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灰暗破旧的木制建筑,敞开一半的大门迎来晨光,贡台上香油燃了一整晚,不时引来窜动的老鼠,此刻正随之流窜躲藏。

耳朵里充斥着清脆的鸟叫。

赵棉雪裹着一方破棉絮躺在角落里,老鼠逃窜时推翻了香油台,液体沿着桌子边沿滴下,啪嗒绽放在她脸上。

“?”

闭着眼皱眉伸手抹一把,放在鼻子下闻一闻,她顺势擦了擦手,翻个身继续睡。鸟叫得她心烦意乱,睡得也不安稳,本以为是没睡着的,不妨做起了梦。

梦中,她作为负责人,要在观音诞辰日给神仙献一段虔诚的大戏,手下的戏子有四个,萧彻,齐修,以及两只大黄狗。

伴随着庄严的音乐,两人两狗时而狂跳,时而大叫,乐曲到达**,他们变换队形,以一人一狗间隔的形势围成了一个圈。

萧彻踢大狗的屁股,大狗追着齐修撕咬,齐修又踢二狗的屁股,二狗追着萧彻撕咬。

越来越激烈的追逐中,他们围成的圈逐渐旋转着升上天空,变成天上消失的星宿。

“哟,亲家今日来得早啊!“一个妇人敞亮的声音仿佛从天外来,灌满整座庙宇。

“你也早。”

赵棉雪骤然清醒,心脏还因为兴奋跳得极快便看到旁边立着的土地神像,方才的梦境重现于脑海。

什么鬼啊。

她坐着无语片刻,起身把自己捡的那张破棉絮折好放在神像背后,扶起倒地的香油台,用角落的抹布擦干净桌面,这才走出了这暂时的容身之地。

走出去,半山的庙宇已经来了几个香客,他们都是附近的居民,少部分有每天早上来参拜的习惯。

大家上山,赵棉雪下山。

她要觅食去了。

几天前的那个夜晚,赵棉雪身无分文地离开了萧府,萧彻叫她滚时她脑海里便想起了硕果镇附近这座不大的观音庙。

原来和许瑛被赶出赵家时曾在这里恳求被收留过几天。

赵棉雪回忆着从前和母亲流浪时是怎么活下去的,然后她无奈地发现,从前虽然流浪,但她并没有考虑过如何生存,她甚至没有饿过肚子,许瑛总能在饭点的时候找到食物,尽管那些食物或许是谁剩下的,是谁布施的,又或者是有点馊味的。

但赵棉雪身为一个吃货,从不挑嘴,以至于过得那么差,还能壮得像头小牛犊。

如今陷入这种境地,她并没有太过慌乱,饿了两顿后,赵棉雪开启了强制乞讨的道路。

强制乞讨的对象便是如归酒楼。

这两天只要到中午没办法找到吃的,她就趁着酒楼忙碌的时候冲进去帮忙,擦桌扫地,端盘洗碗,清理茅厕。

老板头疼地问她到底想干嘛。

赵棉雪指着二楼包厢客人吃剩的饭菜,对着老板虔诚拜了拜。这个世道,普通的酒楼饭馆哪里会有剩饭,大家都吃得一干二净,唯有如归酒楼这样规模的才行。

还以为会被缠着的老板松了口气,女孩也不是不知趣,一点剩饭爱吃就吃吧。

所以这两天,赵棉雪把自己养得还算不错,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吃住至少暂时有了着落。

今日中午,她在大堂里帮着擦桌摆碗。

前段时间新招的店小二跑到柜台处急道:“掌柜的!二楼催菜了。”

掌柜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催菜你就去催厨房,老板我会做菜不成!”

“可他们才来没一会儿的功夫,看见前面一桌点的同样的菜式,非要叫送他们那间去,两桌客人眼瞅着要打起来了!”

掌柜猛地抬起头,怒斥:“你个蠢货!说话不知道先讲重点,行了,我上去看看,你去催厨房,先上那两桌的菜。”

掌柜放下算盘急匆匆正要走,眼睛一瞟看见拿着抹布听他们说话的赵棉雪。

“小孩儿,别在那儿擦桌子了,去后厨帮帮忙!”

赵棉雪点头应道:“哎,好嘞!”

她掀开帘子走进后厨,正对着门框的,是那间眼熟的放干货的库房,那个大箱柜在白天依旧敞开着,锁照样摆在旁边,不同于上次的是,里面装满了小麦,再没有空间可以容纳一个小孩了。

她的眼神从库房划过,然后埋头走进了右边的厨房里,里面备菜炒菜忙得热火朝天。

忙过了中午,赵棉雪长吁一口气,顶着满头满脸的油烟准备回前面去。

帘子刚掀开一角,她鬼使神差往楼梯的地方看去,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萧彻和齐修一前一后正在下楼,他们的身后跟着两个护卫。

赵棉雪一下子就想起了早上的梦境,她心虚地把帘子放下,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窥。

把他当一个素不相识的贵人,比把他当一个有压迫感的主人顺眼多了。

二人说着话走出酒楼,赵棉雪鬼使神差偷偷跟了上去。

硕果镇东边大道。

这里是去往当阳的必经之路,路边枯草搭的凉亭里,站着两位少年,他们的不远处,两个大汉牵马等待着。

“阿彻,你真不跟我一块儿回去啊?”齐修问道。

萧彻:“不是跟你说了,我过两天要去趟申城,你要是不想回,就留下跟我一道去。”

齐修摆摆手:“得,你去找长公主,我跟你去干嘛,我去打扰你们母子情深啊。”

萧彻撇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他和薛婉照的相处模式从来没什么母子情深,他去是另有要事。

两人闲言几句,终归到了离别之时,沉默两句话的功夫,齐修叹了口气。

他带着些许犹豫道:“阿彻,你真的就这样把大眼妹赶出去,从此以后叫她在外面流浪啊?”

