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怪我

40

没开灯。

但天花板是亮的。

帐篷的布料并不遮光。

何熠睁开眼,望着头顶有些锈迹的吊灯,昨晚扑腾的飞蛾已不知所踪。

他往身侧的毯子周围摸了摸。

奇怪,手机不知道又滚哪条缝去了。

“在我这,”顾北出声,伸手从床边的矮柜上拿给他,“梦里头有人要害你么,乱蹬了一晚上。”

“不知道,很久没这么多人挤一块睡了可能。”何熠的头偏了偏。

手机提示有未读消息。

翻出消息栏的那一刻他有些愣神,手一松,手机差点儿砸脸上,掉在他和顾北的枕头中间。

“没醒吗。”顾北转过来晃了晃他肩膀。

“你再大点儿声,把隔壁都喊起来。”何熠的视线扫过旁边躺得四仰八叉的几个人。

顾北掀开毯子,熟练地从身后把人圈起来一捞:“出去说。”

劲是这么给你使的是吧。

何熠蹬了两脚地铺,刚好从毯子边擦过去,什么都没扒住,只能任由某人向后拖着。

“一模一样,”顾北小声说,“昨晚你就这么搁床上游泳,把我当岸似的使劲儿踹。”

“踹你哪儿了给我看看。”何熠拧着眉。

顾北拉开帐篷的门帘把人拖出去搁在台阶上。

“我说给我看看。”何熠的心里像被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顾北坐着伸手挡了挡阳光:“果然没醒,我忽悠你呢。”

“你是有什么毛病。”何熠站柱子边看着他。

顾北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机上:“是你反应不对,随便扯两句还能当真。”

何熠的手缩回袖口:“我哥住院了。”

“是吗,”顾北点头,“那挺好的。”

“靠,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想笑,”何熠轻叹了口气,“我妈让我有空去医院看他一趟。”

不远处的其他帐篷前有人架了躺椅在晒太阳,海风一吹让人有种又冷又暖和的感觉。

“你说我要真去了是不是挺缺德。”何熠伸直了腿,一小段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脚上。

“不会,”顾北说,“我陪你去,在他面前把想骂的骂完,咱不吃亏。”

骂不完的。

而且也说不准是谁骂谁。

“没事,我自个去就成。”何熠收回脚。

“跟我这么见外。”顾北望着海平线的方向。

“见外个鬼,我全身上下你是哪儿没摸过,”何熠拉起他右手捏了捏,“到时候八成有好戏要看,怕你忍不住揍人。”

“有些话我要重说,”顾北顿了顿,“其实你过得并不轻松,你哥那个混蛋样儿就够费神了。”

“好在他也不经常回来晃,也就我妈总会念叨。”何熠咧着嘴。

“感觉,”顾北任由他来回拨自己的手指玩,“这家也没个向着你的人,有没有都一样。”

何熠猛地停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说服自己不去细究事实。

嘴上可以提,像聊起午饭吃了什么那样自然。

但不会想。

站在雾里的人从来都是自愿留在那儿的。

而这话却像片打着旋儿的树叶,悄然拨动了他心中那块从未被人驻足的湖泊。

“钱是向着我的,”他开口,“好歹每年有给我打钱呢。”

“财迷。”顾北嘴角勾着笑。

“不过今年有没有就难说了。”何熠掰着手指算了算。

江哥身上系了条围裙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

“新造型呢,哥,真时尚。”江天凯正巧出了帐篷,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屋里的三个起了没,几点了还赖,”江哥扫了眼台阶上的俩人,“你们上学都不睡觉的吗,还是出来睡比较舒服啊?”

