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苑珠今日着了一身男人的服饰,还令阿青给她绑了男子的髻,用黄粉抹了面,贴了一颗硕大长毛的痣。
她要闯一回窑子。
晏京城有两类花月场所,一类是明月仙居这等风雅之地,去的皆是五侯七贵,还有一类便是藏在市井小巷中的窑子,接的都是些泥潭中打滚的角色。
“娘子,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阿青拽着乔苑珠,因着明月仙居的事儿,她再也不敢放乔苑珠一个人了。
“阿青乖,两个人一起太显眼了,逛窑子这种事情,据我所知都是一个人去享受的,这回我保证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你看!我还有闲闲呢,有什么不对,我叫闲闲出来给你通风报信!”乔苑珠对天发誓,好言相劝。
阿青嘟着嘴,她知道她家娘子是个执拗的,只好放任她去,临走前,给乔苑珠塞了小刃和上回玄都观要来的符纸,总之有备无患。
那窑子就是个民居改的,空间及其的窄小紧巴,一楼是大堂和柜台,妓子分坐在几处,有男有女。
大齐百年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好男风不算稀奇。许多妓馆窑子都养有男妓,男客女客皆不挑,闲了还能做苦力,简直就是黑心老鸨的最佳选择。
显然这里的掌柜就是个黑心的,因着乔苑珠看见黑漆的角落里,还有几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半大孩子。
一众人瞧见乔苑珠进来也无甚表情,只有掌柜的十分热情上来招呼。
掌柜的打量乔苑珠的打扮,刻意又显眼,笃定是个女子,心中担心是来闹事的,又把不准,不敢直接戳穿,只笑吟吟迎上去,道:“小郎君是找人还是?”
乔苑珠早料到,只是略作装扮,大家都不好直接拆穿而已。
心道反正她不是来享乐的,尽快上楼才是她的目的,遂将几颗散碎银子递到掌柜手中,哄得她开心才道:“小爷我来消遣,先给我开间房,男女老少你看着安排就行。”
掌柜的掂量着银子,看在银钱的份儿上,加之哪家小娘子愿意来这种腌臜地方闹事,传出去难堪的不是她和她的店,是小娘子自己,不多做犹疑,连连道好。
这时楼上走下来个男妓。
只见他眉心一点红,双颊脂粉厚重,活像被烫了,口脂抹到了唇外,像是刚吞了小孩儿,一身粉色轻纱,纤细腰肢在里头晃荡,简直比女人还女人!
眼力见儿奇差,没多想乔苑珠是男是女,只见着是个生面孔,衣服料子也不差,心道好生意上门了,笑眯眯扭着腰肢就过来往乔苑珠身上扑,不容掌柜的多解释,拽着乔苑珠就上了楼。
二楼更加逼仄。
左右前后的屋子恐怕都呼吸相闻,走廊里味道难闻至极。
乔苑珠正思索着,要不要一间一间的推门儿进去看,被逮着了就说走错了赔个不是便是。突然间感觉到一只大手一巴掌拍了她屁股一下,吓得她连滚带爬。
“你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乔苑珠惊得痣也掉了,捂着屁股跑了八丈远。
那妓子被这反应下了一跳,心道莫非这小郎君不好龙阳?呆站原地片刻释然,小郎君莫不是第一次?凭他的姿色魅力,拿下的夫人郎君不说百八十,也有四五十了,像眼前小郎君这样嫩得掐得出水的他也十分有经验!
“哎哟,小郎君才是,吓着人家了!!”妓子娇羞着跺了跺脚。
那脚力,属实算不上娇俏,还震得本就不结实的房梁抖了灰下来,落了乔苑珠一头。
妓子故作忸怩,倩步往她那边挪,挨近乔苑珠的肩头蹭:“郎君莫不是嫌弃人家,人家可是这楼里的头牌,”说着将手搭在乔苑珠肩头,作势要往下摸,接着道:“经验好着呢,保证不叫郎君辛苦。”
乔苑珠觉得这妓子看这状态,应当只喜欢男的,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是个女的,肯定能将他恶心死!
说干就干,她握住那妓子往下摸的手,凑近与他耳语:“我是个女子!”
