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棉雪很冷,凉通河的水冻得她手脚发麻。
大概是昨天被三表叔一脚踹到,她感觉后腰处刺痛不已。
自那天从萧府回到银杏村后,熟悉地带给她的安全感没有持续太久,年刚过完,赵家借着来洞村拜年的原由,将赵棉雪送到了三表叔家。
他们说,她是给虎子买的童养媳,早该兑现了。
赵棉雪先是被关了两天,因为她闹着要回去。饿了两天后她沉寂下来,好似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从她沉寂那天开始,她不只是虎子的童养媳,好像同时也变成了家养的奴隶。
正月寒冬,赵棉雪背着一家人的衣服来到河边清洗,木槌麻木地敲打使冰冷的河水飞溅,衣衫逐渐被沾湿。
她歪头抬手擦脸上的水滴,陡然看见远处上游的方向,一个男的侧立在河堤上解裤带。
赵棉雪被吓得立即低头,看见手里表叔的衣服,她顿了顿,下一秒从善如流地将衣服浸透进河里。
随便过一下水后低头收拾着,脑子突然被谁咚得敲了一下。
赵棉雪捂着脑袋痛叫。
杨河山开怀大笑:“小棉棉,想什么呢!我走这么近了还没发现。”
赵棉雪惊喜地抬起头,“河山哥哥!”她蹭一下站起来:“你又下山了。”她说完突然顿住,眨着眼往对方下面瞟了一眼。
刚才往河里撒尿的人是他?
若说这段时间万般皆不顺,那在洞村遇到杨河山便是唯一的喜悦。
杨河山是赵棉雪和许瑛被赶出赵家那段时间在硕果镇上遇见的,许瑛找活儿时把赵棉雪寄存在一处茶棚,杨河山在旁边摆摊卖野味。
有一日,赵棉雪中午买了包子后还没来得及吃便被一个小乞丐抢走了,还是杨河山重新给她买的。许瑛下午去接她时知道此事,特意带着两个孩子去吃了顿饭。
说起来,那天正好是许瑛过了萧府厨娘的试用期,正式签订契书的日子。
杨河山跟一名老猎户住在深山里,偶尔会下来赶集,前两天在洞村遇见赵棉雪,两人都很意外。
杨河山看见赵棉雪湿漉漉的衣衫担忧道:“这大冬天的,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河边洗衣服,不得冻坏了啊?”
说着往洗好的那处看,立即虎目一瞪,声如洪钟道:“他们的衣服都叫你一个人洗?!”
赵棉雪下意识在衣衫上搓了搓泡皱冻红的手。
重新遇见后,两个人互相了解了一下对方近来的情况,杨河山听得唏嘘又气愤,但这是赵棉雪的家人自己决定的,再如何打抱不平,这些事儿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管。
见杨河山为自己担忧,赵棉雪感动极了,但也不想让他过于烦心,于是安慰道:“其实我也没有认真洗了,比起在家里面,来河边更轻松呢。”
“唉。”杨河山叹气,接着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个烧饼:“行了,看你这小样就可怜,来,拿着,本来准备路上饿了吃,不过反正也没多远了,就给你吧。”
赵棉雪眼睛一亮,连连道谢后接过来准备揣怀里。
杨河山又吼道:“放着干嘛!吃了,要不然待会儿回去被那傻子抢了还浪费我钱。”
赵棉雪被吼得一抖,杨河山在山里惯了,许是周围没人天生养成了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时常像吼人似的。
赵棉雪咧嘴一笑。
其实她可会藏东西了,才不会叫她们发现呢,不过既然河山叫她吃她就吃了。
两个人在河边耽搁了一段时间。
背着一大筐湿衣服回去的时候,在周围村子行走的表叔已经回来了,他是个货郎,白日里时常不在家。
表婶一个巴掌猛地扇在赵棉雪的背上,常年干活的手劲很大,煽得赵棉雪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摔倒,耳朵就被人撕扯着。
草娘大骂:“你个死丫头,洗什么衣服洗这么半天!村里人说看见你在河边跟人说话,跟谁!又想跑?饭也不做,等着我来做?”