那天晚上,齐修作为旁观者一路劝到醉心堂,结果萧彻不让他进去,只叫下人带修公子回去歇息。

齐修无奈,得,兴许二人私下可以说开呢,他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得知二人吵得分崩离析,不止如此,听说阿彻还动了手。

齐修很是不明白,怎么就能闹成这样?

凉亭不远处躲在大树背后的赵棉雪心头一颤。

只听萧彻淡淡道:“不然呢?不识好歹的东西。“他对着好友:“你还走不走了。”

齐修叹了一口气:“走。”

两人走到大道边。

赵棉雪小手扣着大树的树皮,心中愤愤,看见脚下一颗石子,她抿唇抬脚愤怒地将其踢飞了出去。反应过来自己打草惊蛇的举动,她心头一惊,赶忙探头看向大道边。

果然,两位少年同时转头朝这边看,正对上赵棉雪鬼鬼祟祟的大眼。

萧彻皱了皱眉,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人一言不发,倒是齐修很是惊喜,他对着赵棉雪招手道:“哎,怎么是你,大眼妹,快过来!”

夏天好热,连干几天活儿没洗澡的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脸也有些花,萧彻上下打量着她,人走近时飘过来的味道让他不自觉露出嫌恶的表情。

赵棉雪顿住脚步,抿唇站在了原地。

齐修:“我去,什么味儿!大眼妹,你都臭了!”他走到赵棉雪身边,拍拍她的肩膀:“你这两天去哪儿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离家出走呢,你看你这一身埋汰的。”

赵棉雪生气,一下子拍开齐修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嫌埋汰就别碰我!”

“啧啧,脾气倒是越来越大。”

齐修在中间插科打诨,赵棉雪被说得烦闷,萧彻站在原地事不关己地,冷冷地看着,仿佛从来不曾认识她。

赵棉雪在心中鞭打自己:你说你,瞎跟过来做什么,叫人看低了吧!

她抬脚侧身就要回镇上去。

齐修揪着领子把人扯了回来,“哎,别走啊。”他左右看看同样是倔驴的两个人,无奈劝导。

“你说你们,多大点事儿,闹成这样,先前逃命的时候都没吵,事情好好解决了图什么呢?咱大度一点儿,一人退一步,就都过去了。”

他拍拍赵棉雪肩膀:“大眼妹你听话点,好好给阿彻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了。”然后转头看着萧彻:“阿彻你也是,事情翻篇了,就别揪着不放,这件事儿谁都不容易。”

齐修说完对自己这番话很满意。

他可真是个劝架的好手!

赵棉雪低头搅着手指听着,齐修说完后她朝着前方看去。

萧彻就那样站着,过快增长的身高让他更多了几分压迫,逐渐褪去的婴儿肥让轮廓多了几分锋利。

少年冷哼一声,撇过来的眼神带着俯视,了然,不屑,他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认错,自贬和妥协。

赵棉雪突然回头对着齐修乖巧地笑了一下,然后认真道:“我不。”

萧彻也不耐烦地对着齐修道:“你是闲的还是怎的,不忙着走了?跟她在这儿废什么话?”

得,你俩是祖宗!

齐修简直恨铁不成钢,但不用他先走,赵棉雪已经自己开始远离他们了。

齐修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孩的背影,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赵棉雪,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衷心告诉你,你今日就这样离开是错过了一番大造化,以后过得可能还不如一些贱民,何必为了那点孩子气得罪阿彻,你要知道,阿彻对你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

赵棉雪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一边朝前一步一步地走着,齐修说完以后,她停下了脚步。

烈日高照,知了叫得吵死人,大家气定神闲等待着女孩的迷途知返。

没过多久,果然见赵棉雪转身朝这边走过来。

这才几天便迎来了意料之中无趣的反转?

萧彻甚至没有转身,原地等待着她的认罪。

女孩先是迟疑地慢慢地走着,随后加快了脚步,随后开始朝着他们的方向飞奔。

她穿过夏日的风,朝着他的方向,像烦人的知了,永远这么吵闹到让人心烦,却抓不尽,赶不走,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回忆。

却见齐修嬉笑的面色骤然一变。

身后响起赵棉雪清脆的暴喝:“好你妈!这好还给你们吧!说什么下辈子,我这辈子就给你一脚!”

她奔过来,一脚飞踹在萧彻屁股上,萧世子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被她大力踹得往前踉跄一步,险险站稳。

萧彻脑门儿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赵!棉!雪!”

女孩作为主动踹人的一方却溜得极快,她刹停脚步后转身就朝着路边的田埂跑过去,一路跳跃着,连滚带爬飞到梯田脚下。

等大家追到大道边,就见她像只跳蚤一般往下跑,浑身滚得全是干湿混合的泥,庄稼给人家一路压垮,已经离众人很远了。

说她胆子小吧,她敢踹人一脚,说她胆子大吧,她逃命逃得没有一点犹豫。

萧彻捏紧拳头,再次被气笑,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嗓音,眼睛看着赵棉雪的方向,问旁边的好友:“怎么样,值得吗?还劝不劝?”

齐修满脸恍惚,左右摇头:“不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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