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怨山顶有座伊木鲁塔。
伊木鲁塔立于隐月仙宗门大殿堂后,殿堂的名字叫阿玛殿。
隐月仙的创始人伊木鲁不是汉人,他生在最北方的绿达达,一年四季,见的最多的是绿达达草场上的月与耀眼的天狼星。富川是人界的心,那绿达达便是人界的盾,那是人界的端,是鬼界.妖界在最北的门。但绿达达的人太少了,一年出不了十个像伊木鲁那样健康的孩子。
绿达达不下雪,但寒的刺骨。草场的草是耐寒的,所以四季游牧。伊木鲁怎么会到富川呢?因为守界人。
绿达达的风越来越寒,棉花大袄也御不了寒气,家里没了活人,他最后的老妈在上场寒潮也病死了。他那时才十二,他自认是“绿达达汉子”。
但一个人活,总会有没意思的时候。
“绿达达,绿达达,拉达亚瓦照着家,亦拉赤拉赶马儿找哈嘛……”
他骑着匹精瘦马,唱着。这是绿达达的谣,拉达亚瓦是月光,赤拉是孩子,哈嘛是母亲。
北边的草场几乎没人溜了,所有人都在往南迁,除了伊木鲁。
他觉得没意思。
早上睁睛是草场,晚间睡前最后一眼也是草场,一天里,除了风声和牧畜的叫声就没别的了,他就这样,又过了三年。
没意思。
他知道自己走不出绿达达,它太大了,也不知道往哪儿能出绿达达,他活了十五年,除了会些汉语,其它关于南方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他以为所有地方都和绿达达一样都会是草场,因为他曾在远处遥遥望见过结界后的鬼界和妖界,鬼界和妖界那边,也是生着黑草的草场。
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场。
他这样想着。
十二月的风已经有了形状,呼出的热气转瞬间化作冰凌打在脸上。壶里的热羊奶在开瓶时就冻上,已经倒不出来了。
绿达达虽然不下雪,但到处是冰。
帐子已经破的不能住了,等到撑杆塌了,他便离帐走了,带走了帐布。他裹着帐布骑着马儿,牧畜只剩了四只老牛,两只羊羔和一匹马,都瘦的见骨。
走了不到几里,“嗵”地一声,一只老黄牛就这么倒地死了,冻死的?饿死的?
剩下三头老牛团团围起,凄惨哀号着,伊木鲁呆呆望着老黄牛。
活着真没意思。
后来,他又走起来了,迷迷糊糊的,他仿佛看见一家十二口人,围着篝火,火上烤着羊肉,阿妹拿酸奶搅着炒米。
“哈咪,再搅酸奶就化啦。”他笑着用绿达达话对他小妹说。
哈咪披着小被,瞥了他一眼,她已经病得很重了,但脸上仍有淡淡的笑。
“化成水也没你的份。”
然后,小妹死了。
接着是大哥,父亲…最后是老妈。篝火边只剩他了,到最后,连篝火也没了。
这里的人都是得寒病死的。
这年的绿达达比往年更冷了,仿佛在与伊木鲁较劲一般。他再次清醒时,眼前飘着白乎乎的东西,他以往从没见过,但他知道,那叫雪。
绿达达已经冷到这个地步了。
伊木鲁的双脚长了浓,他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他已经没有知觉了。
绿达达汉子也终于病倒了。
寒病让他嗜睡,做了很多梦,他梦到老娘冲他挥手,他跑到老娘跟前看到了她身后的其它亲人。
但老娘却又推开了他。
“哈鲁,你该回绿达达了。”
父亲也在后面叫住他,父亲是对绿达达之外的事知道最多的人,但他到死也没与伊讲过外面的世界。
“哈鲁…”他顿了一下,“离开绿达达吧,你是唯一一个,能走出绿达达的人。”
他与亲人背道而方驰,他不想走,却有一股力量推着他。
“拉达瓦会在所有地方照着你,拉达亚瓦啊…”他父亲说。
然后他惊醒了,混身是汗。
他怎么会出汗呢?
