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天

栾安每天都很忙。

要早起去给那人买她家楼下排长队才能买到的红糖馒头卷,在那人的监督下,和他一起吃早餐,并且承认自己也个是会吃早餐的人。

要陪那人多进行运动,也就是允许那人跟在她身后,她去哪儿,那人一步不落的跟去哪儿的意思。要陪那人喝果汁,陪他说话……最最重要的是,每天夜幕降临后,在黑灯瞎火的病房里,抚摸那人的翅膀。

她的辛勤劳动,卓有成效。

即便没吃多少东西,但那人确实肉眼可见的胖了一点点点点点点点点。

甚至于某天,那人在洗漱间里照镜子,纠结了半个多小时后,竟然愿意在白天给栾安看他的翅膀了。一呼一吸间,那翅翼微微的颤动,簇锦般的繁复纹路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璀璨斑斓、若水般的流光。

据那人讲说,虽然没有原来的百分之一好看,不过足以碾压某些有坏心思的坏蝴蝶了。他说得意有所指。考虑到整间医院有且只有他一只蝴蝶,不排除他有虚空索敌的可能性。

也因着医院里只有那人一只蝴蝶,足够稀有,也实在漂亮,时常会有好奇的人或者妖慕名而来。

找到那间病房,敲下门,房内会响起一道温柔轻缓的声音,问:“找谁?”说:“找栾安。”那人就会主动过来开门了。知道大家是故意来打扰,他也不生气。一手护着足月的孕肚,他半依在门旁,眉眼微弯,接受大家对他的打量。

有人壮着胆子,问:“你真的是蝴蝶吗?”

毕竟在此前,蝴蝶一族从来没出现在现代社会。

那人柔声说:“是哦。”

有妖冒昧地问:“可以看看你的翅膀吗?”

那人有些羞,有些红了脸,他果断拒绝,然而话却说得欲拒似迎:“不可以,我的翅膀只给栾安看。”

若是趁机再多问几句,简直要把那人问得红透。

他人羞赧,手也搂紧了肚腹,无措地对着房间求助说:“栾安,你来帮帮我,好不好?”

栾安不得已,放下了画笔。

那人在她刚站起身时,已经迫切地对她伸出了手,要牵。

他与栾安十指紧扣,他灵活地躲在栾安身后。虽然栾安的身高只及他的肩头,但让他十分安心,他贴近地附在她的耳畔,用气声拉长了语调说:“他们好过分,一直问我奇怪的问题。”柔粉色的唇色,与她的耳垂若近若离。

只待栾安保护着他,驱赶走捣乱的好事者们,他才能够继续幸福地享受和她独处的两人时间。

那人是如此漂亮,温柔,深情专一。

他十分容易害羞,善良,不懂得拒绝。

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含情带意地,始终追随着栾安的一举一动。他不聪明,所以愈发赤诚地、袒露地信任着她,任由自个随时轻易地就会受到来自她的伤害。

这几天,栾安都在和那人朝夕相处。

他的眼睛,脸蛋,尤其那一对翅膀太好看,也过于具有迷惑性,以至于栾安在接到杂志社展览开幕的邀约时,竟然有一瞬间的犹豫:在她离开的这小半天里,那人能照顾好自己吗?万一又被好事者欺负了怎么办?

紧接着,她摇了摇头。

那人应该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毕竟她曾经听到过那人和秦湖吵架,发火,很是理直气壮,咄咄逼人,属于绝对不吃亏,还要趁机多踹别人几脚的程度。

可他连喝果汁,都是抱着瓶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不对,那天他掀翻矮柜的时候,不挺有力气的吗?

……毕竟她也没有亲眼看见,矮柜确定是他掀的吗?万一是不小心碰倒的呢?但凡瓶子凉一点,都会把他的手指冻红,冻白,冻疼,冻伤,需要她安慰才好。

栾安告诉自己,一定要警惕这种潜移默化的洗脑。但蝴蝶的事,怎么能说是骗,谁家好男孩会搭上自己的清白,无名无分地给你怀孕生崽……

栾安难得心有犹豫。

那人问:“你有烦心事?”

栾安便给他看杂志社的邀请函。

她原以为,以那人的难缠劲儿,肯定不愿意她离开哪怕一分一秒,却不想那人垂眸了会儿,眼眶微红,竟然说:“没关系,你去吧。”他一边说,指尖在印刷着时间的地方摩挲,又如被红线牵扯,慢慢移动地攥住栾安的手,充满了无言地不舍。

忍住了……?

于是栾安故意说:“虽然上面写了是上午,但我还有工作要沟通,说不定要出去一整天。”

那人轻轻地点头:“嗯。”

然后低下头,抵在她的颈侧,眷恋地抱着她不欲多言。

好吧,那她要加码试试。

栾安强调说:“我明天一早就会出门。”

“早饭都不能一起吃?”

