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人造太阳的光热照进大厦顶楼那间玻璃花房的时候,海瑟尔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白皙的脸颊上也有一道长长的红色的压痕,那是昨天晚上他靠在花房长椅的肩枕上睡着的痕迹。挺翘的鼻尖蹭过肩枕柔软的面料,甜美的花香就从那里溢进呼吸道和胸膛之中。是海玫瑰优雅的香气,仿佛童话香氛般迷人。

这香气连同日光,都给海瑟尔昨晚紧绷着的神经带来了一丝抚慰,也让他的世界多了一些美好的气息,得以在睡梦中从风雨里挣脱出来,而不必受风吹雨打。

海瑟尔坐起身来,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肩膀,一条蓝色的绒毯从他身上掉下来,他捡起毯子,盯了一会儿,张口下意识地就喊道:

“薄祈熠。”

昨晚海瑟尔回到家之后,在玻璃花房里思考事情,接着就睡着了,根本不可能给自己盖上毯子,而且还是一条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毯子,那么,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一个人——

“海瑟尔主人,你醒了呀!”

机器人管家从花房的玻璃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它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微笑符号,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要开心很多,连发音时的语气都高了几度。

“……小海,”海瑟尔没想到会先看到它,问道,“薄祈熠呢?”

“薄祈熠主人没有回来呀。”小机器人回答。

“那我身上的毯子……”

“是我给您盖上的~”

“你怎么会拿出这条毯子?”海瑟尔又问。

小海声音轻快:“昨天薄祈熠主人让我打扫家里,我就把柜子里的毯子都清洁了一遍,这条毯子放在所有薄毯的最上面,所以就给您拿过来了。”说着,它的电子屏幕上还出现了一个带着问号的小脑袋,看起来有点可爱,“海瑟尔主人,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它?需要我把它收走吗?”

“不用了。”

海瑟尔说。

他坐在那里呆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眼睛微闭着。过了几分钟,他把那条毯子从地上捞起来,放回到自己的腿上,手下意识地蹭了一下,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从他掌心划过。

“小海以后也会为您好好服务哒!那我现在去为您准备早餐~很快就好了,请您稍等!”

机器人管家不是很懂人类隐秘的情绪,它的思维是一团用数据和模型堆砌出来的数字云,只读得懂人类脸上显露出来的表情,当海瑟尔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时,它就显得很是迟钝。

……也幸好这是个小傻瓜。

海瑟尔看着它欢快离开的背影想。

如果被小海知道了他现在没出息地在想着丈夫为什么还不回家,岂不是很丢脸。

想到这里,他又后知后觉地想到。

昨晚,薄祈熠居然一夜未归。

这不是常事。

同海瑟尔结婚之后,薄祈熠就一直是一个顾家的好好先生,平日里工作再忙再晚,他也会回家陪海瑟尔睡觉,哪怕实在回不了家,他也一定会用语音通话同海瑟尔聊几句,道一声晚安。他的温柔不用甜言蜜语表达,而是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之中,你发现的时候,就觉得他万般都好。

海瑟尔从没有经历过昨晚那样,一直打不通薄祈熠账号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按照常理来说,薄祈熠就算不知道海瑟尔回了亚特兰蒂斯,他也应该在夜晚打来长途通讯,确认自己的小丈夫在潘托奥斯星一切都好,而不是在约瑟夫出事之后,失联整整一个晚上。

——至少,再怎么样,看到未接来电之后,也该拨一个通讯回来吧?

正想着,海瑟尔的光脑通讯铃声就响了起来。

“还知道打过来。”

他轻轻“切”了一声,打开光脑时却看到来电人那栏显示的是个简单的【廖】字。

海瑟尔这才想起昨天被自己抛到脑后的潘托奥斯星,还有他的助理工作。

他颇为心虚的接通了这则来自遥远星系的通讯。

“廖老师。”

“海瑟尔·曼森先生,你可真是厉害啊,”廖和泽旅略高的声音出现在空荡的玻璃花房中,甚至产生了一点点回音,“我向所长申请把你抽调过来,结果你路上走到一半,就给我留了一条似是而非的请假申请,然后就回你的亚特兰蒂斯了?”

