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晋二地休战后,营地的氛围变得放松很多。
“世子,按照此地常驻军的经验,此前几十年,若两军在年前休战,年后基本也不会再开战,百姓和军士忙于春耕,无暇争锋相对。”
离水处两地交界处,每隔几年常因为各种原因起争执,通常死伤不会超过两位数。
这次齐地挑起战事的由头便是齐晋两国两名村妇因为争夺养蚕桑叶大打出手,进而导致两村交火,最后挑起两地争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理由,极符合离水风土民情,没有人怀疑此次背后有人操控。
雕工粗糙的玉佩被捏在指尖把玩。
李林话说完,萧彻把玉佩握在了掌心里。
“那就让大家过个好年。”他想了想:“王虎一行二十七人,分三队护送宋建潜入西城。等他们的消息,三十夜晚一过,你在此地带领人全力进攻离水。让晋地内外两开花,宋武无暇顾及。”
李林抱拳道:“是,那世子这两日是准备启程回去了?”
姜盘笑道:“我说大林,世子要是不走,还陪你个大老粗在这儿冷冷清清啊?再说,我们要是在这里逗留,若风声走漏,晋地定然觉察不对。”
萧彻没有反驳,即便是现在,他在这边也是极低调的,明面上统帅是李林。
看了看自己的两个亲信,萧彻道:“此次离水一战,万要全力以赴。”
李林疑惑道:“世子,若我进攻时西城任务失败怎么办。”
萧彻眼神一暗:“不管他们,此番是宋建翻身之机,也是你的机会。他若成功最好,若不成我们又怎可白费力气。趁乱攻下离水,借此让你升三品中领军,正好调回当阳。”
他喊了旁边:“姜盘。”
“在。”
“回去后你挑几个人送过来,李林提前安排在军中,攻下离水后,李林你看情况把人安置在何处,到时你回当阳,这边也不要落下。”
李林正要去吩咐年前撤军回城,假意退兵事项,萧彻凌厉的眼眸看向他,沉声道:“无论宋建如何,此番只可胜不可败。”
李林精神一震,朗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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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腊月中旬,数九寒天。
齐地雨雪霏霏,百草枯折。
苍茫大地上,一群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壮汉在大道上纵马狂奔。
尽管并不赶时间,他们白日会找店家吃饭,夜晚会找客栈住宿,但数日奔袭,他们握着缰绳的大手粗糙不已,围了一半的脸庞上,胡子长了半指长。
“吁——”西城门前,姜盘冲上前停马,抬手亮出腰牌。
守城卫细看后赶忙往两边让路。
申城在当阳以西,从离水回当阳要经过,萧彻留了五日的时间在此。他本可车马慢行,但萧世子不耐烦那等婆婆妈妈的速度,选择长痛不如短痛。
长公主府,宏德院。
琉璃窗闪着细碎的光,厅堂茶几上,三脚香炉燎燎绕绕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暖香,婢女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在周围的家具上四处清扫。
姒朵端着一红木托盘跟在赵棉雪身后。
“姑娘,世子还没说要来申城,你这般打扫他的院子,若世子不来,不还是一样积灰?”
赵棉雪从托盘里拿出两个系绳桃符,“新年布置屋舍是为了去旧迎新,驱除邪祟,祈求来年平安顺遂啊,他来自然最好,他不来这也是他的院子,当然要好好布置。”
“是,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赵棉雪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道:“而且姒朵,你不觉得很好玩吗?亲自把一个院子打扮得红红火火,看上去特别有满足感,好玩哎!姨母的院子装完了,等阿彻这里也装完,我也去给你和姒朵的屋子扫蛛网,挂桃符!”