“不能。”

那人害怕地抖了下。

栾安冷酷地还说:“晚上也会回来很晚。”

“那摸翅膀……”

“不行了。毕竟我外出一天很累,回来肯定就想休息睡觉了。”

闻言,那人眼眶果然红狠了。

湿润的水意蔓延到了眼尾,有明显伤心难言的意味。

栾安说什么,他信什么。栾安说要走,他一眨眼当即就掉下了两滴伤心的眼泪。如一泡斑斓漂亮的水洼,风一吹,他无声地哭来哭去,摇晃晃地反射着泪痕的光芒。

其实栾安也有点拿捏不准自己的心态。

她潜意识里总觉得,那人应该不会这么平静地接受。但如果要深究,她在期待那人有什么具体的反应,她也说不上来。

那人的脑袋低得更狠。

只用最漂亮的侧脸,一段透白的脖颈,和陷到能放小粒葡萄的锁骨对着栾安。他缓慢地抹了下眼尾,潮湿泪痕。

病房里静悄悄的。

狠心的栾安,没有丝毫回心转意。

于是那人乖顺地低声说:“我等你回来。”

他每一步都表现如教科书的步骤般完美。临末了,他实在委屈地狠了,和栾安比,他明明超大只却偏要往她怀里挤,直把栾安压倒在了床上动弹不得,是种连大人加肚里小孩发狠了般的沉重爱意。

*

古村画展开幕的当天,栾安作为特邀嘉宾发言,秦湖作为助理帮她拿着外套和包,包里的手机有在震动,谁也没注意。

下了台,栾安接受了采访,和主编许久未见,又多聊了会儿天。她从主编那里得知,原来在此前,她竟然还请过很多的假。

一次说,她要照顾生病的邻居,顺便帮他找出把人搞大肚子就跑路了的渣女。

一次说,她吃了邻居送来的点心,结果食物中毒,上吐下泻。

一次说,她在外散步时吹了凉风,她没事,邻居却冻感冒了,她要负起责任照顾邻居。

一次说,她吃了邻居做的饭,结果消化不良,身体不适。

一次说,她要负起责任。具体什么责任,不便透露。

一次说,她一定要负起责任,并向主编咨询如何悄无声息地当一名合格的母亲。鉴于主编只谈恋爱,不结婚,栾安改口向她咨询,是不是怀孕了,就一定要结婚。主编说,不用。只要够渣,多少孩子也绑定不了她。

栾安觉得主编说得很押韵。

主编拍拍她的背,鼓励地说:“加油。”

栾安又问:“如果我说,你说的这些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那这些请假,能不能不作数,一笔勾销。”

主编说:“不行。”

署名“栾”的作品一经展出,接连被拍出了几个高价。便是那副半成品的人像,也被好几个买家标注了购买意向。

栾安停在画前,她还能回忆起画这幅画时的心情。层峦叠嶂的密林,未曾现世的瑰丽秘境,一只素白的引路蝴蝶,和遥遥山顶树下的少年,隐约的、无声的、凝望着她的视线。隔着夕阳落山后的山雾,渐起凉意,秘而不作宣。

秦湖有些急切,说:“栾老师……”

栾安问:“怎么?”

秦湖也想买这幅画,奈何囊中羞涩。

不过得益于勤奋的学习,他最近学会了一个叫“分期付款”的新词。他鼓起勇气来问,他每次和栾安说话,都像要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栾安笑说:“这个不卖。”

秦湖楞一瞬。

“送你。”她早就做了打算,不然也不会唯有这幅画没有做明确的价格标注,“感谢你最近的帮忙,辛苦了。”

秦湖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他忍不住地快乐,于是更想表明自己很有用,能胜任一个好助理。他提议说:“我送您回去吧。”他看人时,有种诚诚恳恳的专注,和害怕被拒绝的恐慌。

栾安只好改口说:“那就麻烦你了。”

说是要外出一整天,其实栾安缩短到了半天,安排过事宜,谢绝了之后的聚餐,就准备回去了。

秦湖兢业地帮她拎着包,帮她打车。

栾安上车后,秦湖也跟着坐在了副驾驶,郑重地把包放在膝盖上,对包里手机的频频震动恍若未觉。他试探地问:“栾老师,您现在还住医院吗?”

栾安说:“计划要出院了。”

秦湖说:“需要帮忙的话,您联系我就好。”

他不像是没接触过电子产品的样子,事实上,他连电脑的操作都很擅长。他和栾安早加上了联系方式,古村落也已经通上了电网,村民们对人类社会的科技赞不绝口。

他几乎褪去了“蝴蝶”的痕迹。

栾安不由想到了那人。

那人却还依然游离于社会之外,他坚守着自己的蝴蝶身份,并始终引以为傲。栾安猜测那人应该也是来自于蝴蝶古村。所以不只是她,在自然法则的强行干涉下,所有人,包括秦湖,有关于他的记忆都会定点做“遗忘”。

反反复复的相见,遗忘……第一百零一次爱上他?

若是被那人知晓了,可还得了。

女以良竟然又更新了。

这可还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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