旁边哈喇子流到胸前的虎子傻笑着拍手:“打!娘,打!”
表叔奔波一天饿死了,怒道:“饭呢!他娘的闹什么,没见老子要饿死了!”
赵棉雪捂着耳朵被指使去端饭了,到桌旁后,表叔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对着旁边说:“跟你说了关两天关两天,要是跑了,老子从哪里重新找五十两!”
乡下的人晚上是不会点灯的,刚刚入夜,大家都各自躺到床上。
因为虎子的特殊情况,他们三口住的是里外相通,中间隔着一道门的大小间,鉴于上次赵棉雪趁着人睡觉后逃跑,里间的屋子到了晚上便被锁上了。
赵棉雪没有去床上。
那里正呼呼大睡着虎子,常年在床上小便的缘故,单薄的被褥洗不尽异味,萦绕着浓浓的尿骚气,熏得人无法安眠。
她抱膝缩在黑漆漆的角落,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撒下的些微亮光,那是月亮从壁龛掏出的窗户里给人的些许安慰。
夜晚并不是全然寂静的,黑夜屏蔽了视线,有些声音会显得更加肮脏。
赵棉雪听见外间那对男女不知意味地喘气,嚎叫了半天。终于结束后,虎子这边又闹上了,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了起来,裤子一脱蹲在床边开始解大手。
恶臭弥漫,赵棉雪瞳孔剧烈颤动,不论多少次,多少晚,她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场面。
虎子按照本能解决,稍后便看见了缩在墙角的赵棉雪。
他嘿嘿一笑,站起身想去牵人。
娘对他说,这是媳妇,以后一起睡的人,虎子喜欢抱着人睡,可是父母不愿意,总把他自己放屋里,如今有了。
看着仿佛沾满了屎的人朝着自己走过来,赵棉雪终于承受不能,在屋里躲避,尖叫,拳打脚踢地踹人。
外面的男女被人打扰了事后的安眠,骂骂咧咧打开锁进来,不由分说一顿拳打脚踢。
一切结束后,那傻子又睡着了,他向来没什么烦心事,只知吃睡。
赵棉雪忍着疼痛蜷缩在还算整洁的角落,憋着气小声哭泣。
赵棉雪想过回来的日子不好过,比如家里的活儿都是她干,比如赵奶奶时常的打骂,她以为这些都比在萧府担心自己被关死,被打得屁股开花得好。
她又想起了许瑛在的时候。
有一次因为打破了家里的一个碗,赵奶奶拿起木柴抬手打了她一顿,还威胁不许给她娘说。那是她第一次被打,所以轻易被吓住了。
许瑛回来后,赵棉雪果然没敢说,但晚上睡觉时,母亲给她洗澡,发现了她身上的痕迹。
问清缘由,深更半夜,许瑛浑身颤抖,点着柴火,冲进厨房把所有的锅碗砸了个遍,她发疯似地一手拿着柴火,一手拿着菜刀,险些把一个家都烧了。
在赵家,赵棉雪那是第一次挨打,也是最后一次挨打。
自那以后,赵奶奶虽然还是会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但却从不敢真的打她。
在别院,看见笞刑,看见可以随意夺人生死的萧彻,她很害怕,于是她回来了。
可谁知,等待着她的是这样的情况。
赵棉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瑛不在了,这世上唯一一个自己害怕得发抖也要发疯保护她的人不在了。
在萧府萧彻身边也好,在赵家赵奶奶身边也好,在洞村傻子这里也好,如今都一样。
“棉棉,乖乖,不哭了,赶快睡觉,下次娘给你带糖。”
恍惚间,一道温柔的嗓音出现在耳边,她仿佛感受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背,赵棉雪沉沉睡去。
她的从前其实也是一片狼藉,但许瑛挡在前面,留给了赵棉雪童年一片美好纯真。
如今,许瑛走了。
母亲给她用糖果和鲜花装饰的世界也开始破裂。
.
