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萧家的宅子,苏晚辞从前就来得少,他们一个住城南近郊,一个住城东,本就隔得远,起初还新鲜,萧家的后花园广阔辽远,有一片极漂亮的荷花池,黄昏时,夕阳落进池里,将池子染成橘红,辽阔的视野里是缤纷的色彩。

苏晚辞曾在皇城王府里住过,那些旁人够不上的高墙红瓦,越过去却只是狭窄的一隅,全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光鲜,光看地方,裕亲王府都没有萧家宅子一半大。

可苏晚辞还是不喜欢这里,萧文钦跨入这座宅子,便成了萧大少,再也不是他的文钦。

而他第一回来这里,就挨了朱道柳一顿训,模糊的记忆里已经忘记了为何,只记得田婉儿哭哭啼啼地擦眼泪,朱道柳唾沫横飞地骂他。

苏晚辞站在朱红大门前,仰头望着那块似要擎天的匾额,心中愁绪万千。

他从城东慢悠悠走来,抵达萧宅时已近午时,门前停了许多马车,陆续有宾客说说笑笑往里走。

苏晚辞偏头看去,多是穿戴俊俏的公子小姐,有几家他认得,皆是城中富贵人家,冷不丁还瞧见了他堂弟堂妹,苏鹤山的一双子女,由他二叔母领着,俱是脸色紧绷,勉强才露出笑颜,跟着人群进去。

苏晚辞正茫然,门房过来迎他,笑问:“苏公子可是来赴茶宴?”

苏晚辞未收到请柬,闻言摇头道:“我来找文钦有事。”

“哟,怕是不巧。”门房笑吟吟道,“今日府里相看,少爷小姐们都去了花园,怕是抽不开身,苏公子不如先去偏茶厅坐坐,奴才遣人去禀报。”

苏晚辞豁然明白过来,昨日他在秋日宴上闹出了笑话,今日二叔母来相看,许是要受调侃,也难怪脸色不好看。

“今日文钦相看,我还是不打扰了,改日再过来。”苏晚辞转身走开,须臾,又往回跑了两步,叫住正往里走的门房,踌躇道,“我走了一路,稍许有些口渴,不知能否进去喝杯茶,歇歇腿脚。”

门房连忙迎他进去,请他去无人的茶厅稍坐。

苏晚辞走进那屋子,上回他来送请柬,便是在这间房与萧文钦见了面,当时他告诉萧文钦,不久要与李常佑成婚,萧文钦那般欢喜请他喝茶,恨不得提前送他上花轿。

苏晚辞心中酸楚,不由得想,若是他当真与李常佑成亲,萧文钦说不定还会送他一份厚礼。

茶水喝了大半,混着肚子里的气,噎得他浑身难受。

花园里的谈笑风生,从遥远的地方飘进他的耳朵,他明明不该听见,可他不仅听见了那些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看见了萧文钦懒洋洋的笑容。

一别数年,如今的萧文钦敛起了不羁,俊美的外表拨人心弦,流转的眼波里满是笑,谁人都会被他迷惑。

苏晚辞不想再喝余下的茶,温热的茶水下肚,身体却愈发冰凉,他亟需出门走动,来温暖他逐渐僵硬的身躯。

刚站起身,就见窗外人影一晃而过,萧文钦微喘着气出现在门口。

苏晚辞立在桌前一动不动。

萧文钦便也不动,扶着门框细细看他,许久才往里走,仍是不出声,小心翼翼地走近,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晚辞垂下眼帘,指节抵在提花桌布上,手背绷得青筋浮现,声音却云淡风轻,“我来还你银子。”

萧文钦蹙了下眉。

苏晚辞手指探入袖中,将银票与单子一并取出,轻轻置于桌面上,用指尖推向萧文钦。

“你前些日子给我的银票,我如今还给你,还有从前你送我的玉石珠宝,我列了个单子,你核对一遍,回头我让车夫送来。”苏晚辞淡淡地说。

萧文钦哽得牙龈生疼,脸色霎然间白得失血,更显得眼眸血红,“你昨日与李常佑退婚,今日与我割席......”嘶哑的声音无比颤抖,到最后,逐渐没了声响。

苏晚辞低下头,握住战栗的指尖,轻声道:“我不是要与你割席,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为什么?”萧文钦哽咽道。

“我不是说了吗?无功不受禄。”苏晚辞轻轻抽了一下鼻子。

萧文钦冷笑,执起那几张银票,狠狠撕成碎片,扬天一撒,数千两银票似下了一场冰雹雨。

苏晚辞朦胧的视线里,纸片从天而落,萧文钦泪痕蜿蜒的脸庞与往昔重叠,哽咽的声音似漫天惊雷,敲碎了苏晚辞的理智。

萧文钦结实的双臂像烧红的铁,坚硬又滚烫,牢牢地将他锁进怀里。

苏晚辞浑身不能动,萧文钦紧箍着他,将脸埋在他肩头,濡湿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料,身体闷热又潮湿,堵塞的鼻腔反复抽噎,却吸不到任何的空气。

苏晚辞心脏绞痛,缓缓抱住他的后背,由上至下轻抚,“文钦,你哭什么?”

