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怎么还不醒？！”

望着石床上昏睡的人，我额头早已冷汗涔涔。

第七次了。

又失败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

在我最擅长的领域。

竟然栽在了一个六岁丫头手里。

祝由术，可以简单理解为催眠。

可它又不同于催眠，它能改变甚至编织记忆。

但前提是，被催眠的那个人，不能发觉自己的记忆被篡改！

否则功亏一篑是小，严重的甚至会因记忆混乱而变得痴傻疯狂。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强行对韩默实施祝由术的原因。

这小子太聪明！

所以，实施祝由术时，被催眠的人最好是自愿。

但彼时的连姝，显然不行。

事实上，祝由术的副作用对于连姝来说，问题可能更严重。

因为若不醒过来，她会死。

而我，要给这个六岁的孩子，编织一个令她信服的记忆，将她拉出那个困住她自己的梦魇。

我本以为这件事很简单。

但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这个六岁的孩子。

她为什么不愿醒？

她在害怕什么？

找到原因，是第一步。

而这并不难。

因为在实施祝由术前，我已从韩默的口中粗略晓得了这丫头的事。

她曾说，她杀了人！

第1次实施祝由术时，便印证了我二人的猜想。

那个雨夜困住了她。

“看着我，看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了保证后续编织的记忆无懈可击，我必须要弄清楚一些关键的事。

比如，那个被她杀死的人是谁？！

但这件事显然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她接受不了。

于是，我失败了！

她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不过，这不打紧，甚至在我的意料之中。

因为祝由术的最佳织梦段一般都在第3-5次之间。

而我现在要做的只是探梦。

探清那天发生的一切。

第2次时，我晓得了她杀的那个人。

她的叔父——俞节。

韩默着人调查过，那人是宋国的一个武林高手。

家财殷实，娶了连姝师父云俏的同胞三妹云灵。

二人育有一子，名唤俞水。

不过，有传言说俞节通敌叛国，而通的敌便是辽。

但据韩默的消息，俞节非但没有投敌，相反他很爱国。

甚至在暗中多次给辽制造过麻烦。

这大概也是他被暗桩盯上的原因。

所以，俞节是被构陷了！

但这件事不能让连姝知晓。

甚至我还准备利用俞节通敌叛国的事做做文章。

毕竟一个因误杀亲人而心怀愧疚，陷入梦魇的六岁丫头，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的理由原谅自己，把自己唤醒。

但韩默并不赞同我的想法。

他说，或许连姝没有杀俞节。

毕竟一个只有六岁，一个却是武林高手。

他希望我再找找其他的方法，担心谎言并不能长久。

我大概知道，他是忧心祝由术的副作用。

忧心哪天连姝就算是醒了，若将来晓得了俞节并非通敌叛国，会变得疯傻痴狂。

韩默还提到了一些每次都有的细节。

比如俞节刺来时，连姝每次都愣神缩耳，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而连姝刺出剑时，每次都是闭眼的。

所以，她并没有亲眼见到自己杀了俞节。

韩默顿了顿，又说到了连姝每次昏倒前都会看到的蛇。

那究竟会是什么？

为什么她要下意识记得？

在韩默的一再要求下，我决定再一次探梦。

为了让连姝觉得这一切合情理。

我误导她，让她以为这是轮回，是重生。

但第3次，我们都失败了。

连姝为了避免自己杀人，竟然选择了被杀。

虽然这间接印证了韩默发现的几处细节，但事情变得很被动、很糟糕、很棘手。

因为如果连姝认可了自己已死的事。

认可了这一次的结果。

或者心有死志。

那么，她将不会再醒来。

更不用再进一步的织梦了。

韩默没敢再开口，他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不得已，我又给连姝安排了一次。

只是这次的目的却不是探梦，而是改变“她已死”的认知。

毕竟，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只要她不想死，那么一切都可以挽回。

也幸好，连姝死志不坚。

或者说，是她对自己被叔父杀死的结果并不满意。

第4次祝由术同样以失败告终。

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成功。

因为连姝想活，想改变。

那么，唤醒她就有可能。

不过，这次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

我弄清楚了那道声音，是爆炸声，什么东西在俞节刺过来时炸开了。

这倒是奇怪，难道除了他二人，现场还有其他人？

我想应当是了。

毕竟在连姝的描述里，俞节的表现有些不正常。

我猜测，他应当刚刚经历了一场打斗，像杀红了眼。

那么，织梦前，我得探清这一切。

“今天是不行了。明早吧！”

我朝韩默解释。

毕竟如今已入夜不说，连姝这丫头也经不住折腾了。

祝由术耗费精力，实施次数越多，越容易让被催眠的人认知混乱，甚至梦与现实不分。

届时想唤醒也不能了。

翌日一早，我第5次对连姝实施祝由术。

为了弄清楚命案现场的情况，我刻意让连姝的“重生”推前。

她提到了两把雨伞，提到了五六十个蒙面人。

籍由此，我肯定连姝的杀人必是误杀。

甚至，那道爆炸声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一个类似爆竹的暗器，在江湖中常常有之。

更甚者，我准备将俞节的死推一部分给蒙面人。

这当然不是无稽之谈。

因为从连姝数次种种的描述中，我猜测到了一个事实：

俞节中毒了。

不巧，这毒我还识得，名唤“蛟心”。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俞节先是救她，又忽然要杀她的缘故。

