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方离人生首次近距离观察这么大一群企鹅,产生了人类真的值得生存在这颗星球上吗的不真实感。

站在离一群巴布亚企鹅七八米远的地方,与不真实感同时涌上来的,是扑面而来的、浓郁的粪便味道。

大大小小的企鹅们聚集在一起,开派对似的,全都穿着黑白色西装,戴白色眼罩,它们的喙上涂着鲜艳的红色,宽大的脚蹼下面踩着的是褐粉色的便便……甚至有企鹅在便便里打滚,不忍直视。

但是,真的太可爱了。

在冷冽的空气里被便便臭味袭击,方离头昏脑涨的同时,心中一片雀跃。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人类降智成只会复读的生物。

登陆的前半个小时是自由活动,游客们四处游走,拍照留影。方离也拿出手机,不过镜头都是对着企鹅。

他没有在管梁明煦的位置,因为真的不想理梁明煦,反正大家都踩在这片小小的陆地上,冰天雪地,被大海包围。

阳光明媚,方离拍了很多好照片。探险队长带了两位专业极地摄影师,除了拍一些晚上的简报会上会用到的科考素材,也会为客人们进行拍照留念。

因为是情人节专线,大多游客都拍了合影,当摄影师对方离说“方先生,请您和您先生靠近一些”的时候,方离才发现梁明煦竟然就在他身边不远的位置。

他们站在一片雪白的地面,没有大团的企鹅便便,也没有游客。不远处只有一只肥肥的企鹅在给它的雏崽理毛,方离是远远地在给它们拍照。

梁明煦穿着大红色冲锋衣,在这冰雪世界中,像个沉默的广告模特。

黑色口罩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方离看了一眼梁明煦,随后移开了目光,完全不想和梁明煦合影。

但梁明煦很快走了过来,肩膀几乎靠着方离:“这样?”

这句话是对摄影师说的。

摄影师笑了:“可以再亲密一点。这里很空旷,非常适合你们这样的爱人留影,您可以从后方搂住方先生,说一些悄悄话。”

方离:“……”

梁明煦一开始没动,但摄影师走过来了,可能是以为东方人很含蓄,他热情地指挥梁明煦动作,甚至还对着空气示范。

估计梁明煦也是盛情难却,真的从后方轻轻地搂了上来。

虽然两条手臂离方离的身体还有一些空隙,梁明煦只是虚虚地做了个动作,但方离仍感觉汗毛倒竖,尤其是梁明煦的呼吸洒在耳侧,声音也仿佛透过胸腔在方离的后背震动时,他差点就一矮身钻出去了。

“可以了吗?”梁明煦问摄影师。

“不错,很好。”摄影师称赞着,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

他们还说了点什么,方离浑身僵硬,全程处于身体防御、大脑过载状态。

幸好,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没多久,统共也就不到一分钟而已。

摄影师一说“OK”,方离就马上走开了。

梁明煦一个人站在原地吹南极风。

等到科考互动环节开始时,方离才反应过来,不对,就算在旅客名单上他们是假扮配偶关系,那么现在旅程都出发这么久了,而且都已经登陆了,难道他们还会把自己赶下去吗?

赶下去不是就更好了。

他确实是没有必要配合梁明煦。

这个环节要求情侣们一人用红外测温仪扫描企鹅巢穴表面温度,一人用温度计插入巢穴底部,配合对比数据并记录,免不了会亲密互动。

方离拿到红外测温仪时,对科考队员说:“再给我一支温度计吧,我自己一个人完成。”

对方就是那个分发冲锋衣的女孩,她诧异:“您不和您先生一起吗?”

梁明煦就站在方离身边。

方离说:“我们刚决定离婚。”他展示给对方看自己的手指,上面还留着戒痕,“所以我想要一个人完成。”

女孩惊呼:“为什么!”