“你不要我了,晚辞,连你也不要我了。”萧文钦收拢手臂,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

苏晚辞抚摸他后背的手停了下来。

许久,萧文钦听见他说:“是你先不要我的。”

苏晚辞的声音在发抖,缠住了诉不尽的委屈,“你去了七年,一直不回来,我与常佑成亲,你也无所谓,今日还要去相看。”

萧文钦徐徐把脸抬起来,却见苏晚辞鼻尖通红,极力憋着眼泪,水润润的眼珠子里,噙满了泪花,却怎么都不肯掉一滴泪来。

萧文钦用指腹蹭了一下他的眼睑,水雾从眼底弥漫开,沾湿了眼睫,化在他指尖。

“谁说我去相看,我在房里看账簿。”萧文钦挤了一下眼睛,怎么都看不清苏晚辞的脸,像是被人扼住了心脏,肆意乱窜的血液一股脑冲上天灵盖,扰乱了他的思路。

“是嘛,你不是去相看。”苏晚辞眼睫闪了闪,“我误会了。”

萧文钦试探性地伸出手,再次将他搂到怀里,混乱的思绪蒙上了一层雾。

苏晚辞心情好了些许,蹭了蹭他的胸膛,“文钦,你不可以乱发脾气,怎么还把银票给撕了。”

萧文钦几欲说话,沙哑的嗓子发不出声响,轻咳几声后道:“我粘起来,拿去钱庄换。”

“你家里开钱庄才好换,旁人撕烂了不容易换的,以后不要这样了。”

“现在就粘。”萧文钦擦了一下眼睛,弯腰去捡地上的银票碎片。

苏晚辞也跟着弯下腰来。

两人趴在地上,把碎片一一捡起来,萧文钦余光瞥见桌上那张单子,骤然想起他送苏晚辞那只荷包。

苏晚辞只拿了银票回来,荷包不曾送回来。

萧文钦呼吸凝滞,想起苏晚辞曾说过他有心上人,可他分明与李常佑退了亲,那人会是谁,是谭真?还是另有其人......

他复又联想起方才苏晚辞所言,脑海里像是摄入了一缕光,拨云散雾看见了光里的人。

苏晚辞已经坐去了桌边,将银票比对着排列。

萧文钦终于明白过来,苏晚辞在埋怨他的小心翼翼,埋怨他的故作轻松。

他难以抑制心头的悸动,指尖禁不住颤动,声音轻轻地说:“我又猜到了。”

苏晚辞茫然看向他。

萧文钦用手背摸了一下他的脸,苏晚辞偏头躲过,微蹙眉:“不许碰我。”

萧文钦抿着嘴无声地笑,突然嘶了一声,揉着眼睛道:“好疼啊。”

“你怎么了?”苏晚辞连忙又去看他,“是不是眼睛疼?”

萧文钦可怜地“嗯”了一声。

“你这么大了还爱哭,活该你眼睛疼。”苏晚辞用掌心覆住他的眼睛,“你闭上眼睛,待会儿就不疼了。”

萧文钦身体前倾,再次圈住他的身体,脑袋埋在他肩窝里,用力蹭了蹭。

苏晚辞不知他今天怎么了,这般反常,想是方才话没说明白,让对方误会了。

“文钦,我不是要与你割席,只是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平时也用不上,所以还给你。”苏晚辞说罢,未免萧文钦还是不明白,补充道,“你我还是朋友,我没有不要你。”

萧文钦收拢手臂,勒了一下他的腰,听他惊呼闷哼,又再松开,转而吻他的脖子。

苏晚辞缩了缩脖子,只感觉颈侧的肌肤湿痒,以为他将眼泪擦在了自己皮肤上。

苏晚辞忍不住笑:“文钦,你怎么越来越娇气了。”

萧文钦被他气笑了,好一个恶人先告状!脾气顶了天的坏,还敢说别人娇气。

他将人松开,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去拼银票。

苏晚辞便也坐正身体,手里捧着茶,小口地喝,半晌,犹是忍不住,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低问道:“你昨日怎么先走了?”