“廖老师,”海瑟尔舔了舔唇,面对着给了他机会的廖和泽,他确实有点难以开口,“……请假条上写了,我家里出了一点事,而且我的研究所年假没用,所长那边说可以通过我的请假申请。”

“你家里能出什么事?”廖和泽的声音带笑,但莫名的就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不爽,“你爸爸不让别人出事就不错了……难道是那个姓薄的小子?”

他这话一说出口,海瑟尔就知道廖和泽今天必定没有看新闻。

“廖老师……是我爸爸,”他艰难道,“NRB在调查他,所以我得留在亚特兰蒂斯几天……您放心,一旦这边的事情解决,我立刻就去潘托奥斯星。”

听出海瑟尔说的是实情,廖和泽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NRB?呵……”他反问了一句,接着似乎是想嘲讽一声,但考虑到海瑟尔的心情,这句嘲讽被硬生生地掐灭在了嘴边,换成了,“我不会等你很长时间的,海瑟尔。”

海瑟尔不知道廖和泽对约瑟夫有什么意见,但他知道廖老师的性格,把他后面这句话当作善意的提醒,好脾气的应声:“我知道了,无论如何都感谢您给我机会。”

第一通回电来自廖和泽而非薄祈熠的事实让海瑟尔有点失望,他简单吃了个早餐,薄祈熠还没有来电。他便先收拾好自己,出发去财政部的办公楼。

他今天没有乘坐公用的飞行器,而是从自己家里的停泊区里开走了一辆买来好几年的私人飞行器,节约时间。

海瑟尔所居住在东区边缘,与联邦的政治中心帕拉丁区紧挨着,相隔并不远。

他下了飞行器,不远处便是他平时上班出入的历史研究所大厅,海瑟尔戴着口罩,从停泊区往研究所旁边的街区走了不到一百米,便到了财政部的新大楼。

这套高大的建筑带着前后两个非常大的花圃,和一个空中花园,种植着各种花卉作物。

联邦财政部一向财大气粗,海瑟尔曾经听别人八卦过,说他们当时要搬楼,是因为亚特兰蒂斯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正好位于财政部的旧办公地址里。新上任的部长觉得那个地方不太好,而且大楼也比较旧,就决定从老的办公楼里搬走。他们当时选择了好几个地方,到最后才定下这栋同历史研究所挨着的高大建筑,原因是觉得这处其他的机构少,在帕拉丁区相对比较清净,而且距离特里同卫队在帕拉丁区的训练基地非常近,很有安全感。

让海瑟尔过来的朋友站在财政部门口等他,带他刷卡进了大楼里面。

他们坐电梯先去了朋友的办公室。

“我不保证能带你进NRB的第二十三层,”朋友说,“要知道,连我们平时也都是只去他们在二十二层的办公室。”

这位朋友的年纪不算太大,也就三十多岁,和秦昭一样,是海瑟尔在图兰大学的学长,不过他同约书亚的关系更好一点,和海瑟尔不怎么熟。这次他愿意带海瑟尔进来,还是约书亚帮忙联系的。

学长姓曹,名叫曹江,不是亚特兰蒂斯人,目前在财政部的公共事务管理处工作,对昨天约书亚·曼森的事情只知道个大概,也不清楚内情。

“我建议你还是去找秦学长,”曹江直言不讳,“或者是走你家里的关系,他们应该有办法让瓦伦汀部长松口透露点消息。”

“……我以为秦学长是情报办公室的负责人?”海瑟尔疑问。

曹江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呃,他在管情报办公室的同时,也负责NRB——你可以这么理解。”

海瑟尔见他不愿意再细说下去,猜到可能是什么关于办公室权利斗争的内情,也不再问,只是说:“那麻烦学长了。”

