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沈呰就推翻了判断,脚印虽然是人类的没错但却有些许不同,人类的脚印分为穿鞋的、没穿鞋的,而他看到的这个不属于二者当中任何一个。这个脚印由26块骨头组成,在石砖上清晰地印出了前足、中足和后足,以14:5:7的序列排行。
或许,这是一块化石。
或许是建造这里的人类善意的玩笑。
但在所有人造人简单的程序里写着,人类的意志高于一切。沈呰遵循着本能朝着黝黑的隧道前方而去,他打开了生命探寻功能,这会急速消耗他的能量,但他同时也有了一个目标。
他沉默地朝着前方走去,隧道笔直,生命探测系统时不时亮起密密麻麻的红点和白点,光都很微弱,是虫子,无规则地乱窜着,地下可渗水使得原住民们慌乱不已。
昆虫、都是昆虫,还有一些老鼠,忽然,他听到了一些急吼吼刺耳的叫声,一些红色的光晕飞快接近,沈呰感到一股痒意,打开光源,他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爬到了他的头顶,一声尖啸,竟然站起身来肥短的前肢飞快挥动,一尺深的积水忽然跃起数道浪花,数只老鼠朝他扑了过来,沈呰晃了晃,现在,他身上挂满了大灰耗子。
这些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并不表示他要帮助这些老鼠,他晃了晃身体,撞了几下墙,拍打着老鼠,可不管甩下去多少次老鼠都锲而不舍地爬上来。沈呰一点不为老鼠们的求生意志感动,他只在乎自己刚涂抹的新漆被老鼠尖锐的指甲划出了痕迹!
“吱吱吱--”被他打落的老鼠抽搐了几下,还是翻过了身,从其它附着在他小腿的老鼠身上爬过,慢慢地爬到肩膀,这一次,它没再试图登上最高点。
沈呰晃了下头,老鼠发出绝望的哀鸣。
他停止了摇晃撞击,向前走去,这道路孤寂而漫长,幸得一群老鼠作伴,数个小时后地下河已经涨至膝盖关节位置,前进变得越发困难起来,坡度更陡,水流更湍急,直到沈呰再也走不动了为止。
鼠群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叫声里充满了悲伤,忽然,一只体积最大,重量最沉的老鼠决绝地从肩膀处一跃而下,跳进了激流中瞬间不见了踪影,本来死死抱住沈呰身体的老鼠们接二连三地跳下去,一瞬间,沈呰就感到身体轻松了很多,他又能继续走了。
每当他感到无法前进,老鼠们便无言地跳进河水,把生的希望留给年轻的幼崽,它们卑鄙残忍的眼睛充斥着泪水。沈呰不知道那只最大的鼠王何时不见的,留在他身上的只剩下一些体型娇小的年幼老鼠,由一只雪白的母鼠率领。一种灭亡前的哀恸油然而生,老鼠和人造人的心跨种族地被联系在一起,可当沈呰把一只慌乱中黏在他光学镜头上的老鼠丢进河水里,这因股同病相怜而产生的友情就此消失,老鼠们的态度回到了敌视。
任何不合理的事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像那个脚印真的属于一个活的人类。
白骨腐肉泡在水中,指骨牢牢抠进墙壁,身体极度扭曲地攀附在墙壁上。
【检索:人类躯体腐烂多少会死亡。】
可惜有限的检索库里没给出答案。
但他毕竟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好奇心驱使他上前查看,忽然,人类睁开了眼睛,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蹲在肩膀上的老鼠,也是最肥的一只,咬住了它的的脖颈。
如果说人造人的生命短暂易逝,那么变异老鼠的生命更短,记忆虽然不会被继承,但铭刻在基因中的恐惧却让他们在看到这个人类时本能地战栗,恐惧传递给沈呰,却被见到人类的惊喜冲散。
“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他忐忑地问出问题。
人类残忍地进食方式不会让人造人产生任何不适,一只几斤重的老鼠让他填饱了肚子,这才打量起“外卖员”。
一个低级的、黄昏都市随处可见的泛用型人造人,它们盲目且固执,会按照程序设定的那样,在见到人类的瞬间他就要以这个人类的意志为主。
可他向来是个不怎么正常的人造人。见到人类的瞬间他想的不是怎么服务他,而是如何利用他。
这是一个人造人该有的想法吗?沈呰迷惑了,他不知道想法从何处而来,就像名字一样。
他走近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人类的面孔,青涩中混杂成熟,脸上还有清晰的绒毛,他在人类当中足够年轻,却已经是个可以被依靠的大人了。
在他的“注视”下,人类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灰白色的瞳孔,像是死后,却并不难看。
