你从哪儿瞧出来的?”
“直觉。”
白祈祾笑了笑,没答。
两人像是打哑谜一样你来我回,碧瑶轻笑一声,转口却是毫不避讳地问道:“你们到这儿多久了,可找到滴血洞了吗?”
白祈祾隐隐有些头疼,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真挚,道:“我们真是无意中误入。”
碧瑶哼了一声,脸上笑容渐渐褪去,但依然平心静气地道:“装糊涂就装糊涂罢。”
白祈祾心底不住叹气,明明就说的是实话,怎么就是不信呢。
但听得出碧瑶话里的防备,只好又好脾气的解释道:“我虽不知那滴血洞为何物,但你既然中意于那滴血洞,我自然不会与你相争。”
“你不与我相争可不代表你身后那人不会与我相争。”碧瑶闻得此话神色莫测的笑了笑,随后敛了脸色,轻飘飘瞥了她身后一眼,语气不清不淡。
“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白祈祾瞧着她谈及陆雪琪,并隐隐有威胁试探的意思,不由得冷了脸,“她会不会阻你我不知晓,但我既然承诺过我不阻你,我便会做到。”
“你若对她有别的打算,我不会坐视不管。”
“呵,你变脸可真快,”碧瑶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一弹身上水绿衣裳,夹在指间的花朵随着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那白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残痕,彷佛也眷念着这片黑暗,残留了许久,才慢慢消散。
“我可是你们正道人士深恶痛绝的魔教妖女。”她顿了顿,侧过脸,姣好的轮廓被一闪一闪的玄色光勾勒出来,巧笑嫣然,一张娇媚的脸上尽显惑人姿态,但从薄唇里吐出的字词却让人有些不住皱眉:“你可得好生小心着。”
白祈祾心头一沉,忽有种失落又无奈的感觉,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过,不留痕迹。
虽然她这一世自幼长在青云山一门,但从小约莫是性子早熟的缘故,师兄长并未对她有太多的说教。再加上自己的观念与性格也未经受太多的影响,就算是立场有别,她也并未觉得彼此是生死之敌,不共戴天。
或许很多魔教妖人确是为祸人间,残忍无道,如之前碰见的那几位一般。但若是要一棒子打死,也太过于鲁莽。
白祈祾淡淡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兴致再说下去。
碧瑶瞧着她的反应,也静了下来,二人看起来倒没有仇深似海、立刻动手的意思,反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碧瑶率先开口:“你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承蒙厚爱。”白祈祾瞟了她一眼,朝她敷衍地拱了拱手。这小公主变脸速度也挺快。
但合着她才不过二十不到的年岁,自幼又被骄纵的宠着,有些脾气也能理解,本质倒是不坏的。
碧瑶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答话了,眼光瞄到了白祈祾的身后,瞧了一眼,忽然笑道:“这位姐姐好像要醒了吧?”
白祈祾侧过身回头一望,见陆雪琪微微动了动,不过几息,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祈祾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丝喜色,转过身去半蹲到陆雪琪的眼前,望着陆雪琪苍白脆弱的脸,有些心疼,偏头轻声问道:“陆师姐,你醒了?”
她话音未落,却不料身后突然袭来一阵极为细微的破空之声,白祈祾心里一惊,身前有些虚弱的陆雪琪更是挣扎着惊呼出声想要提醒她:“小心!”
白祈祾冷下脸去,迅速转身,反手一掌便拍了上去。
本以为是暗器或是什么致命的武器,未曾想到这雷霆一掌拍碎的却是一朵四分五裂的花骨朵。
这当真,只是一朵普通的花而已?
陆雪琪被那么一惊,又陡然出声,仓促间牵动了气神,开始低低地不住咳着。
白祈祾缓过神来,伸出右手扶着陆雪琪,将她靠在自己右肩上,一边轻拍着背给她顺气,一边有些恼怒地望了一眼碧瑶,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何意。”
碧瑶显然未曾想到这么温温和和的一个人突然间就认真了起来,看样子更是有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的意思,望着那人有些阴沉的脸色,一时也有一些不满:“不过是和那位姐姐开个玩笑罢了。那么紧张作甚。”
“……适可而止。”白祈祾瞟了她一眼,阖了阖眼,缓缓转过身扶起陆雪琪,低声问道:“陆师姐,可还好?”