那妓子听完果然尖叫一声,立马抽手跑开,跌坐在地上,一副碰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表情。
乔苑珠也是被人百般呵护宠着长大的,哪里又受过这样的气,立马白了好几眼回去。
二人动静太大,引得房间里的人都露头出来瞧,人群里,乔苑珠瞥见一秃头和尚。
众人满口污言秽语地骂着,惹得掌柜的亲自上二楼来,连同妓子一起连连道歉,才将众人哄回去。
妓子免不了被一顿责骂,等到掌柜的撒完气又将他塞到乔苑珠的房中,这回他说什么也不肯靠近乔苑珠。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乔苑珠兀自倒了杯水喝。
“我不,小娘子今日是来砸场子的,不知小娘子给我们掌柜的下了什么药,还要将我送过来。”妓子贴着墙,恨恨地道。
“我给的钱多啊,你乖乖过来陪我说话,我给你的比给你们掌柜的还多!”乔苑珠哄道。
妓子犹疑起来,他担心她家郎君别是他伺候过的,可瞧着她年纪也不大,应当不曾婚配,来这里做什么?
他没接话,梗着脖子不动,也不看她。
“我数到三,你若还不过来,我便下楼去,叫你们掌柜的给我换个人,这钱让别人挣了事小,你免不了一顿责罚事却大。”乔苑珠懂得拿捏,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将银钱丢在桌上。
“一!”
妓子立桩子似的不动。
“二!”
还是不动。
乔苑珠没心思数到三,兀地起身朝门口走过去,这才逼得那妓子慌了神。
“好姐姐,您先坐,要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千万不要去找掌柜的告状。”妓子哀求。
这妓子竟不爱钱,只怕被责骂?
乔苑珠很烦这种被压迫的表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妓子以为她不高兴他,连忙将她搀回座位,给她续上热水。
“好姐姐,别怄气,你想问什么?”妓子温声道。
乔苑珠眼下也顾不得别的,正色道:“从我们这屋,往外头数第三个屋,里头是个和尚,你了解多少?”
“你说智清和尚?他原先是法昭寺的修行僧人,听说被人背后捅了刀子,被赶出来了,相好也跟人跑了,他便混着过日子,几乎是每日都上我们这儿来的,而且每回都留宿。”妓子道。
“听说捅他刀子那人死了?你们就不怕么?”乔苑珠问。
“怕?怕什么,那智清和尚怂得狠,巷子口的乞儿都能唾骂他,他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能有怂胆杀人?绝不可能是他。”妓子十分笃定,看样子是十分了解智清和尚这个人的。
“那他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儿被赶出来的?”乔苑珠问。
“据说是因为智清和尚犯了色戒,跟女人苟且,被人发现告到了主持跟前儿。色戒是大过,影响一个寺的声誉,咱们大齐佛寺本就不受人重视,主持为了仅存的一点儿香火钱,也要将他赶出来的。”妓子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说他有相好,为何他还天天来你们这儿?”乔苑珠接着问。
“他相好跟人跑了,要我说他相好真是个好人,走之前还倒给他留了些银子,估计她不会料到,那臭和尚拿着她留下的银子逛窑子!”妓子愤恨地道,好像十分能共情智清和尚的相好。
“跑了?智清和尚住寺修行都敢与她苟且,按理说两人情真意切,怎的人出来了能日日相见,反倒分崩离析了?”情情爱爱的事情上,乔苑珠参透得少,只能往道理说不说得通的方向上去想。
“小娘子没跟小郎君相好过?”妓子问。
乔苑珠一下子被问得红了脸,恼羞成怒道:“问什么你答什么,别的一概别提别想别问!”
他们做妓子的,哪里又不懂客人变幻莫测的脾气,立马答道:“我猜他相好觉得他没钱呗,本来就穷的叮当响,还从法昭寺被赶出来了,这日子哪里看得到头?不跑留着受苦吗?”
妓子觉得乔苑珠就是单纯过来打听消息的,逐渐也就松懈了些,把能想到的都一并说出来,好早点把这尊佛送走。
乔苑珠皱起了眉,道:“相爱若是不能同甘苦,何谈长长久久?那便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就不要在一起。”
妓子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到乔苑珠表情不好看才正色了些道:“小娘子莫不是在怪那跑了的妇人?小娘子恐怕没见过腌臜巷里头的男男女女,活着都不容易,只有生存本能。”
乔苑珠这时候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徐枳也说的那句“人本自私”,眼下又有了些实感。她又想起在公主府,父亲母亲之间像隔着一张网,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是不是就是他们俩各自的“私”?
俩人聊了一壶茶的功夫,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
月上枝头,其他屋都逐渐没了声响,乔苑珠准备潜入智清和尚的屋里瞧瞧。让妓子给她弄了套惨白惨白的衣服,又将头发弄得散乱,正准备出门,妓子拦住了她。
“小娘子!你可别害我!”妓子压着声音,十分着急。
“放心,桌上的银钱记得捡好。”乔苑珠推门出去了。
像是又想起什么,她转头回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下回来我还找你。”
妓子一副摊上事儿的表情,无奈道:“奴家没名字,掌柜的给取了个香莲,我觉得俗气,就自己给自己取了个花名,叫平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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