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陷落,河岸染出一片金黄,冬日夜长,如画般的黄昏转瞬即逝,世界陷入黑暗。
各家点起灯笼,又连起一串红,在漫漫冬夜里,似星火璀璨。
苏晚辞不知寒,趴去露台栏杆上,嘴里嚼着鱼肉丸子,眼珠子滴溜溜朝楼下看,琢磨着吃过饭,又该去哪处溜达。
萧文钦烫一壶桂花米酒,眼神又去看苏晚辞,怕他受不住寒,提着斗篷过去,裹在他身上,扛回里间好好吃饭。
苏晚辞啜了口酒,舌尖舔过嘴角,赞扬道:“好喝,还要一杯。”
“这酒后劲大,少喝两杯。”萧文钦说话间,又给他斟酒。
苏晚辞一饮而尽,软软地道:“不要紧的,有你在怕什么醉。”
萧文钦受用极了,听得心里舒坦,扶着袖子,长臂跨过宽桌,轻轻掐他的脸。
赵权递奏折的事情,苏晚辞还不曾与萧文钦说,只说江郁白会去萧家吃年夜饭,届时再与萧老爷子朱道柳商谈婚事,言语间胸有成竹,萧文钦不担心他托大,裕亲王素有爱妻之名,江郁白既然同意去说亲,哪怕看在裕亲王的面子上,老爷子也得同意这桩婚事。
“等成亲之后,我们去皇城,把通行证领回来。”萧文钦亦有些激动,“然后就去西域。”
“不用那么着急。”苏晚辞笑眯眯道,“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才回家,多陪陪伯父,过段日子再去也可以。”
“我的晚辞哥哥,怎么这般善解人意呢。”
苏晚辞逗他:“指不定,以后你要改叫我夫君!”
萧文钦噗嗤一笑,在桌子底下蹭他的脚:“回去吧。”
“我还没玩够呢。”
“住两日也不打紧,明日再来。”萧文钦绕去他旁边坐,环住他的身体,脑袋蹭他肩窝,亲热喊,“夫君?”
苏晚辞饮多了酒,满脸通红,含糊应了一声。
*
深夜的白鸽城,城门闭拢之际,几匹骏马奔腾而来,撕碎了静谧的夜,向着萧家大宅直奔而去。
彼时萧老爷子正要安置,一日忙碌后,再是矍铄的精神也消磨殆尽,将将躺下,还未来得及阖眼,贴身伺候的奴才时良景着急忙慌冲进来,伏在床边道:“家主,萧将军带了一队人马,此刻已经进门,说是要见少爷。”
“文钦不是往碧水城去了吗?”老爷子打了个哈欠,搓了搓眼睛,“慎儿怎么夜半过来?”
“是萧鸣萧大将军。”时良景诚惶诚恐,匐下身去。
“他怎么来了。”萧老爷子望一眼夜色,“赶紧替我更衣。”
时良景道:“萧将军吩咐,让家主歇着,明日再见,只遣人赶紧把少爷找回来。”
萧老爷子眉宇深锁,盘腿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明月,久久不肯躺下。
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白鸽城里,似是有一股波浪正在涌动,逐渐起强劲之势。
良久,他阖上眼,认命一般道:“多事之秋,这世道就没有太平的时候。”
时良景问道:“是否去请少爷回来?”
“这是自然,另有一件事情,明日把钱管事叫来。”萧老爷子躺回床上,侧对着时良景道,“咱们萧家摊子太大,也该往回收收了。”
*
窗外忽起惊雷,白光乍现,萧文钦从梦中惊醒,蓦然起了一声冷汗,手臂被苏晚辞枕了半宿,已然发麻。
苏晚辞犹然酣睡,光裸的背部线条在漆夜里若隐若现,雷声一遍遍响起,屋内光线忽明忽灭,萧文钦从身后拥住他,吮吻他的肩头,熟悉的味道令他不安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他睡意全无,心脏像是覆了一层阴霾,坠坠的难受,却又说不上来原由。
苏晚辞背对着他,梦中反手摩挲他的脸。
萧文钦蹭了蹭他的掌心,握住他的腰,啄吻他的脸颊与后颈,抬高他的膝窝,温柔地亲近他。
苏晚辞闷哼一声,徐徐睁开水雾婆娑的眼眸,嘴唇翕动,似是要抱怨,萧文钦倾身吻住他的嘴唇,不容拒绝地将声音堵回他的腹中。
浪潮一**袭来,身体内的余韵还未平息,萧文钦又将他抱起来,铁铸似的臂弯环住他的后背,强硬地迫使他坐下。
苏晚辞身体颤栗,喘息低语:“不喜欢这样的。”
萧文钦掌心拭去他后背上的汗水,偏头吻他散落的青丝,“为什么?”
