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陷入了一片静谧，久到迟骁以为宋世雩也许已经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听见有人经过的脚步声，原来他还在。

迟骁的心脏急促快跳了两声，意识到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话，却没有察觉到宋世雩此时的心情应该很难过。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宋世雩打断了。他焦急的声音忽然缓了下来，轻声说：“是这样啊。”

迟骁有些愣怔，宋翊阳跟自己在一起的事情，没让宋世雩过度地担心，他能听见宋世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很庆幸的样子。

“还好在你那里。”过了片刻，他说：“让小翊接下电话。”

迟骁嗯了一声，将电话递给一旁的人，宋翊阳脸色很难看，忐忑地接过手机，贴在耳边，生怕下一刻听见破天的骂声，却没想到宋世雩一反常态，很轻柔地问道：“阿姨说你连饭都没吃就跑出去了，饿么？”

宋翊阳撇眼看迟骁，“吃了，迟...”他顿了顿，“迟叔叔带我吃了好吃的。”

迟骁听后蓦地一哽，市局的食堂哪算好吃的，感觉宋翊阳在说反话。

“儿童手表打开，让迟叔叔送你回去。”宋世雩又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宋翊阳紧接着问，没等宋世雩回答，他听见那头有人在旁边开口，“找到了吗？”

宋翊阳很快意识到，颂颂和唐峻伦在一起，他登时瘪嘴不高兴，生气的神态溢于言表，搓着指尖哼哼，迟骁看他，这孩子突然变了脸色，他猜宋世雩一定骂得很难听。

电话递还给迟骁，宋世雩说：“麻烦迟队长送小翊回去了。”很平静地拜托，一点起伏都没有，但迟骁听到他那声迟队长就是很难受。

“好，宋先生放心。”

既然他难受，不如就一起难受。

果然，他听见宋世雩没了声音，倏地挂掉了电话，连句谢谢的结束语都不说。

迟骁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看见宋翊阳气呼呼地窝在座椅上，热情地关心道：“他说你几句也是担心。”

宋翊阳斜眼看他，“我很生气！”

迟骁笑了，“喂，你偷跑出来，还有脸生气？”说着发动车子。

宋翊阳双手抱胸，别过头，“颂颂竟然跟猴比克在一起！”

猴比克？迟骁琢磨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他拿猴比克和唐峻伦作比喻的事。

这下好了，两人都不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迟骁气喘匀了，才说：“回家。”

*

宋世雩提前离席，唐峻伦跟着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迈巴赫停在联排别墅外，宋世雩率先发现迟骁的那辆二手大众，特别显眼地立在院门前。

唐峻伦跟着想一起下车，被宋世雩拒绝了。

“怎么？”

宋世雩说：“小翊不喜欢你。”

“我在乎么？”唐峻伦扯开领带，一晚上被酒精熏染，现在浑身焦躁不堪，甚至情不自禁地放出信息素来。

宋世雩皱眉看他，虽然打了抑制剂，但还是多少会受些影响，他强压着身体的不适感，冷声道：“我走了。”

车门打开一半，被唐峻伦强势关上，反手压住宋世雩的手，“那个人到底是谁？”

宋世雩有些好笑地看他，特别是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就觉得开心，“怎么，你没查到？”

“你！”唐峻伦被他的话一噎，甩开他的手，“嘴硬。”

宋世雩开门就走，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小院的门推开，宋世雩反手关上，靠着院门大口喘气，很快迈巴赫重新启动，渐渐远去。他这才呼出口中泛着烈酒的苦气，透过窗向上看。二楼房间的小窗透出昏黄的灯光，暗想小翊应该睡了吧！

他理了理头发，预想着一切可能的画面。于是，推开一楼的门，还未站定，迎面倏地飞来一个枕头，径直砸在他的头上，梳拢好的黑发被蹭乱，显得颇为狼狈。

客厅里一大一小堆了十几个枕头，见到宋世雩出现，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刚才宋翊阳撇出去的枕头精准打击，迟骁还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再反观宋世雩的脸色，像是要吃人一样，他俩顿时感到不妙，只好手足无措地原地站着，像是被罚站一般。

李姐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也乖乖地站起来，看样子像是阻止过了，但没成功。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看着他。

“先生回来了。”

宋世雩拧着眉，看向宋翊阳，“怎么还不去睡觉？”他说的虽是孩子，但其实是说给迟骁听的。

迟骁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来，抢先承认错误，“对不起，忘记小孩子要早睡。”说完推着宋翊阳道：“赶紧去睡觉。”

他抱着一堆枕头挨间客房放回去，宋翊阳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有模有样地干活，宋世雩叹了口气，又下了指令，“去洗漱。”

宋翊阳老老实实地跑到卫生间，迟骁送完枕头回到客厅，看见宋世雩端着杯水，站在一侧盯着自己。

“小翊好像挺没安全感的。”迟骁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了，只好在孩子身上找话题。