萧文钦扭回头来,笑意盈盈的眼神看着苏晚辞,开玩笑般说:“你最近不爱搭理我,我心里不痛快,找地方哭了一场。”

“胡说八道。”苏晚辞嘴里嘀咕,“我要回去了,我晌午饭还没吃。”

萧文钦扣住他的腰,不许他走,“去我院子里吃,你难得过来,不能就这么让你走了。”

“你府里今日好些人,我昨日才丢了脸,不要与你进去。况且,我还有事儿呢。”他想四处去逛逛,细看看哪处的街市热闹,适合开铺子。

萧文钦见他依旧冷冰冰的,知道他心中怒气难消,说来也是奇怪,临门一脚的事情,可有些话萧文钦却说不出口。

尤其乔娘子一事,他像极了卑鄙之徒,用卑劣的手段去爱人,于是,便登不起大雅之堂,让情爱描绘上了污浊之色,羞于启齿。

他该慎重思考,如何让苏晚辞消气,又如何水到渠成。

“你不曾丢脸,倒是我无地自容。”萧文钦发自肺腑地说道,“若我早知,你与李常佑非两情相悦,又岂会让你受这般苦楚,是我蠢,竟看不出你的为难。”

苏晚辞心烦至极:“不要说了,我不想再听他的事情,我要走了。”

“我送你出去。”萧文钦手从他腰上挪开,转而去握他的手,“明日我去找你。”

苏晚辞挣了一下。

萧文钦不肯松开,眼神温柔地望着他,“你如今与人无婚约,我缘何不能牵你的手?”

苏晚辞不知该说什么,脑袋里乱糟糟的,那些人情世故、世间道理,还有他自成一派的处事逻辑,全都在萧文钦滚烫的掌心温度中化为无稽。

他们从来都是这般牵着手,合该如此。

萧文钦五指扣进他的指缝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送你。”

苏晚辞心跳极快,脚趾倏然发麻,走路的速度变得缓慢,萧文钦快他半步,像是领着他往前走。

画面天旋地转,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那片山头,时间在后退,苍茫大地惟余他们二人,寒风呼啸的山峦在他们脚下,天地广袤而无垠。

偏茶厅离正门不远,一路过去撞见了许多人,无一不盯着他们相携的手。

苏晚辞脸颊发烫,羞恼地将头埋下去。

萧文钦心中发笑,行至门口,苏晚辞忙不迭抽回手,硬邦邦地说道:“我走了,明日见。”

“你去哪儿?我陪你吧。”

“不用了,我随处走走。”苏晚辞口不择言道,“今日你府里宾客众多,你赶紧去相看吧。”

萧文钦嗤嗤发笑,眼波一荡,忽而笑道:“我方才已经相看过了,甚是满意。”

苏晚辞忖了忖,倏地涨红了脸,秋日红光,朱颜酡色,长睫似蝶羽,挠得萧文钦心肝俱痒。

苏晚辞慌乱逃窜,闯入人头攒动的街市中。

他闷头走了半晌,缓和了心绪后,打算去衙门找谭真吃晌午饭,谭真寻常穿街走巷,兴许比他更知道这白鸽城里的铺子情况。

苏家的铺子多数在城东,常庆酒楼在城西,城北偏僻荒凉,最好还是把铺子开在城南,城南繁华,本就热闹。

退亲顺利,一切雨过天晴,苏晚辞觉得不可思议,仍像是在梦里,手指依旧发烫,不明白萧文钦何意要牵他的手。

一会儿琢磨铺子,一会儿琢磨分家,一会儿又去想萧文钦的脸,似乎又有念不完的心事。

可心头,豁然间已是开朗,迫不及待想奔赴下一个天明。

苏晚辞脚步轻盈走在街头巷尾,正欲抄小路去衙门,身后突然有人唤他名字,声音却不熟悉。

他转回身,竟是那日在静山书院见过的陈嵩。

那日坐着说话,不觉他多高,如今就在眼前,苏晚辞须得仰头看他,小巷逆光里,他瞥见陈嵩脖颈间一条蜈蚣状的刀疤,渐没在衣领中。

苏晚辞出奇敏锐,他游走在山林间,养出了野兽的直觉。

当下便觉得不妙。

陈嵩犹然是那日笑吟吟的模样,负着手,岔开腿,恰是拦路的姿势,“苏公子,冒昧问一句,不知你昨日往焖饭里加的料,从何而来。”

苏晚辞脚尖微挪,视线掠过陈嵩的肩头,望向停在巷口的马车,而马车前站着一人,正是昨日拦车的刘姓男子。

苏晚辞喉结滚了一下,如实说:“静山,后山腰,黑水潭。”

陈嵩似是在揣摩真假,他料想苏晚辞所言为实,但他还是需要苏晚辞跟他们走一趟。

苏晚辞脚步挪动的那一瞬间,陈嵩想也不想,一掌劈向他的肩颈。

苏晚辞虚软的身体倾斜栽倒,陈嵩一把将他扛到肩头,刘铜上前一步,掩住陈嵩,将人扔进马车之内。

这一章没写什么,怎么就四千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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