衣服湿呼呼的贴在后背,伊木鲁睁开眼,看到木红色晃动的天。那其实不是天,而是马车顶部。他在经过的商队见到过这种四四方方的车,他猛地坐起来,看到远处坐着个人。
“哈,你醒啦?”那人用宇正腔圆的汉语问。
那是个女孩,穿着汉服,长得极其飘漂亮。绿达达很少有女孩子,也没有这般漂亮的。
“我…我是绿达达汉子!”他紧张的用着蹩脚的汉语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女孩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她笑的酒窝真好看,像绿达达中间深陷的馕饼
女孩叫叶含柔,是宗门派来的守界使,这年是她守界的最后一年,回家的路上,遇上了病倒在草地上的伊木鲁。
后来,叶含柔知道伊木鲁家只剩他一人了,便执意要带他离开绿达达。
“绿达达不好玩,跟我去南方怎么样?那里你会有归所的。”
叶含柔带着伊木鲁来到了富川。
没有草地,街上也全都是人。
伊木鲁牵着仅剩的两只小羊羔呆呆站在马车边,他不敢动。
“绿达达的汉子,这是南方最富饶的地方!”叶含柔蹲在地上抚了抚小羊羔,两眼眯成一条缝笑道。
这座城带给他新奇,也带给他恐惧。
这里与绿达达完全不同,一座座高耸木楼,他看着害怕却又想去看,他闻到了与草地完全不同的味道,看到了没有见过的服饰。
叶含柔带他吃的第一样东西是云吞。
小小的云吞浮在汤上,饱满圆润,用的猪肉馅,加的香油,汤头微咸,好吃的紧。伊木小口小口的吃,一口汤也不舍得留。
富川太新鲜了,哪处都让他移不开眼,
叶含柔带他逛到黄昏,然后,带他乐伦仙京。
那时整个人界只有乐伦仙宗一个宗门,那里其实没多少人,整个宗门,都是飞升的仙。
命运安排,伊木鲁的底子很好,仙宗收留了他,让他留下了,他第一次穿上汉服,那时,他已经十六了,而带他来的叶含也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之后…
他拜于了叶含柔座下。
叶含柔十七岁飞升成仙,之后,寿数便停了,真正算来,她是一百多岁了,但因为长的年轻柔弱,所以没认她作师父。
伊木鲁,是第一个。
一年时间,足够伊木鲁适应那里的生活了。冬天来时,下雪了却也没有绿达达冷。
这里简直大暖和了。
伊木鲁趴在宿舍的阳台,望着雪中的月。
拉达亚瓦照在身上,他闭上眼就像了绿达达。
月下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斜了斜,露出的脸。是叶含柔。
“伊木鲁,”她在叫他,火红的狐裘衣在雪中十分显眼,“开饭啦。”
他们面对面坐着,叶含柔把着罐热羊奶,看着有些发愣的依木鲁,饭桌上是酸奶拌炒米与绿达达的大馕饼。
“宗门外过了几队绿达达商人,这些是他们带来的。”叶含柔看着他笑。
日久生情,伊木鲁自己知道自己生出了什么情愫。
他喜欢上了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所以在她问出想不想回绿达达时,他说:“不。”
叶含柔不会与他一起回去,绿达达没有思念,他不想回去。他想,还不如呆在富川呢。
他汉话说得很利索了,但一在女孩子面前,就腼腆的说不出话。他低头扒着酸奶拌米,心里的喜欢让他不敢找抬头看她。
她在他近旁说着话,伊木鲁时不时应上两句,她中间咳了两声,天寒了吧,两人都没在意,但在叶含柔再此启齿时,她喉间溢出了血。鲜红的血滴到桌上。
两人都怔住了。
仙怎么会流血?!仙怎么会有血?!
食堂内,所有仙者都不适起来,所有仙,一息之间全都贬为了人!