姒朵受宠若惊:“别别别,姑娘,我和姒芳待会儿自己去挂。”
赵棉雪爬到木梯上往厅堂大门两侧挂桃符,姒朵姒芳怕她摔着,小心地在下面扶着梯子,眼神一落不落地盯着人。
赵棉雪挂好后准备下来,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请安的声音。
“世子。”
她惊喜地居高看过去,萧彻正走到院子中间停住,仰头往她这里看。
他胡子拉碴,因为戴斗笠的缘故,头发也有些许凌乱,衣摆和靴子满是泥水,当真是形容狼狈。只是依仗他身姿挺拔,容貌俊美,配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眸,到平添几分沧桑颓美之感。
赵棉雪瞪大眼睛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兴冲冲撅着屁股往下爬。
萧彻无奈道:“我又不走,你慢些。”
她今日穿得鲜艳,浅蓝绣花里衣配着大红色外袍,以白色兔毛绲边,腰同色系大带,脑袋上装饰着红绿蓝三色宝珠,深眉红唇,比之往日秀丽,平添几分惊人心魄的美丽。
舒适温暖的院子里,这抹鲜艳提着裙摆向萧彻奔来。
“阿彻!啊啊啊!是你!你回来了!”赵棉雪总是咋咋呼呼的,便是三分的欢喜,由她表现出来也是十分了,热情得人无法招架。
萧彻遗憾今日满身狼狈,在赵棉雪要挂住他胳膊时只能哄道:“别靠过来,我身上脏。”
赵棉雪瘪嘴立正:“哦。”随后像好奇的小猫似地围着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伸出手指指了指他的脸。
“哇,第一次看你长这么长的胡子唉。”
萧彻此前完全没在意,他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感觉如何?”
赵棉雪摇摇头:“不好看。”她兀自吩咐道:“阿彻,天气这样冷,先不与你说话了,你快进屋,我叫人过来伺候,把这身先换下才是紧要。”
她转头地对着旁边道:“姒朵,你快去栖凤堂告知姨母,你们世子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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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堂。
萧世子换上浅蓝锦袍,褪去满身泥泞,恢复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赵棉雪双手揣在兔毛做的暖手套中,两人一同前去见薛婉照。
她个子到他下巴,行走间红唇一张一合,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步子迈得很随和。萧彻虽面上表情不变,可嘴角隐隐约约噙着的笑意以及不紧只慢的动作,全是在家惬意的悠闲。
前几日风餐露宿的苦楚皆抛在脑后了。
薛婉照将手上热茶放在一边,眼睛盯着自家俩个小辈,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
萧彻已经走到厅内,“母亲。”
赵棉雪乐颠颠跑过去挽住薛婉照胳膊,嗓音脆脆道:“姨母!我们来啦!”
薛婉:“就等你们过来呢?阿彻怕不是饿坏了,神悦今日早上来我这栖凤堂吃了早饭风风火火打一圈便带走这边的婢女说要去给你布置院子,没曾想还真用上了。”
“是,辛苦母亲和神悦。”
赵棉雪浑然不绝:“不辛苦不辛苦,好玩着呢!”
三人移步饭厅。
今日萧彻来,厨房添了几道他平日喜欢的菜式,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显得丰盛不已。
赵棉雪吃饭的时候是很专心的,看每一道菜都带上了十万分的虔诚。
薛婉照笑话她:“神悦这饭吃得,一点功劳都没有,光吃不涨啊。”
赵棉雪不服:“哪里没功劳,吃得时候我高兴啊!这不就是吃穿最大的功劳了?而且我哪里没长,我去年的衣衫都穿不下了呢。”
她说得时候不忘转头找同盟,“是不是,阿彻。还是你说的呢!”
萧彻顺手往她碗里添了一个肉丸子,“是是是,不管什么东西,能叫你高兴,便是它最大的功劳。”
他想起第一次来申城看赵棉雪的时候。
薛婉照带着赵棉雪出席城中夫人们举办的赏花宴。赵棉雪初到申城,长在薛婉照膝下,那段时间简直被申城和硕果镇两边巨大的差距弄得不知所措。
大家围着薛婉照的时候,小姐妹也围到了赵棉雪身边,她们看到赵棉雪满身高调且奢华的衣衫首饰,纷纷好奇不已。
开始时还以为赵棉雪神女般的样貌着装,该是哪位皇亲国戚,便打听起她的出身。知道只是一位被世子扔到公主身边,无名无份的孤女后便鄙视起来。
她们明面上不限,但眼底全然都是蔑视。
赵棉雪如厕回来听到小姐们嘲讽,婢女们尖酸的议论:“我当是哪位神女,原是山鸡变凤凰。你看她那满头满身招摇过市的样子,俗气。”
“你管人家俗不俗,你还有不起呢!“
“去!我有也不会像她这般,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攀上高枝儿了,乡下来的土包子!”
“就是,你看她配吗?宝石戴她头上都变河里的烂石头了!”
赵棉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她喜欢这些鲜艳的的衣衫,亮闪闪的首饰,薛婉照便把库房里适合小姑娘的一股脑给她了,衣衫也是各色各样备得齐全。
这样,叫俗气吗?