*

NRB的人对海瑟尔很是客气,他们温和的接待了他,给他讲了讲办事流程。但也到此为止了,负责接待他的办事员打着哈哈,绝口不提关于他父亲的任何案情,也一直不松口答应海瑟尔的探视要求。

“这是我们的规定。”

他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见不到他本人的话,我总能见得到他的律师吧?”海瑟尔问道,“从昨晚开始我就联系不到我父亲的律师钱德勒先生。”

“钱德勒先生目前并不在我们NRB这里,”工作人员回答,“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您联系不上他。”

“我问了他的律所,他们说他昨天赶到NRB之后就失联了。”海瑟尔追问。

工作人员笑容不变:“小曼森先生,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指控,NRB没有做过任何限制钱德勒先生人身自由的事情,他同所有的联邦公民——包括你我一样,享有与生俱来的权力。钱德勒先生或许是去了其他地方,或许是没有接到您的通讯,但无论如何,都同NRB无关。”

他们这么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要么就是钱德勒失联的事情真的与NRB无关,要么就是NRB使用了其他手段,并且非常自信能够控制住人。

“再过几个小时,我都可以替他去警局立案了?”海瑟尔用玩笑的方式再度试探。

工作人员颔首:“请便。”

好的,看来NRB也不怕被卷入人员失踪案。

海瑟尔暗道。

这就不妙了。

而且,NRB工作人员的太极话术学得也太好了。

也托这种滴水不漏的话术的福,海瑟尔的试探没有任何结果。他还是没能见到父亲,甚至连律师也没有联系上。

就像曹江预料的那样,他最终是带着失望走出财政部大楼的。

海瑟尔叹了一口气,站在楼前准备看看如何联系自己叔伯那一代的世家长辈时,突然,一个昨天被他拨打了无数次但都没能接通的通讯出现在了他的光脑里。

【薄祈熠】

海瑟尔无声的念着屏幕上的这个名字,眉眼低垂着。

他任凭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接,直到周围出入财政部的行人们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后,海瑟尔才在通讯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接通了来电。

“海瑟尔,你是不是回来了?”

刚一接通,男人焦急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海瑟尔眉眼微冷,惜字如金:“是。”

“你现在在哪里?”薄祈熠又问。

海瑟尔有一会儿不想说话。

薄祈熠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里,小王子?我上午才赶到家,昨晚不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才没有回家——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好吗,我一会儿来接你。”

“财政部门口。”海瑟尔吐出几个字。

薄祈熠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太好:“我很快就到,等我。”

海瑟尔虽然生气昨天怎么也联系不上薄祈熠,但他也不觉得是他故意而为,因此还是乖乖的等在了财政部大楼外。

天空这会儿却由晴转阴,下起了小雨。阴云密布的天气就如同海瑟尔的心情,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他的发梢眼角,让世界在海瑟尔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湿漉漉的、不真实的薄雾。

他身形瘦削,眉眼漂亮,这样站在雨中时像一尊艺术家精心打磨的雕塑。陆续有好几个人走过来,试图送给他一把光伞。

“我有,谢谢。”海瑟尔拒绝了路人的好意,用沉静的语气道,“我只是想淋雨。”

薄祈熠到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快步向前走了一段,来到海瑟尔身边,不由分说的把自己手上拎着的大衣罩在了他身上,继而伸手搂住海瑟尔的肩膀,把被雨淋的湿漉漉的小王子带进自己怀里。

薄祈熠没有问海瑟尔为什么心情不好,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回到亚特兰蒂斯,他仿佛知晓了一切似的,在这场淅沥沥的小雨中,只是轻轻地俯下身,在海瑟尔的额头和鼻尖各印下一个带着水汽的吻。

“乖,”薄祈熠哑着声音道,“我的海瑟尔怎么这么乖、这么好看。”

海瑟尔抬眸望向薄祈熠,他的嘴唇有点发白,但眼眸很亮——直到这时候他才显得鲜活起来。

“你跟秦昭认识。”