“谁睡得多问谁,”江天凯搭了条毛巾经过,“哦,睡得多的那个还没醒。”

江哥扯下围裙往帐篷的方向走。

“爹要喊人了。”江天凯望着他哥的背影戴上眼镜。

何熠笑了一声:“要不我回去搁床上躺会儿去,我也想被喊起来。”

“走吧去洗漱,”顾北拉他起来,“以后我天天喊你都成。”

早饭江哥弄了挂面和煮鸡蛋,几个人边打哈欠边吃。

“都别饿着,一会儿吃完收拾收拾去爬山。”江哥说。

“那我留下来备饭。”江天凯说。

“用不着,”江哥摆手,“爬完山直接在对面那个山头吃,那儿有个镇子。”

许尤看了眼何熠碗边还没动的鸡蛋,伸手直接拿了过来边剥壳边说:“知道你不会吃的,其实这玩意儿就汤吃也没那么噎呢,祖宗。”

“你别喝水,我就想看你噎。”何熠看着他。

许尤凑过来压低声音:“靠,那谁一直盯着,不说等会儿他以为我抢你东西吃,要打我。”

你说谁?

“你都没提过,”顾北用膝盖碰了碰他,“不吃鸡蛋。”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熠喝了口汤。

“西红柿鸡蛋挂面。”顾北说。

何熠放下碗:“那是蛋花。”

“哦,我就是问问,”顾北往后靠,“怕踩你的雷。”

“他全身上下都是开关,戳哪儿哪儿都要叫一下,”许尤插嘴,“好在这几年本人已经习惯了。”

“扯淡。”何熠说。

顾北思索了会儿:“我以前戳过你开关吗?”

“都说是以前了那就不重要,从现在开始算就行。”何熠看着他笑了笑。

晴天山里的阳光很好,风吹在脸上丝丝的凉意不算太冷。

路两边高大的杨树时不时会飘下一些叶子,翻滚着落进排水沟。

“这地方有点眼熟。”何熠望了望周围的树林。

“你说有没有可能咱昨晚才走过。”许尤提醒。

江哥在前面领头:“往前有条野路可以上西面的山,不算景区内,所以也没那种阶梯,不过山不陡,跟土坡差不多吧。”

“哦,那就是陡。”江天凯跟在后面默默从包里翻出了东西,给每人都塞了一个。

“这什么?”许尤掂了掂。

“折叠登山杖吧,”胡思远打开了连接处的锁扣,一根完整的棍子自动弹了开来,“真高级。”

何熠看着顾北拿着登山杖边走边撑一下:“这东西对你来说不是工具,而是累赘吧。”

上墙都能如履平地的人。

“挺好玩的,”顾北收起棍子放进包里,“留着给你备用吧。”

“我有,要那么多干什么,”何熠拎着棍子上的挂绳晃了晃,“一手一根我滑雪呢?”

顾北转过去笑了笑没说话。

上山的道并不窄,野草和掉落的树杈都被人踩着填进了泥土,潮湿的海风浸润着山体,土是实的,一脚踩下去鞋底还能粘几片落叶。

“从这儿上去,保底两小时能登顶。”江哥指着路口。

“那就是不能。”江天凯推了推眼镜。

“你小子一大早上跟我唱反调是吧。”江哥皱眉。

“不,哥你说的话从来就没在谱上,”江天凯揣着登山服的口袋,“我们都是没空锻炼的学生,爬山这种体力活跟一千米一样磨人。”

“行,那我慢点,”江哥说,“后边爬不动的吱一声我会等,别掉队。”

爬山对何熠来说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初中春游去过一个郊野公园,里面的山还挺高,但是人多路又挤,走到半路老师就让人带队下山了。

登顶的景色始终存在于他的想象里。

“还行吗?”顾北把他的书包向上提了提。

“这才哪到哪,半山腰了你再问也不迟,”何熠看了眼他身后的猫包,“而且你背得也不轻。”

“零食都搁你包呢。”顾北跟在他后面走。

“零食会越吃越少的,猫一直都那么重。”何熠说。

见顾北刚要开口,他补充:“没事儿,它睡着了听不见。”

“缺德,”顾北笑,“这会儿是真的。”

江天凯走在他俩前面几米的位置,胡思远跟在旁边拿着登山杖爬。

“涛人呢?”江天凯回头喊。

何熠回头瞥了眼:“人没丢,在后面。”

