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在老巷口最里面的杂物间里,一束刺目的光透过杂物间破损的窗棂偷偷钻进来,直直地照在祝余青紫的眼睛上,把她叫醒了。
祝余睁开眼,熟练的把身下和背后堆积的杂物换了个地方,转过身背对着阳光又睡了过去。
这里是祝余的秘密基地,小时候被她妈妈打骂跑出来的时候发现的,从那之后只要被赶出来她就会来到这里呆着,也正好圆了他们口中祝余“离家出走”的借口。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祝余睡醒了,抬起右手看了眼手表的时间,10:19。
“啧,怎么才第三节课。”
她缓缓站起身,熟练的翻出角落里之前放的牙具,就着书包里前天剩的矿泉水洗漱。
推开杂物间秀吉斑斑的铁门,祝余眼角突然扫到门槛边蹲着的黑影,嘴里含着一大口准备吐的水“欻”一下喷在脚边的灰地上,手中攥着的矿泉水瓶被吓得掉落在地上,喉咙里不小心咽下去的水呛得她肩膀都剧烈抖动起来。
“我咳咳,昨天晚上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一个咳,一个人去学校吗,我今天不想去上学。”
周道安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没有急着靠近,先弯腰捡起地上滚远的矿泉水瓶,再从口袋里摸出时常准备的纸巾一点点擦拭干净瓶身,缓步走到祝余面前轻拍她的后背。
“看到了,你的早餐还没吃,我来给你送。”
“我在学校门口没等到你,想着你应该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
“你是傻子吗,没等到我就走啊,不要一直干等着。”祝安皱了皱眉,夺过周道安手中的水瓶漱口,“我说了好几次了,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周道安听着,既不辩解,也不恼,只是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她眼角的伤痕,指尖悄悄蜷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却又硬生生忍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自己的目光刺痛她的防备。
等祝余气鼓鼓地停了话头,他才像往常一样,转身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为她准备的水,拧开瓶盖缓缓倒在她摊开的手心,温度不凉不热,另一只手还虚虚护在她手边,怕她洗脸时水溅到她的校服上。
“给,”周道安声音温和,完全没有被她数落过的不悦,见她洗完脸抬手就要往衣服上蹭,立刻把准备的手帕递过去,“用这个,干净的。”
祝余有时会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周道安这么没脾气的人?仿佛天生就没有“生气”这根弦,任她怎么发作,他都能全盘接住,依旧温和如初。
她吃着周道安给她准备的早餐,还是温热的。
“走吧,你这个年纪第一的头衔要是被我这个老是逃课的坏学生耽误了,你爸妈可饶不了我,到了学校可要好好学习。”
说罢,祝余大步走在前面。
周道安抿紧双唇,闷声道,“……嗯。”
接着跟了上去。
阳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铺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绿盈盈的叶子顺着风落下,祝余踩着地上的叶子,一脚一个,她在和自己玩游戏。
两个人没有人说话,周安走在祝余前面寻找离她偏远的叶子踢到祝余脚边,直到剩下几片叶子踩完了也没走到学校。
祝余笑呵呵说,
“我死了。”
—
“你死定了,祝余!你又逃课,老杨上节课还在找你。”
同桌温茹茹正对着镜子化裸色的口红,欣赏自己的美色,抬眼叮嘱祝余小心点。
对祝余而言,世界上能受得了她的人不多,一个是周道安,另一个就是这个叫温茹茹的女孩——这也是她仅有的两个朋友。
祝余没放在心上,一沾桌子就睡着了,心想,还是学校的桌子助眠。
她睡得很深,下课铃都叫不醒的程度,终于在吃中午饭的下课铃声响起被温茹茹出手叫醒。
当然,她的叫醒方式是屡试不爽——可食用风油精一滴抹在嘴上。
祝余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迷迷糊糊睁开眼,“阿嚏!你大爷阿嚏阿嚏!”
“嘻嘻醒了?咱去吃饭吧。”
她被温茹茹拽到食堂。
今天食堂窗口罕见的有酸奶免费发放,每人限定一盒。
“快到我们了。”温茹茹开心地晃动祝余的胳膊,突然看见一个人,“今天学校怎么那么大方……祝祝,你看我左边长队第三个那个女生,是不是杨岁宛?”