她看起来像是刚准备嗑他们的CP,十分惋惜。

方离面无表情:“商业联姻,没有爱情。”

梁明煦:“……”

后来当然是方离一个人完成了任务,至于梁明煦在哪里,在干什么,他完全没在关心。这趟旅行本不是他愿意来的,回去以后就分道扬镳。

做完企鹅巢穴的温度检测,方离又按照互动要求,用无菌袋和镊子收集了符合科研标准的企鹅求偶小石子,再观察了企鹅宝宝换羽过程。最后,他们参观了捕鲸队遗址。

两个小时的时间眨眼过去了,收队时他听见科考队员正在夸奖梁明煦做得好。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方离也获得夸奖若干次。

中午,极境先驱号的餐厅和甲板上都十分热闹。

因为天气好,有很多人在晒太阳、拍照,泳池开放了,还有一些人在游泳,或光着膀子日光浴。

方离没有回房间,留甲板上玩,顺便和新认识的客人们一起聊了会儿天。他们是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关系是一对情侣和一位好朋友,三个人的搭配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情侣中的男孩问方离。

“不是。”方离说,“和我即将离婚的先生一起。这是我们的分手旅行,回去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现在方离睁眼说瞎话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

“好浪漫。”

“简直是梦想中的,最好的结束关系的方式。”

他们纷纷感叹。

“嗯嗯。”方离笑眯眯的,品一口特调蓝冰香槟。

邮轮以12节的速度航行,缓慢行驶向下一个登陆点,库福维尔岛。

中途,他们经过了密集的浮冰区,在这里方离看见了躺在冰面上睡大觉的海豹。在威廉敏娜湾,他们第一次遇到了座头鲸,科考队说它们是在捕食磷虾。

鲸鱼吐出气网,从下向上俯冲,海面立刻掀起浪花,它的尾鳍拍打落下,细密的海水溅起形成一道漂亮的水雾。

这一次方离没有再激动地喊“梁明煦快来看”了。

来都来了,现在也回不去。

他学会了一个人享受旅程。

海面热闹起来,探险队组织了冲锋艇“追鲸”,可以保持100米距离观测座头鲸捕食,方离其实怕水,所以这一次没有参加。

他拍下了一些视频,打算开学以后播放给班里的小崽子们看,科考队召开的简报会和讲座他也全程做好笔记,整天都过得很充实。

*

方离单方面的“冷处理”起了作用,当晚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也全程没有对话。只是第二天早上在餐厅用餐时,梁明煦来到方离身边。

梁明煦说:“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出轨了。”

方离要了鲸形拉花咖啡,正在切一块煎蛋,本打算不理他,听到这句没忍住抬头:“……”

谣言都传成这样了?

梁明煦站着,俯视方离的脸,问他:“实在不想理我,你就不能找个体面一些的理由吗?”

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甚至……有点委屈。

“我没那么说。”方离还没那么坏,去损坏一个人的名声,解释道,“肯定是别人理解错了,或者是你自己听错了。”

梁明煦静默几秒,道:“我不会出轨的。”

方离:“……”

“为了避免以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必须先向你澄清这一点。”梁明煦说,“我没有必要在喜欢你十三年以后,去和别人上床。我对别人没有性-欲。”

方离差点被煎蛋噎死。

谁问你了?!

你们这些吃白人饭的讲话都这么直接?

梁明煦表情很平淡,嘴角的伤口看上去是已经愈合了,所以又恢复成了那种高冷的样子:“是真的。有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有毛病,后来发现不是这样。我只是会对你有感觉。”

所以我还应该感到荣幸是吗!

方离脸上很热,觉得他不知廉耻:“你闭嘴。我对你没有感觉。你在公共场合讲这个不觉得不合适吗?”

然后端着餐盘走了。

他们这天准备登陆库福维尔岛,仍然是看企鹅看海豹。不过很有意思的是,他们得到了录音笔,其中一项科考活动是录下企鹅的叫声,对比不同岛屿的企鹅方言差异。

这一次依旧是排队上冲锋艇,但因活动有一些重复,乘艇的客人有些变化,有的客人留在极境先驱号参加极地跳水活动。

甲板上认识的三位年轻人正好被分开,排队时,那位男生主动询问方离可不可以换位置,他们想坐在一起。

得到探险队长的同意,方离留在第三批。

风很大,大家都戴上了冲锋衣兜帽,方离给鞋消毒的时候,看见梁明煦坐在冲锋艇上的背影。

什么十三年不十三年的?