他用的是肯定句。

薄祈熠动作一顿,搂着海瑟尔肩膀的手明显收紧,但从海瑟尔前方传来的声音依然平静流畅:“是的,帕拉丁区就这么大,也就这么多人,我们当然认识。”

海瑟尔知道他们认识,但他说的“认识”,并不是指那种点头之交。

不过他没再问,转而道:“既然有交情,那就帮我联系一下他,我要见爸爸。”

薄祈熠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毫不意外地搂着他往飞行器的方向走,边走边答应道:“好,我帮你联系,不过你现在得先回家里换个衣服,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想要照顾曼……约瑟夫,你至少得先照顾好自己。”

雨越下越大,从淅沥沥的小雨变作倾盆的大雨似乎只是在一瞬间。风也更野了一点,无形的气流裹挟着冷意从帕拉丁区的北部一路向东,跟随着海瑟尔他们乘坐的飞行器一道来到亚特兰蒂斯的东区。

窗外的大风拍打着窗户,雨点不断砸在昂贵的智能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在室内,水声也若隐若现地在浴室内不断响起,薄祈熠坐在沙发上,等待浴室内的海瑟尔洗完澡。

他的小王子、海瑟尔、丈夫。

薄祈熠将这几个词在自己舌尖上滚了一遭,尝出一点苦涩的意味。

海瑟尔不是不聪明,相反,他很聪明,他只是非常懂事,即使是在金堆玉砌的环境中长大,他也依然长成了一个愿意去体谅别人的好孩子。

他有那么那么多的优点,他好得世间难寻。

水声停了下来。

海瑟尔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昨天失联了一个晚上的丈夫正坐在床边,正对着打开浴室门走出来的他,眉间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先说说昨天晚上怎么了。”

海瑟尔边擦头发边走过来,脸颊上沾到了几滴水珠,衬的他被水蒸气熏得微红的脸如同一朵红玫瑰,娇嫩欲滴。

薄祈熠为这样的海瑟尔而着迷,他张开怀抱,把人细细的收进自己的怀中,嘴唇含住小王子形状漂亮的耳珠。

“昨天晚上……有紧急公务要处理,我睡在了办公室里,”薄祈熠说,“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你可以问……”

“我不问,”海瑟尔说,相比起热情的,恨不得将他含在口中的薄祈熠,他显得兴致缺缺,“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夜不归宿,但是,阿熠。”

海瑟尔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薄祈熠放开了他被含住的耳珠,看向他本人。

“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爸爸到底怎么了。”

“他应该会没事的,”薄祈熠轻描淡写道,“如果查不到证据,NRB明天就会放人。”

“是啊,‘应该’‘如果’——所以你也不能肯定,只能说这是在他们查不到证据的情况下。”海瑟尔温柔的说,他抚摸着薄祈熠的脸,用一种诱惑般的语气道,“他们能查到证据吗。”

“……”薄祈熠沉默良久。

“你不知道?”海瑟尔看着他。

薄祈熠摇了摇头,海瑟尔甚至分不清这是他在说“不知道”还是“不是”,但总归,他觉得自己今天很糟糕,并且十分想对着薄祈熠发泄。

意识到这点后,海瑟尔低下了头,不再去看薄祈熠的脸。

“我的心情太差了。”他把头埋在了薄祈熠的颈窝中,闷声道,“我的心情太差了,老公。”

秦昭不对劲。

薄祈熠也不对劲。

他见不到约瑟夫和律师这事儿更不对劲。

短短24小时内海瑟尔觉得自己都快疯了,假如约瑟夫真像所有人都告诉过他的那样,过了48小时后就没事的话,他早就应该见到了父亲,并且他父亲手里一定一些可以用的方法。

但现在他见不到父亲和律师,连父亲身边最得意的律师都见不到一面,这不可能是约瑟夫的手笔,只能来自于NRB,或者那个隐藏在NRB背后的人。

海瑟尔冥冥之中觉察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背地里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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