许尤爬得很快,跑到了江哥的前头。

“那个谁!给我慢点!”江哥吼了句。

“出来玩就跟打鸡血一样,回学校就半身不遂。”何熠望着前头树林里许尤被一嗓子喊住的背影。

顾北盯着脚下的路:“那你怎么不兴奋。”

“你不也是,”何熠弯腰停住步子,“等着,我喘口气。”

“一半的一半都还在老前面。”顾北抬头望着江哥有些远了的身影。

“我知道,路不长但这坡陡。”何熠把登山杖插在路边树根的缝里拄着。

“是的,这坡不好,”顾北站他身后,“怪坡。”

“滚蛋,”何熠笑着骂,“你到底是在怪坡还是怪我。”

“怪我,”顾北一把扯下他的背包肩带,挎在自己右肩,“你走前面吧,万一摔了我能捞到。”

这人动作跟贼似的,劲还大。

何熠朝他伸手:“走前面可以,把包还我。”

顾北抓着肩带没动。

风从林间刮过,掀起两人的刘海,鸟群振翅的响声从东边一直向西面的山头漫开。

“一个人扛挺没意思的,顾北。”何熠拔出登山杖,直起身,“我是走慢了点儿,但你不要鄙视人。”

“我没……”顾北半张着嘴。

何熠从他肩上卸走了包继续往上爬:“跟紧了。”

林间的雾渐渐重了,偶尔有阳光照进来时能看见空中飘浮的水汽,走了没几分钟感觉像刚洗了个澡。

“海拔刚过一半,”江哥看了眼手腕的测量仪,“咱搁这歇会儿等等后面那俩。”

“还以为你没发现少人了。”江天凯拧开水杯。

“废话,”江哥靠在一棵树旁,“昨晚过后我现在前后左右都是眼睛,哪儿我都能看得见,小子。”

“妖怪吧那是。”江天凯嘀咕。

许尤挨得近听到了,没憋住笑出了声,手一松登山杖往山下滚到了十米开外的石头那儿。

“靠,这东西也没长腿啊。”

何熠刚看到路中间横着根棍子,抬头许尤正冲他喊:“祖宗,帮我捡一下。”

半山腰的树林有个豁口,山下没有雾,能远远望见海岸露出的一角,翻腾的海浪一遍遍冲击着崖壁。

“再掉,我就捡点特产塞你包里。”何熠把棍子扔给许尤。

“没白爬。”胡思远抻长了脖子,拿着手机对着那个口拍照。

“走吧,”江哥说,“这个点等到山顶了景色更绝,而且没人,想拍啥拍啥。”

“不是说没人吗。”胡思远杵着没动。

“不是说不是景区吗,”许尤把登山杖架在肩上,“别告诉我这都是村民。”

天是晴的,但眼前的瞭望台挤了一堆长枪短炮的人在拍照,旁边臭豆腐烤肠烤玉米的摊位在叫卖。

“怪了,上回我来没人。”江哥咳了一声。

宁涛揉了揉眼睛:“爬个山怎么还回城了。”

“还好我有心理准备。”江天凯收起登山杖,排进了买小吃的队伍。

“哟,醒了,”何熠隔着透明壳摸了摸姜丝儿脑袋的毛,“被馋醒的吧。”

顾北找了块空地放下猫包:“有什么想吃的没?我去买,你在这儿给它喂点猫条。”

“不用,你是真怕我饿死,”何熠把书包摊开,“吃点果干零食,一会能少背点儿。”

“好,”顾北笑着拎起两个包,“去那边坐吧,那边没人。”

远一些地方的草丛仍是绿的,野草长得能挨到人的膝盖,风吹着蹭到腿上有点痒。

顾北停在一处视野还算宽敞的地儿。

“就这吧,还能看到半边的海。”他从包里翻出猫条,姜丝儿的爪子迫不及待开始捅网兜。

闹腾的人声时远时近会响起一阵,铺满阳光的感觉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感觉跟春游似的。

何熠盘腿坐着咬了口芒果干,“你以前小学初中都去哪儿玩过?”

