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秋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着黄字捌肆手里的小碗和碗底的那些许“药”。
“就这些?”
黄字捌肆点头:“足够了。”
反正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李景秋接过碗,小心地给顾灵鹤喂了下去。
“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对了,不要让他动。”
李景秋答应了,又道:“此处可否给白帝城内之人传信?”
“传给何人?”
“雨师叔,告诉他事情经过,以及我暂时无法回去。”
“你不回去,可怎么把剩下的药带给楚霞影啊?”
李景秋一滞:“你这是何意?”
黄字捌肆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晃了晃:“没有用完,就是这个意思,给他用了些,我又留了些作诊费,居然还有的剩。”
李景秋这才明白被黄字捌肆摆了一道。
“……阁下屈居江流集,实在可惜了。”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隐元会中一个小人物。”
李景秋不喜欢与隐元会的人打交道,但现实使人低头,因为他不愿意离开顾灵鹤半步。
“听闻白帝城中有一贾公,乃是隐元会的人。”
黄字捌肆一笑:“李道长,隐元会做的是买卖消息的生意,私相传递可不是在下的本业……不过嘛,在下与顾道长也算熟人了,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帮你将这药交给幽兰院,但是……”
“自然会有让隐元会满意的酬劳。”
“很好,那便多谢道长光顾了。”
做成了一笔大交易,黄字捌肆愉快地推门离开,却突然又想起一事。
“李道长怎么会知道在下在江流集的住所?”
“黄字零玖所说。”
“这样啊……”
“他还说,江流集的黄字捌肆是个特别爱说风凉,看笑话的人。”
“哦,是吗?”黄字捌肆微笑着在心里给黄字零玖和李景秋都狠狠记了一笔。
这一夜,李景秋没能合眼,前半夜在不停为顾灵鹤换冷毛巾让他退烧,而后半夜,顾灵鹤恢复了意识,可惜疼痛感也随之复苏了。
“灵鹤……灵鹤你再忍忍,别动左边的胳膊……”
黄字捌肆的门怎么敲都敲不开,想找些镇痛的药也找不到,李景秋简直要急昏头。
顾灵鹤咬紧了牙关,他当然明白不能动,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在控制,可疼痛带来的抽搐挣扎是身体的本能。额前青筋暴凸,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不仅里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连被褥都洇透了。
“拿绳子来!”顾灵鹤艰难开口,立刻逸出了一声呻吟。
李景秋被提醒了,拿绳子自然是不可以的,但可以换别的。他拿了二人的外衣,撕了很多布条,恨不得再垫些软垫,小心地把顾灵鹤左肩和床板牢牢固定在了一起。
虽然疼痛依旧剧烈,但顾灵鹤至少可以松一口气了。
“有好一些吗……”
“毛巾……”顾灵鹤的右手蜷曲勾起,将身下被单都揪破了。
“别忍着,你疼就喊出来……”
那双平素含笑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疼痛导致的泪水,顾灵鹤微微偏头,便有一滴流入了鬓发,李景秋看得难受极了,殊不知顾灵鹤是真的很想瞪他,只是苦于分不出神。
李景秋蹲下身,视线与顾灵鹤平齐,顾灵鹤眉头拧得死死的,不知李景秋又要干什么。
李景秋忽然挨了过来。
“你……”
他倾身,揽住了顾灵鹤的肩,因为怕碰到伤口,其实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灵鹤,我……”那句话含在李景秋喉咙里半晌,但就是没能说出来。
顾灵鹤越过李景秋的肩头,望着房梁。
罢了。
李景秋在心疼顾灵鹤的伤势,而白帝城里已经因为月影菇丢失乱成了一锅粥。
雨卓承鼻尖都冒了出汗,重重锤了一下手心。
“糟了……不知道景秋与灵鹤那边是出了什么情况……”
“小师叔,那月影菇……”方轻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应该是他们采走了吧?”
“或许是……可是现在整个瞿塘峡恐怕都在搜查月影菇,白帝城里……得赶紧想个理由……”
“小师叔,我回临江苑去挡挡吧。”
“不可!”雨卓承立刻拒绝,“挡是不可能挡得住的,你现在,一步都不能离开幽兰院!我一定会尽全力保你无事……”
方轻崖想说不需要雨卓承再为他牺牲,但话没出口,院子里就来了人。
“堂兄,好久不见啊……”
居然是宇文画亲自来了。
雨卓承拿出了素来的厌恶语气:“你又来做什么!”
“怎么,堂兄还不知道?有一株月影菇昨日被偷了……”
“我离开白帝城这么多年,哪还记得什么月影菇!你要找东西去别处!”
“哦?小妹还以为那月影菇是被偷来救楚霞影?”
“你有何证据在此污蔑!”
“证据?”宇文画将手中的扇子反复展开又合上,傲然昂首:“我刚刚去了一趟临江苑,发现临江苑居然空了,那个姓李的道士和一个新来的侍女都不见了,堂兄,你说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雨卓承说不出来。
“曹盖思前两日竟然吃醉了酒失足摔下了山崖,难道,令牌被他们捡去了?”
“你不必在这里处处含沙射影!说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简单,把所有不属于白帝城的人都处理干净!来人!把他们都看起来,搜查幽兰院!”
“你敢!”