她不觉得,但那些人的恶言恶语让她怀疑自己,毕竟,她们才是从小与这些打交道的人。
赵棉雪再看喜欢的首饰,再穿衣衫时变得犹豫不决。
萧彻来申城的第一天,她穿得精致可爱,宝钻装饰的蝴蝶翅膀发钗让她像花丛里舞动的小仙子。
第二天,她穿了素衣素裙,头上只简单绑了发绳。
吃饭时,她蹭到椅子上,问薛婉照和萧彻:“姨母,阿彻,我今日好看吗?”
薛婉照笑道:“好看啊,咱们棉棉漂亮极了!”
萧彻上下扫了她一遍,少年面无表情,只吝啬地点点头。
赵棉雪皱着眉:“昨日呢,昨日好看吗?”
薛婉照:“今日素雅,昨日精致,都好看!”
萧彻还是敷衍地点点头。
赵棉雪不依不饶:“不行不行,哪天更好看。”
薛婉照感奇怪:“棉棉是要去做什么吗?有着装需求?不然纠结这个作何?”
赵棉雪向他们说了听见的议论,还有她渐渐滋生的纠结与忐忑。
薛婉照勾唇笑了一下,蔑视道:“棉棉不必管那帮贱人说些什么,爱穿什么穿,使劲穿,你等姨母给你开一栋珠宝楼,到时候随你挑选,管教他们只能眼红!”
这要是薛婉照年轻在洛安的时候,谁敢这般嚼她舌根子,她早就冲到人群中给头一个说话的人一耳瓜子了!
赵棉雪受到莫大的鼓舞,腰背都挺直些许,她转向萧彻。
萧彻道:“家里又没死人,不喜欢就不穿。”穿得像破产了似的,有什么必要。
想到什么,萧世子放下筷子对着她道:“赵棉雪,管它什么,给你的就是你的,喜欢就是喜欢,任何东西,你喜欢就是它最大的功劳。懂吗?”
赵棉雪小声道:“那你以前给我枣糕后还说我偷东西,你说不是我的。”
萧世子一噎,瞪她一眼,大声道:“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
赵棉雪:“好嘛。”她看了一眼不住点头的薛婉照,弱弱疑惑道:“阿彻,你说不能说粗鄙的话,可是姨母刚刚说不必管她们那帮贱人,贱人就不是粗鄙之话了吗?”
薛婉照汗颜,萧彻沉默。
薛婉照的霸道曾被洛安官员弹劾,称安平公主蛮横。萧彻更上一层楼,他教赵棉雪把所有的拥有看成是理所当然。
赵棉雪这几年没被惯坏,纯靠天性良善。
婢女收拾碗筷,青瓷响起轻微碰撞的声响,记忆被拉回饭桌。
萧彻从旁边婢女手中拿过擦嘴的手巾,将温热的一块递给赵棉雪,他关注着她的动作,赵棉雪完全没注意是谁在伺候她,用了以后又顺手递回去。
薛婉照:“看你们关系这般好,开春天气回暖后,我便要着手准备回洛安了,到时神悦去当阳那边住我也放心。”
萧彻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赵棉雪有些不乐意:“姨母,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薛婉照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也想要神悦陪我啊,可姨母自己也许多年没回去了,不知洛安是个什么光景,等我先去,好玩的话下次准带上你。”
赵棉雪:“好吧。可不用人照顾的,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我不用去当阳,我在申城等你回来就可以了,你一回来就能见着我。”
薛婉照笑道:“你一人那多不好玩儿啊。我们神悦花容月貌,该去当阳多多认识一些小郎君,物色个德才兼备的好夫婿了。”
赵棉雪眼神闪烁了一下,最后红着脸道:“我才不要。”
她已经有喜欢的小郎君了呀!
薛婉照看向坐在一旁神色晦暗的儿子,又看向浑然不觉的赵棉雪,心中暗生忧虑。
天色将暗,萧彻同赵棉雪回院子。
他先同她一起到停芳阁,停在原地看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后,才转身往自己的宏德院去。
赵棉雪进屋后平日负责煮茶添水的婢女杜鹃送来了一封帛书。
“姑娘,刚刚小李公子的小厮送信来了,顺道带了一句话。”
赵棉雪放下刚刚端到手上的杯盏,接过帛书开心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明日午饭前在东偏门等你,叫你穿暖和点,出门见他一刻。”
临近年关,各家亲戚来往繁忙,李广云不仅要跟着李太守待客,便是他自己也时常要会自己亲戚家的姐妹兄弟。
赵棉雪和他已经半月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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