“嗯。”宋世雩应道，接着客厅的灯光，这才看清迟骁的面容。双眼的眼眶布满了血丝，脸色蜡黄，泛起胡茬，让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他熬通宵办案的时候就是这副鬼样子。

宋世雩瞥一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了，“陈维的案子有进展吗？”

迟骁一顿，又莫名地回答：“你的经纪合约没在那间公寓。”

宋世雩知道他是不会在办案外的时间透露信息的，况且自己现在也算是嫌疑人，按照他惯有的原则，更不会说了。

宋世雩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意外，也称不上着急，迟骁又说：“房东说他好像恋爱了。”

这好像在套话。

“是么？”宋世雩象征性地发出疑问，但并不指着迟骁会回答，“时间不早了，你要是不嫌弃，不如今晚在这凑合一晚，我这里空房间很多。”

迟骁本想拒绝，但没想到宋翊阳却听见了，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地问：“真的吗？颂颂你说话算话哦！”

“嗯，真的，迟叔叔今天送你回来，应该很累了。”说完，他看向李姐，“麻烦你带他去客房。”

这是一点拒绝的余地也不给。迟骁本也没打算拒绝，说实在他这两天确实熬的要死了，再不好好睡一觉，恐怕下一次方谨修验的就是他。

他应了一声，却是对李姐说的，“那麻烦您了。”

宋世雩望了他一眼，牵着宋翊阳回他房间去了。

一条走廊，不远不近的两间房。

迟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因为今晚换了环境异常精神。

他翻了个身，闭眼强迫自己睡觉。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噔噔地停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他以为是自己幻听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双眼登时睁开，仔细听那边的声音。

宋翊阳抱着一本书蹑手蹑脚地爬到他的床上，支着胳膊从上面瞅他的脸。他在看迟骁有没有睡着。没想到下一秒天旋地转，倏地被迟骁抱个满怀，他刚想惊呼嘴巴就被捂住，迟骁朝他眨眨眼，“嘘。”

宋翊阳不停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迟骁这才松开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指着那本书说：“不会让我给你讲故事吧？”

迟骁自认没什么讲读的天分，平铺直叙地念完就不错了，然而宋翊阳却只是想让他看看猴比克长什么样子。

两人头挨着头，看着书页里那一幅彩图，迟骁第一次对猴比克有了概念，别说还真挺像唐峻伦的，特别是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子。他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两人抱着头乐不可支地仰倒在床上。

“颂颂知道吗？”

“呵呵呵呵，就我和你知道。颂颂不许我给别人起外号。”

小孩子的开心就是这么简单，这一天过得也着实惊险，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迟骁抱起他送回去，二楼的走廊很静，他很快就找到了宋翊阳的屋子，看着那四个丑字，忍不住腹诽。

推开门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宋世雩的脑袋靠在床头，稍歪向一边，手里还捧着没读完的绘本，好像睡得很沉。

他盯了一会儿，直到胳膊发酸，才轻轻地把宋翊阳放在床上，再抬头时，发现宋世雩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

迟骁有些尴尬，他不是故意抢人侄子的。但宋世雩很快收回视线，掖好宋翊阳身上的被子，率先朝外面走去，迟骁跟在后面，轻轻关上了门。

两人隐在黑暗的走廊上，呼吸一深一浅。

“早点休息。”宋世雩蓦地开口。

迟骁没动。他有些难以面对，不想把自己难堪，狼狈的样子让迟骁看到。

“你喝酒了。”这是宋世雩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闻到的，宋翊阳不见了，他竟然在和唐峻伦在一起。

迟骁难以接受，甚至在刚才他试图放空自己，说服自己时更加痛苦难过。

“与你无关。”在宋世雩转身之际，迟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么？”

黑暗滋长的情绪如枝蔓藤节，绕着心脏，困着胸腔。积攒的疑惑，不甘的心结越发清晰，迟骁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宋世雩浑身一僵，没有勇气回头。

“你甚至连一句正式的分手都没留下。”迟骁苦笑道：“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为什么要我标记你。”他压低声音吼道，“颂颂，为什么这么对我？”

“是！你给不了我现在的地位，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这就是原因。”宋世雩回头定定地望着他，“很感谢你送小翊回来，孩子很容易胡思乱想，请你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了。”

他平静地望着迟骁，这些话出自多少真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迟骁如鲠在喉，很想去分辨他脸上的情绪有几分真几分假，可事实上却是他根本看不见宋世雩的神色，黑暗地环境给了他很好的掩饰，只能从言语间去证实，原来那些情到深处的过往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是过眼云烟罢了。

迟骁心头骤然一紧，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犹疑地上前一步，本想再靠近一些，然而宋世雩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隔着无形的距离。

他真的不在乎了。

迟骁哑然失笑，好半天挤出一句，“我知道了，打扰了。”话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宋世雩停了片刻，在寂静地夜里听见汽车的发动声越来越远，这才跌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间，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