陆雪琪望了望白祈祾,随后又打量了眼碧瑶,眯了眯眼,神色也有些冷冽,只是朝白祈祾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碧瑶听了她的话,冷哼了一声,本来因为做错事而有些心虚的情绪被一激,眼底浮现出了一层薄怒。
白祈祾扶起了陆雪琪,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大碍之后这才悠悠转身站起来,望着碧瑶不满的神色,抚了抚衣角,叹了口气,这小魔女怎么这么难缠呢。本想警戒她一番,莫再做试探之事,但转念一想自己与她也不过浮萍情分,更何况这小魔女从小到大怕是骄纵惯了,自己这般无异于“说教”,适得其反不说,怕是会激化矛盾。
白祈祾微微动了动嘴,还是将长篇大论咽了下去,转过头去叹了口气,望着碧瑶身后那片几近虚无的浓墨之色,像是呢喃自语,低低道了句:“无论正魔,行事皆在于心。”
碧瑶望了眼白祈祾,敛了薄怒之色,眼底浮浮沉沉的都是道不明的情绪,一时半会儿三人都沉默下来。
白祈祾心底叹了口气。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把人分类呢。做了一件好事是正,抑或是做了一件坏事便是魔?
人说到底,只是人罢了。
就在三人心思各异之间,黑暗中,忽然闪了一闪,继而亮起了一点光,这光却与碧瑶的不同,尽管是光亮,却是深色的,在黑暗中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黑色的光。
光芒中,一道幽幽的人影走了出来,停在了碧瑶身旁,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面上还蒙著面纱,正是那日在山海苑里与这她同行的幽姨。
白祈祾认出来人,没有出声。
随后,在几息之间,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大概又出现了五个人,身着黄衣,正是那日在山海苑中跟在碧瑶身后的随从,此刻居然也全部到了此处。
白祈祾在许多道或打量或防备的目光下依旧自如的立着,只是望着碧瑶。碧瑶不明白这个满身是谜的人为何不会害怕,好似就笃定自己不会与她生死相搏一般。
啧,这人真烦,哪来的自信啊。
虽然很不爽,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是不想杀她,她很久没有碰见这么有趣的人了。
但这不代表之后如果二人起了冲突后也会不动手。
你,最好像你说的那般,不插手。
碧瑶阖了阖眼,作了思量,就在一行人对峙之时,陆雪琪忽然凑近了白祈祾的耳边,气息有些不稳,仍有些微微的喘气声,低道:“你快走,这些人的道行都不在你我之下,不可力敌。”
由着陆雪琪此时状态虚弱,故低语之时贴的有些近了,唇齿之间的热气呼了上去,在格外刺冷的死灵渊下激起了白祈祾耳后的一层痒意。
白祈祾低低的呼了一口气,强忍着思绪,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侧过头去。
陆雪琪说这话时却是十分淡然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担忧与害怕,仿佛只是在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白祈祾愣了一息,笑了起来,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立在对侧一直不曾有声响的幽姨却是轻轻咦了一声,打破了寂静。
白祈祾敛了笑,正过头去。
“碧瑶,小心些。”那蒙面女子看着白祈祾身后的地上,低声道。
那是一把通体黝黑的古剑,若不是眼神极好,根本无法注意到。
“她身后的那柄剑有些古怪。”
她这一番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那毫不起眼的渊瑯上,碧瑶皱着眉打量了一番,轻声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幽姨一直蒙着面巾,脸色隐藏在面巾之下,但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困惑:“好像是一股极其凶悍的压制之力。”
随后一顿,又细细屏住了呼吸,接道,“不对……不是凶悍,是敦厚。隐隐的还带了一丝吞噬。”
后来说的话倒不像在解惑,有些喃喃自语的意味:“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剑?敦厚?”碧瑶呆了一瞬,反问道。
“对,不错。”幽姨深深地望了一眼白祈祾,随后微微低了头,好似在努力的回忆什么。
白祈祾听得她们二人的话,眯了眯眼,将渊瑯从地上拔起,插入了剑鞘。
虽然她不知晓渊瑯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无论意味着什么,师傅在她临下山时叮嘱的那番话她都一直记得。
“你,把剑给我瞧瞧。”碧瑶在白祈祾将剑收起之时,出了声。
“为何?”