双方剑拔弩张。
“都住手!”宇文敌忽然赶到。
“大伯父?”宇文画脸上顿时不太好看,雨卓承一转眼珠,立刻先收了剑。
“画儿,你在做什么?”
“自然是奉城主命令来找月影菇!”
“你有证据证明月影菇在幽兰院?”
宇文画将临江苑和曹盖思的事情都叙述了一遍。
“荒唐!”宇文敌严肃道,“曹盖思之死确实还没有定论,但是你也知道,他死后,四门皆没有他手中的令牌的通行记录。”
“但是……”
“你是白帝城的大总管,出白帝城有多难你应该很清楚。”
“那临江苑失踪的两个人该怎么解释!”
“也许他们现在还在城内也说不定。”
“什么?”宇文画不明白为什么宇文敌要为李景秋开脱,明明他也很讨厌纯阳宫来的两个人。
“画儿,没有证据,你怎么能随意搜查幽兰院,甚至要把你的堂兄关起来?置我宇文家颜面于何地?”
“我……”宇文画忍气想了想,又道,“就算没法证明月影菇之事和幽兰院有关系,那临江苑失踪的两个人肯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吧!”
宇文敌捋着胡须:“你意下如何?”
“找到他们严加拷问!在那之前……”宇文画不善地看向屋内,“之前也在临江苑住的那个方轻崖,也要关起来!”
“不行!”雨卓承断然拒绝。
“可以。”宇文敌淡淡答应了。
宇文画又痛快了:“快把那个方轻崖抓起来!”
雨卓承拔剑拦在了门口,宇文敌脸上阴云密布。
“承儿……”
“小师叔,”方轻崖主动从屋内走了出来,按上雨卓承的肩,咧嘴一笑,“不用担心,没事的。”
他对着宇文画道:“我跟你走。”
“轻崖!”
方轻崖冲他摇头,悄悄比了个口型——
等你救我。
宇文画将方轻崖带走了。宇文敌看着失魂落魄的雨卓承道:“承儿,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儿的……”
雨卓承深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
宇文敌也走了。
雨卓承剑柄的花纹深深印入了掌心。
轻崖,你放心,师叔一定会把你救出来……就像当年一样,一定把你救出来!
雨卓承推开门,却发现楚小妹竟然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几乎马上要摔下来。
“小妹你怎么下了床?”
雨卓承连忙走过去将她抱回里屋,怀里的人轻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我听见院子里那样吵,轻崖还和我说了月影菇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出来看看?”
雨卓承的情绪很是低落。
楚小妹努力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我和轻崖商量好了。”
雨卓承不解。
楚小妹稍微有些犹豫:“你也是知道的……雪堂的事务里有一项,是拷问俘虏和犯人,义父他……对这些都很熟悉……”
这话其实说得很谦虚了,应该说,陶寒亭撬不开嘴的犯人十无一二。
“我……有时也看过一些……”
楚小妹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雨卓承介怀,但雨卓承反而很心疼。
“其实,审讯和被审都有些技巧……”楚小妹歇了会儿继续道,“我都和轻崖说了,何时该开口,何时该服软……我想,他们还要靠轻崖找月影菇的吧……”
“不错,宇文画有意针对于我,但对宫傲来说,月影菇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他们认准了月影菇之事与我们有关,景秋灵鹤没有回来,幽兰院碍于宇文家颜面不能随意搜查,他们一定会把轻崖当突破口。”
“所以,只要轻崖能掌握分寸,虽然免不了受苦,但,保命应当不成问题……”
“就怕他们狗急跳墙……”雨卓承看向身边人,“小妹,雪堂审问犯人一般要几天?”
“这……难审问的也大多撑不过五天……”
雨卓承叹了一口气:“五天……”
雨楚二人心中皆不好受,又知道对方心中也不好受,反倒互相开解,方轻崖还在等着他们去救,他们连点滴时间都耽搁不得。
雨卓承想着出门去打探一下消息,不料到了院中却发现下人在围着花草忙活。
“你们在做什么?”
“回公子,这两日雨下得实在太大,有些花不太好了,得搬走打理,再添些新的。”
雨卓承指着不远处花丛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岁的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
“那是院中新来的丫环?”
“公子,那是来帮忙安排花圃事宜的人。”
“这么点儿大?”
丫环将那“小管事”招到了跟前。
“见过公子,小女贾黄花。”小姑娘忽闪忽闪地眨着眼,辫子一翘一翘的,十分灵动可爱。
“你……姓贾?”
“是啊,公子别看我小,可是很能干的,我家七个姊妹都在白帝城内帮忙呢!”
丫环差点笑出声,连忙低头。
雨卓承勉强也笑了一下:“你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
“公子要挑几盆花儿放屋内吗?今日送来些稀奇的兰花,公子应该会喜欢的!”
“……好。”
雨卓承半信半疑地跟着贾黄花走到了院外,那里果然摆着好几盆精神抖擞的花儿,贾黄花转身端了盆重重交到雨卓承手中,雨卓承迷茫地接过,刚想说话,却意识到手里被塞进了一个玲珑小巧的瓶儿。
“这是刚从白帝城外的山上送来的,应该会与您屋内的花儿很相配。”
雨卓承端稳了手中的花,心中有了些盘算:“我明白了,多谢。”
贾黄花抿嘴一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