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午时,硕果镇,萧府。

静谧的书房里,椅子上的女孩偷偷摸摸扭动身子,怎么也坐不住了。

赵棉雪悄悄看向另一边全神贯注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的萧彻,思绪不由自主飞到这几天始终没想通的问题上。

回来后他为什么没骂她,也没打她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赵棉雪冥思苦想。

他们是连夜回府的,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萧彻直接拉着她来醉心堂,三言两语下了她以后住在偏房的决定。

他难道是想近距离......报复她?

赵棉雪精神紧张了好几天,可事实并非如此。

偏房不再只有那几样老旧的家具,容妈妈带人过来将里面全部焕然一新;绣娘除了给公子量尺寸做衣服,给赵棉雪也做了好几身;另外原来被贬斥的姒朵回来了,和另一名唤作姒芳的常伴在她身边。

赵棉雪享受着突如其来的巨变,同时心底慌得打鼓。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圈养的年猪,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等着哪天刀子落头上了。

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萧彻。

以前的萧彻对赵棉雪更多的是旁观,是暗地里的打量,他对她是没有要求的,即便有也只会在心里按住不发。等哪天赵棉雪不小心触犯了他,他会直接不留情地处罚。

可现在的萧彻变了,他开始主动把手伸进赵棉雪生活的方方面面。

女孩早上起床后不再像从前一般简单用红绳扎两个总角发饰,姒芳心灵手巧会把她收拾的光彩照人,不说头上玛瑙的珠串,脖子上血红的璎珞,便是小小的绣鞋上也点缀了细白的玉珠。

萧彻把薛婉照送的宝贝不管多么贵重,全用在了赵棉雪身上。

另外,走路不能再大跑大跳,不可大声喧哗,用饭时需姿态优美,细嚼慢咽。闲暇时不能再四处乱逛,溜猫逗狗。

最重要的是,譬如“贱人”等粗鄙之语,绝不能再从她口中说出。

这些规矩都由容妈妈亲自教导,她原来就在洛安城公主身边伺候,对这些规矩细节都了如指掌。

见识过一步想要飞出三尺远的赵棉雪,容妈妈心累地扶额,同时心里震惊。

公子这是想把女孩养成一个“窈窕淑女”不成?她这些吃穿用度,大小礼仪分明都是比肩贵女的标准来的!

萧彻不知容慧的腹诽,要不然他应该也会默认。

赵棉雪太跳脱,虽然大部分时候也称得上一句乖巧,但她时常还是会露出些乡野的粗鄙之态。

认识这么久,萧彻逐渐发现,女孩其实是一个“阳奉阴违”之人。

她面上听话乖巧,实则心中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奇怪标准。

她的反骨藏在深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萧彻觉得不该这样,他每每打量赵棉雪,都觉得她应该比他见过的那些翁主,公女更加夺人眼目,令人三呼可爱才对。

她有那样的潜力,他深信。

萧彻喜欢这个娃娃,他承认了,他要把娃娃装饰调教成他心中的模样。

除了照搬贵女的吃穿用度,规矩礼仪,另一方面,赵棉雪开始跟着萧彻在书房里上课。

邹先生由原来的一对一变成了一对二。

看萧彻时先生连连点头,转去赵棉雪那边,看着如泼墨的“书面”,他往往眼前一黑。

天纵之才教导惯了,再教常人就总觉得她蠢笨如猪。

于是今日早上的课程,变成萧彻查阅尘乡开国以来的赋税政策,赵棉雪在一边执笔苦练。

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这《急就篇》全文两千多字,据说有数百个重复字,最是适合启蒙。

可邹先生就带她读过两遍,赵棉雪如何能记得。

所以她手上虽写画着,却不知自己在鬼画些什么。

正在痛苦之际,不远处埋头的萧彻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声音不算大,但以他的耳力听得很清楚。

抬头看去,赵棉雪正拿着笔抓耳挠腮,肚子的抗议使她也尴尬地看了过来。

“饿了?”萧彻问,同时放下手上的竹简走过去。

赵棉雪乖乖点了点头。

萧彻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坐正。”他小大人一般传授着自己的经验,同时不由自主看向她的“作品”。

真可谓是——一塌糊涂!