“我不想对你动粗,但是我要瞧瞧这把剑。”
“不可。”白祈祾觉得有些好笑,低低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无论碧瑶现下如何恼怒,年龄所带的一丝稚气终归还是没法被气势所遮盖。
“你!”碧瑶瞧她笑了起来,脸有些发热,忙哼了一声,心里直骂她不知好歹,缓了缓,娇呵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往前踏了一步,随即她身后的黄衣人也同时向前走去。白祈祾敛了神色,虽然心思轻松,但保不准如果突然动手,吃亏的一定是自己这边。
白祈祾不想与那黑水玄蛇交手,她没有张小凡的主角光环,步步踏出去,付出去的代价都可能是命。她一直以来都知晓如何去规避范围内的危险,但问题就出在,如果规避了危险,她就只能如同盲人一般举步维艰。乱世之下,恐会变数更多。
她不知道除了滴血洞后的那个洞口,是否还有别的出路。
她也不知道无情海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无情洞,洞里是不是隐藏着比黑水玄蛇更大的威胁。
她是个凡人,对未知的一切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她始终是靠着先知先觉的光环与对未来的预知,去合适的、恰当的干预世界的轨迹。而当光环褪去之时,一切的一切崩塌殆尽,能剩下的还有什么?
……
环环相扣,一环扣着一环,少了任何一环,都不再成个圆了。
无论那环是机遇还是危险,她都必须去扣。
白祈祾茫然地阖了眼,抿着唇,一步一步地如命运的轨迹一般,被逼着一步一步后退,她身后,是虚弱却强忍着不适地陆雪琪。
她眼里一阵酸涩,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敛了有些抑制不住的神情,像无事发生一般。
那黑衣蒙面女子,也就是幽姨,看起来鬼气很重,整个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飘着,仿佛脚不着地的跟在碧瑶身旁,几如阴灵一般,以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凝重地说道:“她手中的那柄剑,或许与很久之前的那件事有关。”
碧瑶看了前方一步一步后退的白祈祾一眼,眼中盛满了讶异,几乎是惊乍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道:“那…件事?你确定?”
蒙面女子顿了一下,面色也极为凝重,斟酌着点了点头出声:“极像,但毕竟那件事已经有些久远,留存下来的资料又极少,或许是我猜错了也有可能……”说到尾话,语气也有了些动摇,似乎又开始追忆着一些事,沉吟了片刻,只道:“无论如何,小心为上,三思而行。”
碧瑶皱着眉,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变得如此棘手,拿捏不住,道:“你说该怎么做?”
幽姨沉吟一会儿,说道:“这女子应是与这剑有密切的关系,不若生擒了带回圣教,给你父亲看看,宗主智通天地,必然能从这女子与剑上查出什么。”
碧瑶想了想,望了眼白祈祾,眼里有为难之色,但左右思量,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好。”
说话间,她们脚下却没有停,一直向前逼去,没有她们两人的首肯,旁边的黄衣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动手,双方一进一退在这说话间便走出了一段路。
白祈祾望了望碧瑶,又侧过头望了眼身后那一望无际的暗,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幽幽的光,抿着嘴,没有声响。
耳边渐渐听到了水波声,看来是走回到了刚开始的那一湾水边。
碧瑶怔了一下,转头对蒙面女子道:“幽姨,这里便是无情海了吗?”
那蒙面女子沉默了一下,沉默着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有情只为无情苦。”转头朝碧瑶低声答道:“无错,这里便是五海之中最神秘的无情海了。”
无情海。
或是年轻之故,碧瑶根本没在意到幽姨话中的苦涩之意,只是从小便听父亲说过,无情海深藏地底,是九幽之海,而且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滴血洞,就在这无情海边。
“看来我们找了三天,终于是快找到了。”
蒙面女子闻得碧瑶言语中的欢喜之意,却是陷入了沉默,一声不吭。
碧瑶有些奇怪,看了看她,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转头朝白祈祾道:“你可是说过不会觊觎这滴血洞。”
白祈祾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随我们去滴血洞。”此语一出,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了一下,幽姨不解的望着碧瑶,刚想出声,却被碧瑶摆摆手制止了,继续道:“不然我就生擒了你,再将你带去那滴血洞。”
无论如何,碧瑶都要将那柄剑带回圣教,但在进入滴血洞前动手,有可能会折损人手不说,万一她依仗着那柄剑拼个你死我活,这一行怕是会异数丛生。
白祈祾不知道碧瑶打的是什么算盘,只能与她周旋:“你就不怕我去那滴血洞与你争一争那里边儿的宝贝?”
“我信你。”碧瑶摇摇头,言辞凿凿的说。
“你信我?”白祈祾笑了起来,我怎么就这么不信你信我呢?
“你别啰嗦。”碧瑶被这么一笑,脸有些挂不住,红了红,所幸不甚明显,恶狠狠的道:“你去还是不去。”未等答复便将手一举,那五个黄衣人一起往前踏了一步,准备动手。
白祈祾身后便是隐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无情海。
绝地之中前无去路,也退无可退。
陆雪琪感觉到身后那无情海上,吹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冷入了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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