祝余顺着话头看向温茹茹说的方向,很快就认了出来,挑了下眉梢,和温茹茹对视一眼,“是啊……老杨的宝贝闺女。”
“哈哈哈你看,她还真把你给她的狗屎发卡戴上了,笑死我了……”
话音刚落,杨岁宛在朋友的指引下朝祝余这边看过来,想起上次没打赢的憋屈,咬紧后槽牙死死瞪着他她们两个。
四目相对的刹那,三人同时都扯了扯嘴角。
“晦气。”
三人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死对头,杨岁宛是学校教导主任的女儿,高二年级优秀模范学生,怎么说也和差班的祝余、温茹茹没有交集,要说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老杨了。
杨岁宛在高一时抓纪律迟到总是抓到她们两个,她这个人最是较真,连学校的小混混都能被她制的服服帖帖的,不敢在她的值班日迟到,偏偏她俩十回有八回被她抓到,次数多了,杨岁宛就和她们杠上了。
持续一年多的时间,祝余被杨岁宛抓到二十八次迟到,九次逃课,温茹茹还收敛点,被抓到十七次迟到,八次逃课,每次周会通报的名字都是杨岁宛铿锵有力的声音。
温茹茹相当烦这个抓人小辫子的好学生了,打完饭后拉着祝余坐到杨岁宛的对面。
刚走到桌边,杨岁宛就抬起了头,看见是她们俩,瞳孔猛地一缩,抬手护住了之间的餐盘,“烦死侬了,哪个让侬坐了我对面额啦!”
“哦呦,小主任嘎凶的伐?”祝余屁股刚坐下就听见杨岁宛不欢迎的声音,调侃道。
小主任是她们给杨岁宛起的外号,特别适合她。
杨岁宛听见祝余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许学我说话!”
温茹茹拉开椅子坐下,“噗嗤”一声笑了,“还是你学得来,我说不出来那个劲儿。”
杨岁宛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江南水乡养大的姑娘,说到激动处会忍不住飙出家乡话,多带软糯语气,尾音常轻轻上扬,在她们北方人听起来总是会忍不住逗她。
她们只是烦杨岁宛的规矩,却不讨厌这个人,也会看不惯这个单纯的傻子被她所谓的好朋友被欺负。
“宛宛,这个酸奶好好喝啊,你不喝吗?”杨岁宛左边胖胖的同学已经喝完自己的酸奶的,盯上了杨岁宛的,心里盘算着她肯定也不会介意的,“你应该不喜欢喝,给我吧,我帮你解决了。”
说着就伸手拿走了杨岁宛的酸奶,完全没有经过杨岁宛的同意,可以说她完全不需要经过杨岁宛的同意,就如同以前一样,杨岁宛总是讨好她们,同意她们的各种需求。
杨岁宛看着空了的地方,之间蜷了蜷,眼睁睁看着那杯草莓味的酸奶被好友插了吸管,吸得滋滋响,她张了张嘴,话到喉咙里又咽了回去,“……好。”
她想起上次不给同桌抄作业,因为这是违反规定的事情就拒绝了她,对方就拉着几人冷落了她三天,说她“装清高”,她再也不想尝那种被孤立的滋味了。
祝余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地嗤笑,之前对付我们的厉害劲儿呢。
“茹茹~这个酸奶好好喝啊,你这么还没喝,我帮你解决了吧。”她胳膊肘碰了碰还在沉迷干饭的温茹茹,假装要拿她的酸奶。
温茹茹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拧着眉像是在说,“你又管她闲事干啥,真是闲的你。”
“不行,我说我不喝了吗,喝喝喝,咋不喝死你。”她又接着说,“经过我同意了吗,我还没说话呢你就拿,光明正大的偷啊你这是。”
“好吧,对不起祝祝。”祝余这句话是看着那个胖胖的女生说的。
女生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手里还没喝完的酸奶继续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干脆直接还给杨岁宛。
祝余说,“祝祝,我喝一半还给你行吗?”
“咦,谁要喝你剩下的,恶心死了。”
两个人都是对着女生说的,把女生说得脸色逐渐惨白,憋不出一句话。
其他人也互相看了看,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头。
说起来,祝余是学校同学口中的疯子,听说她大人特别狠,高一时把三班一位女生拖到厕所的事,至今还在学校疯传,说她当时拽着对方的头发往瓷砖上撞,也有人说她被拉开时,脸上还沾着对方的雪,却笑得比谁都疯。天台的铁门被她撬开过无数次,播音室的话筒被她拆了又装,教导主任天天盯着她。温茹茹略逊一层,家里开家具厂和校长是她舅的底气,逃课翻窗化妆一样也少不了她,老师也拿她没办法,同样也是教导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
“你,你们,你们说什么呢,小涵你喝吧……”杨岁宛注意到好友不对的情绪才反应过来,眼中带着慌乱,把还给她的酸奶拿在手上准备拿给好友
女生不敢和她们作对,只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饭粒,实在受不了温茹茹她们的视线端起餐盘就准备走,起身时悄悄瞪了杨岁宛一眼,“别装模作样的,咱们走。”
其他人都跟着走了,只剩下杨岁宛一个人。
“这样你们满意了?”
“你们,你们就是故意的,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离我远点。”
说罢,杨岁宛涨红着脸起身跟上她们。
她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温茹茹漫不经心地说,“你说你管她那些破事干嘛,愿打愿挨的事是人家乐意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祝余没回答她的话,忽然说了一句,“终于明白老杨那么憨的人怎么教的闺女了,有样学样。”
下一秒,一个声音从祝余身后传来。
“憨?是什么意思?”
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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