“累。”
他方吐出一个字,萧文钦就抱着他躺下,一阵天旋地转后,滚烫的气息再次欺身而来,窗外惊雷激猛,萧文钦较之更甚。
苏晚辞欲睡欲醒,眼神迷离失了焦点,视线里的萧文钦像是一团火,烘得他满身燥热,却逃无可逃。
折腾了一整夜,中途醒来几次,迷糊间擦了身,再睁眼时,窗外天色犹然暗沉。
苏晚辞懵了半天,以为天还没亮,饥肠辘辘的胃和酸软的身体却告诉他,已经经历了一天一夜。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反手要打人。
萧文钦容着他撒气,亲热拱他的身体,“太久没亲热是这样的,我以后收敛。”
“这是什么话。”苏晚辞骂了他几句,认命地躺回床上。
萧文钦抱他去沐浴,知道他要发脾气,提前就让人准备了珍馐佳肴,又让人去集市上买了诸多小玩意,哄着他一件件看。
苏晚辞若是给你看脸色,那便是好哄的,若心有芥蒂,那便待你温和,叫你如何都看不出来。
萧文钦搂着他“夫君”“哥哥”胡乱喊了一通,苏晚辞憋不住笑,往他嘴里塞了一只虾仁,轰他坐去对面好好吃饭。
萧文钦嬉皮笑脸,心中却惴惴不安,总有云山雾罩之感,他不欲苏晚辞看出端倪,尽可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苏晚辞本就累坏了,用过晚饭,下巴一耷一点又要睡。
萧文钦打横将他抱起来,一并躺去床上。
躺下后,却又睡不着,苏晚辞拨弄着床帘上的丝线,想起赵权那封奏折,不知此时太子是否已经通知萧家众人,若是朱道柳知道,萧文钦将为人赤子,不知作何反应。
苏晚辞翻过身,与萧文钦面对面躺着,用手指戳了戳萧文钦的腮帮子。
萧文钦倏地一笑,握住他的指尖,放在齿下轻轻厮磨。
“文钦,你当真愿意,做我的赤子吗?”
“为什么不愿意?”萧文钦撩起他的发丝,别去耳后,“你愿意嫁给我,我又为何不能嫁给你?”
“你我如何一样,我沾个皇亲国戚的身份,那也是名不副实,若非裕亲王待我舅舅好,我也算不上什么人物,况且这白鸽城里也没几个人识得我,我一穷二白,嫁还是娶有什么不同。”苏晚辞道,“你就不一样了,这偌大的产业总不能都给你当嫁妆,你若是当了我的赤子,往后就不能继承家业,朱伯父定然心中不快。”
萧文钦似笑非笑,“还能少了他锦衣玉食不成?”