叶含柔没有迅速变老,她的心法仍围持着她十七岁的样貌。仙的根被毁掉了,所有羽化飞升过的仙力都被折了大半,除了伊木鲁,他从一开始就没选择飞升。
乐伦仙宗没有仙人了。
人界没有仙人了。
有些修为不够的甚至贬成了废人。
乐伦仙宗大乱。
于是妖盛行起来了。很早以前,是没有妖界的,妖与人一起修炼飞升,但直到有些妖起了贪心。妖想成尊,想统领人界。仙的根不会贬掉妖力,于是,妖动手了。
贪婪的妖叫狐姆露阿,已是只修为强悍的狐妖。但他不愿折服人下,他想所有人都跪在他脚下,因为,妖太过卑贱了。他执起妖刀,与同门反目,他杀出重围最终却没能站到顶端,因为伊木鲁,唯一没有成仙且灵力充沛的人。
贪婪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拔刀相向,他们想看人界,匍匐在他们自己脚边。每个人都有贪欲,那太可怕了。灵力终是比妖力金贵,伊木鲁与狐姆露阿不分上下的僵了很久。
叶含柔的身子坏了,仙力折了,她也活不久了。被贬的仙照不了月光,那是他们没保护好仙根的惩罚。叶含柔倒在伊木鲁怀里,外面下着血雨,尸体堆成了山,人界危在旦息。
拉达亚瓦摧残着每一个被乏的仙,伊木鲁将她隐在月光下,但微光仍让她混身发痛,口中呜咽着吐血。
伊木鲁仿佛看到了他老妈,他羊奶还没热好,老妈就死了。
“伊木鲁,”叶含柔没有惧怕月光,她把手伸了出来,抚上伊木鲁的脸,像伊木鲁刚来时她抚小羊羔那般温柔,“给我唱唱绿达达的歌谣吧。”
伊木对她的情,她早就懂了。
“绿草场,黄草场,拉达亚瓦照姑娘…”叶含柔听的很认真,伊木鲁握着她的手,真凉啊,“哈嘛扶着花姑娘,嫁啦赤拉房,嫁了赤拉房…”
叶含柔也死了,死在了他怀里。他连句喜欢都没说出口。
罗带同心结未成。
争忍有有情。
从此天上月,一夕如玦,夕夕都如玦
从此天下,不再会有窥看拉达亚瓦的绿达达赤拉。
伊木亲手葬了自己的拉达亚瓦。
伊木没哭,甚至,连难受都没有。他见过太多死了,陌生人,朋友,同门,亲人,爱人。早就麻木了,像是批阅文章般,他反而舒了好几口气。他觉得自己像个克星,把谪仙都克死了。
他在宿舍昏天暗地的睡了两天,他抱着宝刀睡,抱着枕头睡,抱着被子睡,最后抱着自己睡,宿地的仙力结界没有退散,里面很安全。他在梦里梦着自己隐在暗夜里的仙,墨云将月挡的一丝不露。
他是被一阵轰响吵醒的,他翻身下榻,提剑步到阳台,天变成了不同常的血红色,他俯看着芸芸众生,街道上,走着鬼。
鬼界闻到了人界的血腥,破界了。
在邪恶大于正义的世界,鬼界,比妖更容易侵占人界。
此刻的人界正如一块美味的肉肴,等待着食客将它侵食。
直到这时,人妖才翻然醒悟般,已到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境地。人命关天,谁都不再争这个天下独尊了。除了一个人,不,是一只跃,狐露姆阿。他与鬼王达成协议,他帮鬼王屠尽活人,只要给妖留一地安身,而他自己,则要站在妖的顶端。
炎暑八月却是比绿达达的冬都寒,人鬼界结界的破裂使人界天气失调,乡间村野已是冻死了大片大片的人。
伊木鲁走在人与妖的前排,与人、妖精锐并肩,他们以所有的灵力或是妖力或是寿数献天,宏大的力量终是胜了狐姆露阿,它的后辈,生生世世都要活在唾骂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伊木鲁的战斧削过鬼王的脸庞,他与鬼王较量着,人妖合力,鬼王伏诛,天下魂灵被他们屠尽,结界被修补上了。
人界守住了,他们像是良心发现般散了,隐在了人界各处。
伊木收拾着富川的残籍,普通百姓也与新生迅速接轨了。富川恢复了以往的富饶,惟一荒凉的是乐伦仙宗的旧址。