萧彻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见她眨着眼一副无辜的模样,心里直觉麻烦。

他欲言又止许久,还是忍不住道:“你如何写成这般模样?”

赵棉雪很心虚了,眼睛四处乱瞟。

萧彻指着一个勉强能看出字形的墨团,“这是什么字?”

她聚精会神地看过去,努力辨认一番后诚实道:“不知道。”

萧彻:“?”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见她陪着万分小心的样子,心中觉得好气又好笑。

罢了,识字阶段,孰能生巧。

他替她卷起来,“待会儿我再给你读两遍,明日即便不会写,也该会读了。”

赵棉雪又听见两遍这个熟悉的数字,不由瞪大眼睛,慌忙摆手道:“不行的,两遍不行的,写不会,也读不会的。”

两千多字念咒似地念一遍,能记住就有鬼了。

萧彻有些不高兴了,她怎么能这么笨?

正想说她在学习方面敷衍了事,低头却看见赵棉雪满面恳求地仰着头,人靠衣装果然不假,今日这一身配着她恳求放过的大眼,萧彻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笨点就笨点吧,大不了人家临摹一次,她临摹十次。

几日相安无事,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又蠢蠢欲动,于是板着脸假意威胁道:“既然你不上心,以后不妨这样,认错五字计一戒尺,写错十字同理,这般肯定能快速习得《急就篇》,你觉得怎么样?”

赵棉雪觉得不怎么样,本来挺想识字的,要知道,读书在乡下是男孩都不一定有机会尝试的事情。

她欲哭无泪道:“不怎么样,公子,你放过我吧,如果这样的话,你打死我我也学不会的。”

还不如找头牛给她放呢。

公子肯定是故意的,他的报复在这里,他想借着识字光明正大地打她。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萧彻也认真起来了。

赵棉雪宁可被打死也不愿学习?她果真有反骨。

到这里,二人各有各的心思,本该香喷喷的午饭也失了一些味道。

坐上饭桌时赵棉雪还是很开心的,正狂风扫落叶一般埋头吃饭,突然萧彻的喝斥传了过来。

“慢点吃!用公筷,让姒朵给你布菜!”

她进食的动作慢了下来,悄悄瞥了姿态优雅的萧彻一眼,开始小心翼翼扒饭。

.

这些称得上痛并快乐着的事情整体上来说还是快乐居多。

经历过“囚禁”和“毒打”,□□远离苦海后,再去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天堂。

赵棉雪觉得自己长大了,她开始知道萧彻是“主子”,掌握着她们的生杀大权,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她开始时常注意着他的脸色。

她开始知道公子并不是一个简单名字的符号,而是他们身份差异的提醒和象征。

她见识了好多之前没见识过的东西,经历了此生都没经历过的吃穿用度,在享受和兴奋过后,焦虑也源源不断而来。

她在东园河边蹲着玩水玩泥巴。

不雅。

她牵着大黄在院子里追逐。

危险。

她和门房李爷爷编蚂蚱。

不符尊卑。

她少写了一篇字。

懒惰。

她写的字不认识,看不清。

笨拙......

于是她迈着小小的淑女步,走路学着抬头挺胸,她有了一位教琵琶的女先生,她不再喊李爷爷,她一日有半日都在练字,到最后,赵棉雪或许真的不认得那些字是什么意思,但她会念也会写了。

赵棉雪的世界很大,现在有人陪着,她甚至可以环游整个硕果镇。

赵棉雪的世界很小,她被规矩,妆容,学业困在了小小的醉心堂。

她内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对自己好,女先生在她面前演奏的时候她也心生佩服和向往,看见书房琳琅满目的典籍她也惊叹世间学识之广。

可这好像不是属于她的世界。

她走路总忍不住大步迈出,她五天学不会《急就篇》,七天学不会音律。

萧彻这段时间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听说是跟着当阳城派来的官员学习政令颁发,他很忙。

赵棉雪出院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抓耳挠腮地吸收这些新的东西,时间恨不得掰成两半用,她足不出户,她也很忙。

可两人忙碌的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回来后在书房记录思索完毕,萧彻抽空检查赵棉雪的功课,一眼看去,下笔软弱,错字甚多。

他耐心告罄,皱眉喝斥道:“赵棉雪,你是猪脑子吗!这都十天了,你还能错这么多!”