隧道里,一只身上粘着一层大灰耗子的人造人思索着,比起在第一层工作的他,人类似乎有充足地下生活经验,或许,他知道怎么逃出去。沈呰看了看他露出白骨的双腿,显然,他已经无法行走了,而他的体力也不支持他在激流中爬行。他或许知道出去的路,而他有体力带他出去。
老鼠们不安地吱吱叫起来,野兽的本能尤为强烈,虽然大脑还没有进化到能看出问题所在,本能却告诉它们战斗的时间到了,雪白的母鼠嚎叫一声,下肢借力弹射到对面的墙上,利用反向冲击力獠牙张开朝着男人的脖子咬去,沈呰只能带上一方人马逃生,老鼠们陷入绝对的劣势,除非杀了人类。求生的意志战胜了基因恐惧,所有强壮的老鼠们从四面八方朝着人类攻击,男人解决了几只老鼠,包括那只头领母鼠直接被捏碎了头骨,可是,老鼠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几十只一拥而上,很快男人身上就又多了几道伤口,他本来就遍体鳞伤,如今看着也不显眼。
三米高的人造人猛地挥下手臂,数百斤的力量轻而易举将鼠群击溃,鼠群不再反抗,凶狠残忍的神情褪去,绝望再度蔓延。
沈呰挥舞双臂把所有老鼠扫进河中,死死抱着他身躯的几只小老鼠也被他撕了下来丢进迅疾的水流,就像从没存在过一般。
沈呰生涩地抱起人类,他的预设动作里没有抱这个动作,他没有需要执行这个指令的工作,也没有给他时间学习,但沈呰还是作出了正确的反应。二人在漆黑一片的地下水路里艰难跋涉,沈呰安装的是工兵的小腿,本来那么纤细的双腿无法支撑他相对庞大的身躯,更何况怀里还抱着个人,人和老鼠又不一样,老鼠爬满全身,虽然没有意识但本能让它们做到了均衡,而人类让他重心前倾,有好几次沈呰差点摔倒。
忍耐了半个小时左右,沈呰还是和人类搭话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上报你的行踪,我不明白为什么。”
离宗从没见过话如此多的人造人,“我没办法说太多话,我处在濒死边缘。”
“有人在追杀我,如果他们抓到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们现在是一伙的,你也不想被扔进熔炼炉。”
沈呰的光学镜头闪了闪,发出一道红光,亮起了两枚小灯泡。
“为什么追杀你?”
“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像是想看看这个可怜的铁壳脑袋会有什么反应似的,离宗咳嗽几声,不无恶意地说:“你知道吗,其实你从前是个人类。”
沈呰的光学镜头胡乱闪烁乱码,数秒后耳孔冒出两股刺鼻的黑烟。
这可把离宗吓坏了,要是他在这死机了,他可是要被活活淹死了。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谁让他遇到了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造人呢?
“你是-什么-意思?”
沈呰艰难的问到。
“你从前是个人类,但是那些赛博人侵略了这个位面,把人类圈养起来,收获期挖出脑子塞进铁皮壳子里面,无休无止地为他们工作。”
“地面上-的人类-是怎么-回事?”
离宗残忍地说:“他们是[待收获的]。”
“你知道吗,你和其他仿生人不一样。”
沈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呆滞地反问,“是吗?”
“或许你还有自我意识也说不定。”
“等到了目的地我给你检查一下。”
他按照离宗的指引穿过越来越错综复杂的水路,前方一条还没被淹没的废弃轨道,但是他太高大了无法钻进去。
沈呰感到一阵熟悉。
好像他也在隧道里与某个人类度过了孤独的岁月。
隧道狭窄,沈呰不得不将自己拆卸成一块一块,才能拖着离宗钻进去。
他的下本身被重新组装成拖板,拉着离宗艰难爬行。
隧道里潮湿、闷热,像巨大的蒸笼。
很长时间后,隧道已经狭窄到他无法通过了。
他高大的身体挤在隧道里,越发显得可怜。
离宗爬了起来,“我先出去,等我回去拿工具把你的铁脑壳拆开。”
光学镜头闪了闪,出现一个“好”字,附带可爱的花朵和笑脸。
机器人怕被抛弃,无意识地想讨好人类。
离宗能站起来了,或许他一直能站起来呢。
拖着白骨森森的腿,不过几个小时,肌肉就重新连上了骨。
只是骨头没有接上,愈合后会变成瘸子。
伤口处的肉已经发白,不再流血了,他拖着残腿一点点往隧道深处走去。
很快,消失在沈呰的视线里。
机器人不懂人类的语言方式,不知道人类绝不会回头救援一个可以量产的机器。
所以他满怀信心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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