俞节，毒发了！

我将想法告知了一旁的韩默，并准备下一次开始给连姝织梦。

诚然，我看到韩默眉头蹙起。

他问我，蛟心常如何下毒？

毒发又需多长时间？

南朝夏季也会有梅花吗？

我承认，韩默问得很好。

每一句都问在了破绽上。

因为，蛟心之毒，毒要入脑。

常需口服，试图剑上抹毒几不现实。

且毒发需得半日之久。

诚然俞节确然中毒，但这毒却多半不是蒙面人所下。

至于梅花，宋国夏季自然没有梅花。

韩默看出了谎言的破绽，但我不准备改。

祝由术由探梦、织梦、验梦三个环节。

之前我便同他提过，她最多只能再撑两日，而今日已是最后一日。

第6次我必是要织梦的。

一方面，织梦少有一次成功。

更何况，我还从未见过，哪个人一天之内能承受4次以上祝由术而不疯傻的。

第6次织梦进行的原本还算顺利。

我刻意让连姝“重生”在了杀人后，以便有机会让她亲口说出是俞节先疯了要杀她，她才防卫，进而误杀的。

有些事，憋心里能憋出病，但说出来病就好了。

但事情并不如我预想的那样发展，反而愈发诡异起来。

先是出现“无脸师父”，后又有丢失的雨伞，再到被斩断的花斑蛇。

我突然意识到，连姝根本没有进到我给她织的梦里。

相反，这是她的梦。

这一幕，曾经真实发生过。

被她刻意忘记了，或者埋在了脑海深处。

那些被频繁提起的细节兴许另有玄机，但我真的来不及解密了。

我不再纠结，准备下狠药。

“俞节通敌叛国。”

于是有了第7次实施祝由术。

我仍然将连姝的重生时间定在了杀人后。

但事情又一次跑偏。

她的种种表现说明，她根本没有入我给她织的梦。

在她“杀人”倒下后，陷入昏迷前的这段时间，曾有人来过，甚至不止一个。

前一个，拔剑斩杀了树上的花斑蛇。

而后一个，则在左右翻找着什么。

甚至，她又看到“红梅”。

更令我无语的是，即便我借着她师父的口说出“俞节通敌卖国”，但连姝根本不信。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坚定地相信俞节？

但我知道，我给她织的梦失败了。

第8次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决定再试一次。

开始前，我向韩默说明了情况。

他问我有几成把握，我默默摇了摇头。

我根本没有把握。

因为这丫头，似乎不愿意入我的梦。

果然，她一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再次失败了。

与其说我在织梦，不如说，是她在梦里想起了什么。

而我无能为力，只能静观其变。

与以往不同，她醒得更早了。

听见了茶室内俞节和师父云俏的谈话。

甚至她试图救人，试图放下山口的门石去阻拦俞节下山。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拿到了钥匙却没有阻止成功。

不过奇怪的是，连姝看到的她师父的脸，这次竟是正常的。

彼时石床上的丫头大汗淋漓，不住捶头。

我冲韩默无奈地摇摇头，因为这是即将崩溃的前兆。

该结束了。

就在我动手结束前，一旁的韩默突然上前抓住连姝摇了起来。

“对不起！”

梦里的连姝突然道歉。

“她还在梦中，大抵这时候误以为你是俞水。快试试，说原谅她，兴许你能将她唤醒。”

我在一旁忙解释，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韩默愣了下，却没有这样做。

“看清了吗？那人是谁？”

“不要骗自己了！凶手另有其人，你根本没有杀人！”

韩默的话令我震惊。

但出乎意料地，在一场泪水洗礼后，连姝竟然平静了下来。

只是她再次陷入了昏迷，甚至脉搏都弱了下来。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状况更糟了。

在韩默的要求下，我第9次为连姝施行祝由术。

这次，要么醒，要么死。

而大概率，是后者。

我将主导权交给了韩默。

并按他的要求将他化身为那条“花斑蛇”。

他同连姝说，他没有杀人。

他不止说了，竟然找了好几条破绽来举证。

紧闭的眼，年岁、身高、武力差，爆竹声、蛟心、断蛇......

我按着他的思路去理，竟然震惊地发现，或许他是对的。

神秘的声响、发狂的俞节、夏季的红梅、丢失的雨伞、无脸的师父以及斩断的蛇......

连姝梦里频繁提到的小细节当真存疑。

我想起了连姝看到师父鞋上的红梅后昏了过去，想起了在此之前她说她师父的脸是正常的，又想起了她后来看到的无脸师父......

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人。

一个她大抵不愿意也不接受的人。

我以为韩默会告诉她，但他没有。

“想要真相，就自己去找！一直睡着，怎么会有真相？天要亮了，醒醒！”

“她会醒吗？”我不确定地看向一旁守着的韩默。

“她会的！活着总要有个理由，我给她便是。”

“那刚刚你说的话是真是......？”

“自然是真的。谎言经不住考验。”

床上，连姝已有舒醒的迹象。

但愿这可怜的孩子，能经得住将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