对赵棉雪强求是有原由的,萧彻准备把喜欢的娃娃带回当阳,那她肯定不能给他丢人啊,萧彻想带回去一个完美的娃娃。

这话一出,赵棉雪瞬间红了眼,眼泪在眼眶打转。

以前她都是因为害怕委屈愤怒而哭,现在不是,赵棉雪觉得自卑,她怀疑自己。这是她以前没有接触过,而他精通的领域,所以他说她是个猪脑子的时候,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个猪脑子了。

她好难过,为自己的蠢笨难过。

从前难过的时候总会得到许瑛的安慰,她下意识对着熟悉的人瘪嘴委屈道:“我没有偷懒,可我就是学不会嘛。呜呜,好难,公子你别骂我,我真的学了很久的。”

她眼睛通红,泪眼婆娑,看得人怀疑自己是否做得过分。

可萧彻对自己一向是高要求的。

儿时,萧梁和薛婉照总是争吵,他希望自己的优秀可以成为双方冰雪融化的桥梁;父亲母亲和离后,他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他希望证明自己能担得起齐国世子的名号;到后面,他不再迎合旁人,但他已经爱上了在各方面碾压别人的感觉。

赵棉雪寻求安慰的语气和表情让他下意识心软,以往的经历让他立即将这份莫名其妙的心软镇压。并且训斥的话语更加变本加厉。

“哭什么!不会便要哭?不会还成为你寻求安慰的理由了吗?”

他是这样说的,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她以前过得还是太安逸了,遇到这样一点挫折就哭哭啼啼。

女孩就是烦人。

赵棉雪被吓得憋住哭腔,沉默不语。

萧彻无情道:“拿走你的大作,接下来抄十遍再拿来给我看,我不在就给邹先生,要做到一字不错。”

这话对于赵棉雪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两万余字,不知要抄到何时。

她正要哭,“呜,你就是打——”

萧彻抢先道:“我就是打死你你也学不会是吧?”他眯着眼打量她,眼神开始变得危险。

赵棉雪嗓音被掐在喉咙里。

他接着正色道:“赵棉雪,少说这种话,你要知道,“打死你”于你而言是撒娇的筹码,是玩笑,于我而言,那是万千死法的一种。所以,死这种不吉利的字少说,尤其以后,在旁人面前,你要记住这是个忌讳。”

认真的语气令赵棉雪收了脾气和侥幸,低着头不发一言。

萧彻正要把那简牍递给她,突然发现末尾一片上露出来赵棉雪三字。

写得极丑,但至少是正确的,也是,练字之初,大多学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兴趣所致,对着她道:“你过来。”

赵棉雪收起眼泪忐忑地走过去,看着萧彻取笔研墨的模样,她崩溃道:“我写,我抄十遍,但明天再写成不成,今天都这么晚了。”

“谁让你现在就抄,我是叫你来写我的名字。”他把笔放进她手中,努嘴到:“来,写,萧彻。”

赵棉雪是在认识自己名字的同时认识萧彻的名字的,因为他亲自做的示范。

可那么多天过去,她成天脑子里睡觉都在记那两千多字,萧早就忘了怎么写。又或许那两千多字中有这个字,但她对不上号。

于是赵棉雪的笔下出现了一个“似萧非萧”的马虎字。

萧彻打眼一看,怒上心头,猛拍桌子。

“果真是个猪脑子!从明天开始,萧彻两个字也给我抄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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