同一时间。
当阳城内,齐地王宫。
正值上元佳节,城内张灯结彩。王宫广场之上,钟鼓声鸣,旺火长燃不熄,舞姬欢跳,是与民同乐的祭神之日。
这是个庄严的节日,更是个欢乐的节日。
隆重的仪式过后,萧彻同其它王室子弟一般坐于高台之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不只是因为他齐王世子的身份,更多的还有坐着轮椅的独特。
男孩初具少年之姿,盛装之下,尊颜肃穆,看上去更为这节日添了几分神圣隆重的色彩。
两旁的婢女恭敬小心地伺候着。
世子小小年纪,却不同别的少年一般喜欢嬉笑怒骂,她们不敢像旁的婢女一样借此机会与贵人调笑攀附。
其实萧彻的心思已经不在当场,祭拜典礼一过,他就想走了,奈何身份不允许,于是又耐着性子坐了好半天。
萧基就见不得他这份装样,眼睛一转,端着酒樽就朝着弟弟这边来。
“如此盛景,阿彻怎么不与我等同庆?自己坐这儿多没意思。”
上面齐姝看见了,凑到萧梁身边掩唇笑道:“夫君,你看,兄弟还得常见面感情才好。”
萧梁顺着看去,正见萧基倒了一杯果酿要敬萧彻。
他满意道:“是该如此。”
一家三口单方面深情,却未见下方的萧基乃是虚情假意。
萧彻这夺人世子之位的孽障,上次害他差点溺亡!要是没他,母亲早就是王后,他便是世子了,如今薛婉照都走了,他还在此处显眼!
想到这些,萧基举着酒樽,假笑示意道:“来,为兄敬你一杯。”
萧彻抬眼,从对方的表情窥见他没安好心,但反正他无聊至极,且看这蠢货想做什么。
“取果酿来。”世子开口,不远处的的婢女从罐中打酒。
婢女靠近后,正待蹲下,不妨怎么就撞上了基公子,酒樽中液体猛然一晃,全部倾倒在萧彻怀中,将他裆部氤氲开一片湿痕。
萧基不先与当事人道歉,反到面色大怒,一脚踹开惶恐的婢女,喝道:“该死的贱婢!做事这般不小心!”
旋即转过头,正想不痛不痒地说几句话,却见萧彻看戏一般盯着他。
无聊的把戏。
萧基被这表情激怒了。
萧彻抬手轻甩去渐落到手指上的湿痕,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基,他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转而抬头看萧梁坐着的方向。
关注这边的齐王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长宏,我们走。去告诉父王,我腿伤未愈,又被酒水沾湿,身体不适,先行回宫了。”
说实话,这种愚蠢的把戏,这个时候正合他意,萧彻也无心计较了。
等着长宏上去禀报,果然见萧梁听完后脸色沉了下来。
萧基下一秒就被婢女叫上去。
他们欢笑也好,教训也罢,萧彻借此机会,悄然退场。
上面的萧基被骂得狗血喷头。
“我当你知道场合,知道兄友弟恭,不曾想又耍这些小聪明!”齐王怒斥。
萧基恨得咬牙切齿。
齐姝一旁劝道:“夫君,别生气了,你也看到,基儿不是故意的,全都是那个婢女的错。”
萧梁表情稍稍缓和。
萧基心头冷笑,面色却愧疚道:“父王,是儿子不小心,儿子待会儿就去与阿彻赔罪。”
萧梁只是不满意在这样的场合出意外,不过说起来也只是兄弟间的小事儿,他也就挥挥手罢了。
萧基退下来,看一眼萧彻离开的方向,叫上自己的随侍跟了上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