伊木鲁独自修行五年,各地逐渐兴起了不同门派,它们争收仙缘之人,强大着自己的力量。而伊木鲁在富川的名誉已经很高,几乎人都认识他这个“伊木鲁仙君”。
乐伦仙宗的旧址就在青怨山上,他辗转难眠在每一个拉达亚瓦普照的夜晚,把旧址推翻了,一个晚上,青怨山成了座空山。他在那里,建上了如今的隐月仙门,在富川,隐上了如今的四个据点。
他建宗时,脑海里想的全是他那日思月想的仙,他会时常出现在没有拉达亚瓦的夜晚,在他梦中,两人痴痴呢喃着情话。
他给宗门起的名字,叫“隐月仙”。
每个投奔宗门的人,都将被磨成一把锋锐的刀,刺穿所有罪恶与不公,所有人都会像伊木鲁被贬谪的仙,拯救每个流离失所的人。
不同于他宗,隐月仙招揽天下所有人,妖,那时,妖已经像是过街老鼠了,但伊木鲁依旧照收不误,后来,妖界立足后,仍有纯朴小妖愿意留在人界隐月仙门。人界并不太平,它还没从劫难中缓过气来,残余的鬼怪害人的妖,天灾……
后来,伊木鲁发现,因为没有能力限制,几乎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宗,但大部分的人却没有能力去除妖除鬼因为没有金丹,没有灵力,他们甚至会因为修仙之人觉得很简单的任务丧命。不应如此!他所要的隐月必须先有能力保护自己,他想要的隐月仙,必须强大!
伊木留下了400人精锐,剩下的,被伊木鲁安排到富川生活去了。
“尚不能护己,这乱世,又如何护人?诸位,隐自仙是救世的,不是送命的。”他是这样对众人说的,“大家心中豪情壮志,伊某权都明了,但,救世的前提是壮志与能力共有的!”
隐月仙仅剩四百人。
伊木鲁将隐月仙分为了四修,器修,剑修,乐修,药修。但其实每位都隐月仙必须精通四修。
这才是最初的隐月仙。
伊木鲁按照自己的习惯布置,每修的长老命名“仙长”,副长老命名“系长”,分别管辖隐月仙。
隐月仙是那时实力最为强大的宗门,自籍籍无名至实力强悍隐月仙仅用了四年时间,一跃成为众宗门榜首。
伊木鲁将宗门交付给了此间最为信任的人——秦家祖先。而后,他离开了富川,回了绿达达。
他把安定给了富川,给了人界。
隐月仙门大殿后建了座塔,那是秦家老祖所建的,以伊木鲁命名。伊木鲁塔内雕着一尊雕像,正是伊木鲁。
人界没了仙根,人们便只能修炼却不能飞升了。
宗主轮了一个又一个,到夏陌19岁时,隐月仙门传给第八代宗主。不用想都知道,那定是奏家家主。
伊木鲁是隐仙的创使人,也是隐月仙的见证人,隐月仙内的大事全都是在伊木鲁像下进行的。
伊木鲁像有十米多高,低垂着眼,俯视众隐月仙,眼神却没有不屑与轻蔑,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在那绿达达人特有的面孔上尽显柔和,他左手抱着右胳膊上的护腕,身穿轻甲,宝刀侧悬。
夏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打量伊木鲁那张脸,他觉得熟悉却又几乎敢否决自己见过。
伊木鲁早就死在绿达达草原了。
[爆哭]小透明又来更文了
狐露姆阿(ē)
关于绿达达语言,是我自己瞎编的,说起来好像不怎么顺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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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伊木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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