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昀的记忆忽然飘回到了文德十五年的那个盛夏……那时,勤政殿中珠光宝气,锦缎如云,父皇正庄重地宣布他为太子。人小眼晕的他,被这满目的繁华与荣耀包围着。彼时,他尚且年幼,有慈爱的母妃和英勇的父皇守护左右,而皇后则在这花团锦簇、暖玉温香的殿堂里,将小小的他轻轻抱在怀中,那份温暖与宠溺,至今仍让他心醉。
次年,西北西戎反叛,父皇在赵力那阉贼的撺掇下,不顾朝臣谏言御驾亲征西戎。彼时自己刚被册封太子,尚记得父皇出征那日,玄甲上缀的赤铜铃铛声震得宫墙都在发抖。谁料燕军中了西戎诱敌深入的诡计,銮驾被困火峰堡,父皇被俘的消息传回长安时,满城百姓如坠冰窟。
自己这个太子也成了烫手山芋。新帝未立,西戎虎视眈眈,朝中老臣们各怀心思。有人主张另立新君,有人暗地里勾结西戎。最艰难时,连仁寿宫的太后都闭宫谢客。东宫的宫门被加了三道锁,每日送来的膳食都用银针验过毒。年龄尚小的他,被孔嬷嬷护在怀里,珠儿守在房门口,午夜梦回时总能看到父皇被俘时仓皇的背影。
彼时刘全作为新进宫的小太监,恐怕还不知道在那里求生,如今竟成了自己身边最棘手的钉子。
"哦?比我待在宫里的时间还长。"周昀故意调侃的说道:"可曾想念家人?这宫墙高筑,将多少人的骨肉亲情都隔断在外......"
刘全的脊背倏然绷直:"奴才家中父母早亡,入宫时便只有个刚满月的妹妹。如今..."他的声音忽然哽咽,袖口掩住半张脸"如今怕是早已寻不见了。"
“唉!你也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啊!”呵呵,周昀在心里冷笑,不管这是真是假。有意无意或真或假的诉说着自己在宫外的故事,当然他不准备只与刘全一个人倾诉。
仁寿宫内檀香袅袅,太后倚在软榻上,鬓边金簪随着翻阅的动作轻轻晃动。当目光触及经书扉页时,她指尖蓦然顿住,书页上的"昀"字勾得她心头一颤。这字迹与先帝御笔竟有七分相似,当年西戎之乱后,正是这些经文陪她熬过一个个不眠之夜。
"这佛珠也是大皇子所赠?"太后捻起腕间新戴的佛珠,圆润的珠子硌得她掌心发疼。内侍跪在脚踏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回太后娘娘,大殿下亲口所言,此乃龙泉寺方丈开光之物。"
太后忽然想起文德十六年的雪夜。皇帝被俘的消息传来时,整个皇宫像被捅破的蜂窝。那时还是太子的周昀跪在仁寿宫阶前,将抄好的经书一册册呈上,雪水浸透的袍角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她当时还怜悯他一个孩子,却也知道关心她这个老人家,如今细看这熟悉的字体,倒像是裹着层看不见的冰棱。"将经书收进樟木柜吧。"太后合上书册,佛珠在腕间转得飞快。
皇太后思虑或许自己对这个长孙太残忍了些,宫变当日的选择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自己不应该因废帝病逝的消息迁怒于他,可废帝也是她的骨肉啊!檐角铜铃忽然叮叮作响。忽然觉出几分寒意,但最终皇太后什么也没有说。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她们深知太后此刻的内心必定波澜起伏。太后闭上眼睛,默默回忆起大皇子周昀自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那个曾经在她膝下承欢的孩子,如今却走到了这般境地,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奈与心痛。
东宫内,暗沉的天色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几缕微弱且斑驳的光线,将室内映照得影影绰绰,宛如一幅色调凝重的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静谧而压抑的气息,仿佛连尘埃都在这寂静中静止了。
金财没想到,时隔两日,他竟又见到了大皇子。回想起那日出宫,自觉表现还算得当,可除了得到一块赏银,大皇子并无其他表示。为此,他没少遭同僚的嘲笑,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在他心上,令他尴尬又失落。
此刻,当他再次踏入这东宫,望着那古旧而略显阴森的墙壁,心中竟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这次会有所不同。他静静跪在地上,眼前的大皇子周昀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宛如夜幕降临,庄重而深沉。锦袍上暗纹若隐若现,在这黯淡的光线中闪烁着神秘的光泽,腰间系着的金色腰带,恰似黑夜中的一道闪电,为其增添了几分威严与华贵。
周昀静静地坐在那里,背后是一扇巨大的窗,窗外狂风呼啸,吹动着树枝肆意摇摆,仿佛想要冲破这禁锢的牢笼,却始终不得其法。周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宛如窗外那冷峻的寒冬,让人难以捉摸,他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天生凌厉的眉骨让人不怒自威,剑眉斜飞入鬓,眉峰下那双凤目半阖着,瞳色如浸了寒潭的墨玉,冷冽中透着深不可测的幽光。直到金财背后冒出层层汗水,浸湿了衣衫,周昀才缓缓端起了面前的茶。
金财紧张地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气都不敢喘。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宛如战鼓擂动。他不知道大皇子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等待着,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起来吧!” 周昀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静。
“谢殿下!” 金财擦去额头的汗这才起了身。
“那天如意坊的樱桃毕罗,本宫很喜欢,你今日再去一趟这如意坊。将这个给他们掌柜的,就说是我赏的。” 说着周昀就将一个盒子向前推了推。金财不知道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百分百确定,那日大皇子果然不是去吃饭那么简单。他心中充满了好奇,但不敢多问,只能恭敬地接过盒子。
“是!” 金财应声道。
周昀思索了一下又道:“再买一份天麻川芎鱼头汤回来,一定要趁热送去仁寿宫!你明白吗?”