苏晚辞摇头,又道:“你在萧鸣将军身边养过七年,他是国之重臣,太子一旦登基,兵部迟早是萧家的天下,我若是什么皇子王爷倒还两说,我这一无是处的身份,他怎能容你嫁给我。”
苏晚辞这会儿心有不安,那封奏折叫萧鸣将军看见了,必定大发雷霆,兴许从此对他便有介怀。
苏晚辞的脑袋瓜子如今实在转不动。
朱道柳不喜这桩婚事,一心只想萧文钦娶了田婉儿,那日萧文钦这么说,苏晚辞便就信了。
可如今想来,其中却又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朱道柳这上门女婿,在萧家有多少话语权,苏晚辞还是有些知道的,萧家不肯来提亲,怕不是因为朱道柳的关系,还是因为萧老爷子不肯松口。
萧老爷子的女儿招了上门女婿,是个穷困的书生,养子萧绰娶了夏秋霜,亦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故而,苏晚辞以为萧老爷子对身份高低贵贱,并非十分看中。之所以不肯松口,还是因为不喜他苏晚辞本人。
苏晚辞隐约间,触摸到了赵权所说的那根线。
萧老爷子不喜苏晚辞,或许是因为近来退婚与分家的事情,觉得他过于离经叛道。
如今他们一封奏折送去皇城,要让萧文钦当赤子,恐怕更让萧家众人唾弃于他。
可若是不送奏折去皇城,便像赵权所说,低声下气去求,终究不是上策,苏晚辞本也不是向人低头的个性。
苏晚辞心烦时,萧文钦又将他裹进怀里,下巴蹭他的额头,轻哑道:“不必忧虑这些人情世故,还和从前一样,你快活地过日子,无人敢给你看脸色。”
苏晚辞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纾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少爷,家主派人来请,请您即刻回去。”
萧文钦翻身下床,走去开门。
苏晚辞也坐起身,视线往门口看去。
“我去去就来。”萧文钦落下一句,来人在院子里等他。
待他离去后,纾砚走进屋,问道:“苏公子,要不要续茶?”
苏晚辞问:“何事这么着急?”
“听说是萧鸣将军来了白鸽城,要请少爷去拜见。”纾砚把侍女叫进来,将碗筷收拾了,又去沏了壶茶来,放在床边小几上。
苏晚辞伏在床边,好奇问道:“你见过萧将军吗?”
纾砚模样还有几分稚气,他与典墨一起从皇城里来,原本就是萧鸣将军的家奴。
“自然是见过的。”纾砚把茶杯递给他,“萧将军威武雄壮,在府里或是军营里皆是说一不二的个性,做派十分硬朗。”
苏晚辞抿了口茶,把茶杯递还给他,忍不住又问:“文钦在皇城里有没有受谁的委屈?”
纾砚苦涩地笑了笑,不肯说什么。
萧文钦须臾就回来,打发纾砚先出去,坐去床边,眉宇紧蹙道:“我堂兄来了白鸽城,有急事要见我,我得先回去。”
苏晚辞坐起来一点,萧文钦顺势托住他的手肘。
苏晚辞见他表情紧张,顿时也有几分惊慌,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他贵人事忙,办什么都着急,许是也没有正经事,只是想见见我罢了。”萧文钦闷声道,“他派了人来请,我不能不去。”
“你回去就是了,我一个人去碧水城送礼。”苏晚辞用一根手指戳他的眉心,笑说,“办正事要紧,游山玩水有的是机会。”
萧文钦把他圈到怀里,情绪低沉蹭他的肩膀。
“去吧。”苏晚辞拍拍他。
萧文钦松开他些许,又道:“纾砚出自武林世家,武功高强,你去哪里都带着他,我办好事情再来接你。”
苏晚辞颔首,扯了件外衫下床,穿戴整齐后送他出门。
昨夜惊雷,今夜大风,冬日里少有这样的坏天气,苏晚辞站在门外,觉得遍体生寒,修长的手指冻得发麻,皮肤下青色经络一寸寸冻结成冰,他望着萧文钦翻身上马,颀长的身影融入夜色。
那是与七年前极尽相似的夜,呼吸里透着冰凉,夜色的尽头不是长街,不是城门,却是命运的漩涡。
一种未名的恐惧在苏晚辞胸膛作祟,令他心如擂鼓,血液喧嚣,炽热与冰寒糅杂,四肢冰冷,掌心却生汗。
纾砚轻声劝道:“苏公子,少爷已经走远了,回去吧,屋外风大。”
苏晚辞恍然回过神,抓住纾砚的手腕,“跟我说说吧,文钦以前的事情。”
纾砚望见他眼底的仓皇无措,心头一阵悸动,不由颔首,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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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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