真是张口就来。

梁明煦在国外好的不学,都学了些什么糟粕。

意外发生在冲锋艇巡游时间。

海面的浮冰在风力作用下随洋流浮动,不时轻轻撞击艇身。

方离正看着一只从海里窜到冰层上的企鹅,它滑溜溜胖乎乎的身体丝滑地飚上了冰面,抖落抖落海水,低头用喙梳羽毛。

忽然,前面传来了尖叫声:“救命!!”

有人落水了。

第一艘冲锋艇的驾驶员启动了紧急制动,朝海水里投掷了救生圈,第二艘冲锋艇也是同样的做法,原来落水的竟然有两人!

游客们被要求执行“静默指令”,所有人都瞳孔紧缩地往海里看,在这样的环境里落水有多危险,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离最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从不敢在冲锋艇上乱动,哪怕同座的游客经常站起来拍照,还鼓励他,他也不敢照做。

幸好,整个团队训练有素,不到两分钟时间,救援就已经结束,两名落水者被救生杆和网兜钩了上来。担心他们失温,冲锋艇开启了加热系统,并立刻联系上了极境先驱号医疗队待命,即时返回。

剩下的冲锋艇采集了落水点的海水样本,为后续是否需要消毒做准备,然后在前方飞起了无人机巡查浮冰运行轨迹,并避开落水点直径五十米,继续朝登陆点前进。

这好像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登陆以后,方离发现他没有看到梁明煦。

也对,落水者所在的冲锋艇全员返回了,梁明煦也在艇上,当然被一并拉回去了。

估计要待会儿才会过来。

但是直到登陆结束,也没有人再从极境先驱号过来,可能那批人都取消了登陆。

方离回到船上时,在接驳处遇到了凯文,对方似乎等候已久:“方先生,请您这边来一下。”

方离走过去:“怎么了?”

凯文说:“梁先生虽然是救人心切,但是未穿救生衣下水,违反IAATO守则,他被取消了接下来的登陆权限。他意识已经清醒了,但现在还在医疗舱里观察,我们和他沟通有些不便,您要不要去看看他?”(注)

方离大吃一惊,落水的人有梁明煦?他救什么人?

顾不上那么多,方离跟着凯文大步往医疗舱走去,一路上都心有余悸,他的确不想理梁明煦,也不想再和他做朋友,但他一点也不希望梁明煦真的去死。

医疗舱里很安静,各种方离看不懂的仪器在响。

方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梁明煦。

凯文介绍了身份后,医疗队员对方离说明情况。

冲锋艇的客人是在起身拍摄时靠近边缘,被浮冰撞击艇身后失衡落水,梁明煦冲动起身抓人,不慎也掉进海中(也有乘客说他是跳下去的),两个人都注射了防低温并发症的药物,没有大碍,但是梁明煦的助听器掉了一只,现在沟通有些困难。

“他是右耳听力不好。”方离说,“你们尽量不要站在他右边,他左边可以听的。”

方离记得梁明煦小时候就是这样。

“不仅是这样 。”医生说,“梁先生右耳是几乎失聪状态,助听器受益非常有限,左耳也是轻度聋,我们没有设备暂时不了解具体到什么程度。遗憾的是,他丢失的是左耳助听器,所以现在基本听不清声音。”

方离来到梁明煦床前。

梁明煦果然听不见,并不知道有人来了,一直闭着眼睛。他漆黑的睫毛搭在眼睑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过了一会儿,梁明煦把眼睛睁开了。

方离比划着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浅薄的手语储备加肢体语言,也不知道梁明煦看不看得懂。

“没有。”梁明煦说。

他看懂了,用说的回复方离,但是声音和语调都有点怪。

方离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还是转过来问他:“为什么跳下去?”

他没有用手语。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梁明煦要是看不懂就算了。

梁明煦仍然看懂了,垂着眼说:“我以为掉下去的是你。”

在南极落水这种虚构情节,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发生。

小梁他比较偏执,所以会失了智,后面会写~

注:IAATO守则,国际南极旅游业者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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