金财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大皇子的用意他连忙应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出宫!一定让太后她老人家晚膳就喝上这天麻川芎鱼头汤。” 。
“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周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金财连忙低下头,心中暗自庆幸自己那日刘全问自己有没有发生什么时,他什么也没说。
金财提着汤使了银子,说了好话,才得到了一个通报的机会。幸而老天垂大皇子,皇太后终于决定一见。
金财跪在皇太后面前好几米远的地方,恭敬的禀报着:“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继续接着说道:“奴才金财奉大殿下之命特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大殿下说,听闻太后娘娘为头疾所困。孙儿前两日在外喝了这天麻川芎鱼头汤。味道甚是鲜美,想着给太后娘娘尝尝鲜,聊表孝心。”
皇太后直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有人来到金财跟前从他高举过头顶的盘子拿走了。
金财用尽所有眼力,瞄见皇太后身边的内侍用银针测试了一下,这才端一碗到太后面前,太后浅尝辄止。然后,金财听皇太后问道:“昀儿,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回太后娘娘,并没有。”金财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知道了。你回去,对大皇子说,我念着他的孝心,这汤我喜欢”皇太后淡淡的说。
金财很有眼色的磕头谢恩,并退了出去,去了东宫给周昀复命。
仁寿宫中,太后依旧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风景,心中充满了忧虑。当年景明帝为了立自己的亲子为太子,废了周昀的太子之位,自己这个皇祖母在左右为难之下选择了沉默,也算是欠了周昀一会。
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如何,但她知道,她必须为她的孙子做些什么。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本宫记得,本宫这还有一套笔墨,你明日一早给大皇子送去,让他好生读书。"
“喏!”内侍垂首领命
次日,东宫之内,周昀领旨谢恩,又不死心的寻问起皇太后后的身体状况。
传话的内侍本不欲多言,又想起皇太后的态度,出声安慰道:“殿下还是好生读书吧!太后娘娘身体好些自会传唤您的。要知道太后娘娘近些日子头疼的紧,可是连陛下都避之不及的。”
听到内侍的话,周昀想为孔嬷嬷求医的心彻底死了,他清楚太后是因为戾王的死在迁怒自己。
千里之外的定州,腊月的北风裹着细雪掠过青瓦,却吹不进林珠儿新搭的暖阁内。那崔大夫果然有些本事,他虽说孔嬷嬷能不能撑过这个冬日就看天意。但孔嬷嬷的身体在施针之后,明显好多了。
林珠儿将孔嬷嬷扶到了软塌之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铜盆里烧着银丝炭,暖意融融地漫上来,让孔嬷嬷本就灰白的脸上,涌上一丝血色。
"姑娘,嬷嬷该喝药了。"卢芳捧着药碗走近。
林珠儿接过药碗给孔嬷嬷喂了药,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今日虽有风但还不算太冷,她准备去一趟布庄。虽已派人去了长安,但孔嬷嬷却让她做最坏的打算,她心中虽不认同,但也明白孔嬷嬷的话在理。她不能因为自己心中的不舍,让孔嬷嬷走的不安宁,其他的都好说,只是这寿衣若是不合身,才是闹了笑话。所以她打算趁着无事自己亲手为孔嬷嬷做一套。
便嘱咐卢芳照顾好孔嬷嬷,自己准备去趟布庄,与绣坊买些布匹与绣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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