“记不住,日子太久了,”顾北挠着姜丝儿后背的毛,“不重要的事我一般个把月就忘。”

何熠凑近:“真不记得假不记得。”

“真的,”顾北靠着书包往后躺,一手抓着姜丝儿的后脖颈,“不过你能报上名来的地方我估计都去过,上回的土坡除外。”

“这里草长,看不着人了,起来点儿。”何熠拍了拍他腿。

“眼睛不还在么。”顾北抬手捏了下他脸。

何熠指着另一边儿:“我说江哥他们。”

“看不着正好,”顾北压低嗓音,带着气声扑过来,“那就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靠,读点书吧你,说得这么难听。”何熠给他气笑了。

顾北把姜丝儿拎回猫包,握住他的两根帽绳轻轻一拉:“那该怎么说,让你高兴的事儿?”

“这句还成。”何熠的目光落在他唇间,掐着自个的手指没再继续。

“死角,我挡着你呢。”顾北又近了近。

“你又知道了,”何熠手摸过去搭在他腰间,偏头搂了上去,“算了,抱会儿吧。”

“你想怎么样都行。”顾北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

何熠顺势一压,将人推倒在草地上,顾北枕着书包仰起头:“这是什么癖好?”

“没躺过你身上,试试。”何熠把他衣服扯扯平,外套的拉链和扣子都给往边上拉了拉。

“铺床呢你。”顾北的视线跟着他脸转。

何熠闭眼一躺,脑袋枕在他腰上面一点的位置:“没办法,你这衣服老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硌人。”

“之前没听你说过。”顾北低头看着这人在晃的脚尖。

何熠往上挪了挪:“没事儿,也硌不死人。”

“你不抬杠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了,”顾北跟他一起晃,“要不然,以后我把衣服脱了你再躺。”

“你现在脱我也没意见。”何熠摸到他衣角。

“矜持点儿呢。”顾北笑。

“那不是我风格,”何熠撑起来翻了个身,“这边躺过了,换那边试试。”

“够宽敞么,”顾北摊开一只手臂给他,“这还送枕头呢。”

“赚大了么不是。”

两个人躺在草丛里嘿嘿地乐了老半天。

通往镇子的路比之前要平缓一些,背阳的山坡没有风,沿河的两岸开出了一路的蓝色小野花。

“你俩刚上哪儿溜达去了?”许尤趁顾北在后面给猫喂水,挤到何熠旁边。

“没哪,找了个人少的地拍照。”何熠说。

许尤拍了他一巴掌:“我滴个乖乖,重点不是拍照,我问的是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对他做什么?”何熠挑眉。

“都他妈一样,”许尤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俩做什么了没。”

“有,”何熠思索了下,“做了点让我高兴的事儿。”

江哥放慢了步子,回头点了一遍人数:“都跟上了吧,镇子还有一公里不到,我跟朋友打招呼帮忙订了家很火的烤鱼,过会儿到了能直接吃饭。”

“靠谱么?”胡思远偷偷问江天凯,“快两点了,班班。”

“这得看饭店下午会不会打烊,”江天凯握着登山杖边走边戳,连成了一条小窟窿,“水土流失有点儿严重了,这什么气候。”

“管它啥气候,我只想知道烤鱼是啥火候。”胡思远骂骂咧咧地跑到前头去。

镇子里的高楼很少,麻雀无所顾忌地停在路灯顶,除了高压电线杆从南拉到北越过几座山坡,一眼望去全是零星的斜顶自建房,每家门前都有晒太阳的人,坐着藤椅来回摇到几乎快要睡着。

“想告老还乡了。”江哥念了一句。

江天凯翻译给后面的人:“他说他不想干了。”

“我是老板,养那么多人呢,也就说说,”江哥指着前面的路牌,“拐过去就到。”

“累吗?”何熠挨在顾北身侧。

“还行,”顾北活动了下肩膀,“晚上不给它喂猫条了。”

“一会儿吃完饭咱俩换个包背,”何熠说,“有意见可以提。”

“哪敢呢。”顾北撇开头笑。

有点儿想退休了先(这是可以说的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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