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犹如轻羽，漫天飞舞。小轩窗前，那株斜倚在墙角的梅枝傲骨嶙峋，任凭洁白清冷的雪花压在花枝上，沉沉堆积着，却怎么都掩盖不住枝头上那几朵冶艳的红梅。

江玥绫端坐在窗前，手边的茶水已经凉透，她却浑然不觉。她只管低着头，手捧着绣绷，在那丝光柔滑的绸布上仔细绣制。金珠绣作花蕊，红玉髓绣作花瓣，墨玉绣作花枝，白玉绣作积雪，这一幅红梅傲雪图，绣得极为细致且逼真，仿佛将窗外那枝红梅直接移至绸布之上。

房门被轻轻叩响，外间的婢子紫褆和红袖忙去开门，一阵冷风袭来，刮得里间的紫晶珠帘摇曳，叮咛作响。

阵阵寒意扑面而来，江玥绫不禁打了个寒颤，遂将手中的绣活暂且搁下，又从座上起身，缓步迈出里间。

外头进来的是谢夫人房中的大丫鬟霜凝，她手里还提着食盒，朝着江玥绫福了福身，方道，“夫人说，这几日，天是愈发冷起来了。她吩咐后厨给玥姑娘炖了一盅人参鸡汤，还请玥姑娘用些，既滋补又驱寒。”

紫褆忙伸手接过霜凝递过来的那盅人参鸡汤，将瓷盅端至紫檀木雕花的圆桌上，红袖则给霜凝捧了盏热茶过来。

江玥绫望着霜凝，笑道，“辛苦霜凝姐姐走这一趟了。”顿了顿，又看向红袖道，“红袖，快去把我昨儿做好的那几个珠绣香囊取来。”

红袖应了是，立刻进去里屋取了四枚珠绣香囊出来，又递向霜凝道，“这几个香囊是我们玥姑娘这几日才绣出来的，霜凝姐姐且拿着配衣裳吧。”

霜凝垂眸，望着红袖递过来的四枚珠绣香囊，只觉得每个都绣得十分好看。有宝蓝绸缎绣南红玛瑙珠山茶花的，杏黄绸缎绣白玉金蕊水仙花的，玉白绸缎绣金丝玉君子兰的，还有桃粉绸缎绣黄玉髓腊梅的。

霜凝伸手，将珠绣香囊接了过来，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真真是越看越欢喜！鲜红的山茶绚丽，洁白的水仙清新，橘红的君子兰明艳，淡黄的腊梅娇俏，四枚珠绣香囊美得各有特色，叫她爱不释手，连连道谢。

霜凝既拿了珠绣香囊，又看着江玥绫喝下鸡汤，便也不多留，遂告了退。

江玥绫命紫褆送霜凝出去，自己又回里屋去，正想把方才搁下的绣活继续做完，一偏头却听见窗下似有几个小婢子正窃窃私语，“真是羡慕霜凝姐姐啊，咱们玥姑娘做的珠绣品一向精美，外头那些人就算是花重金都未必买得到呢！”

“可不是么，一给就给了四个，咱们玥姑娘还真是大方！”

“话又说回来了，霜凝姐姐到底是夫人房中的大丫鬟，咱们玥姑娘就是格外看重她一些，也无可厚非。倒是前儿来的那位……”

前儿来的那位？

哪位？

江玥绫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下一瞬便听见另外一个小婢子接茬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是客居于此的表姑娘罢了，还端起了架子。”

表姑娘？原来说的是江玥绫的表妹何烟柳。

何烟柳之母江霓姿是江玥绫的亲姑姑，她十六岁时嫁给了湉城布商何家的掌家人何松照。此番，江霓姿带着长女何烟柳一齐回娘家，一则是为了看望许久不见的老夫人孙氏，二则是为了给何烟柳说亲。她有意将何烟柳许配给筠城瓷商秦家大公子，秦煜辰。

江玥绫本来还想往下听一听这何烟柳究竟是怎么得罪这些小婢子了，却听见薄妈妈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几个是都闲着没事儿干了么？”

那些小婢子立时禁了声，只听见四散的脚步声匆忙，渐渐远去，直至默然无声。

江玥绫觉得无甚意思，遂打开窗，探身出去，望着不远处的薄妈妈，娇声说道，“薄妈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薄妈妈是江家老夫人孙氏房中的管事，处事沉稳，为人却有些严厉，那些小婢子们难免有些怕她。但江玥绫却不一样，她对薄妈妈却是满心的敬服，还很愿意听她说话。

薄妈妈听见江玥绫唤她，自是快步往里屋这边走来。

待入了里屋，江玥绫亲自捧了一盏热茶给薄妈妈，薄妈妈自是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方说道，“老夫人请玥姑娘过去春晖堂，咱们老夫人今儿新得了几枝珠花，瞧着别致得很，想叫玥姑娘过去挑一枝可心的。”

江玥绫点了点头，道，“妈妈且等我换身衣裳。”

薄妈妈轻嗯了声，又道，“璃姑娘，玫姑娘，琳姑娘，何姑娘也都在呢。”

江玥绫转过屏风后，边换衣裳边问，“瑶儿没去？”

薄妈妈遂笑道，“瑶姑娘比大家伙儿去得都早些，打她一进春晖堂，一眼就瞧见了珠花，喜欢得不得了。她自己已经先挑了一枝珍珠粉晶梅花戴上，又听说谢夫人那里有冬瓜糖吃，便又往谢夫人那儿去了。”

“瑶儿从小就是只馋嘴猫儿。”江玥绫轻笑着，她心里知道老夫人素来宠爱老幺江瑶纱，而她自己也是最疼爱江瑶纱的。

故而，她并不介意江瑶纱先挑好了珠花。但若是换了旁人，那就很难说了。

比如，一向就爱与江瑶纱比个高下的二房长女江琳绦，她若是知道江瑶纱先挑了珠花，指不定要怎么闹脾气呢！

然，江琳绦闹归闹，横竖有老夫人看着，她也翻不了天。倒是她的那个生母曾姨娘，若是让她知道了，大抵又是很不甘心，或许还要扑腾些小波小浪来。不过，江二爷和余夫人还在呢，他们是断不会纵容曾姨娘胡搅蛮缠，倒丢了他们二房的脸面。

江玥绫想着，便挑了一身桃粉色交领短袄，外罩玉白底绣五彩水晶珍珠蝴蝶的圆领比甲，下衬豆绿织金妆花马面褶裙。

江玥绫很快就穿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薄妈妈立时上前，啧啧赞道，“瞧瞧，咱们玥姑娘真真是好看，一会儿再挑一朵亮眼些的珠花戴上，那便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