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有些沙哑，标准的京话，听出来是个男音。

惊醒后坐起的身子被他的大力又按倒在红帐里，脖颈上的那只大爪像是就此要捏断我的喉咙，都能听到喉结有轻微咯吱的声响。

他穿着红色的礼服，半个身子倒在上面，快窒息的视线里看不清他的模样，条件反射的举起手想推开，却悲哀的发现由于他的紧力，自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瘫软。

他稳稳地就像座移不动的大山，见我拼命挣扎，干脆扑上来压着，换成用肘死顶紧脖，“呼呼呼”粗重紊乱的气息就在我的耳旁。

“你究竟是谁？”

我苦笑，他扼得如此之紧，我还有能回答出的反应？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那个一年四季只有春秋，不闻雪影，处处勃勃生机又宁静安祥有，从没怀疑过生我养我的故乡，在此刻却让我陷入一片茫然之中，一个接一个的瑰丽梦境后面竟然使我预先感知到后面故事的悲痛、愤怒，在他喝出那句“你是谁？”时，我有瞬间的当头棒喝，迷惘不已。

我是谁？我是来自西南边陲小小阳城的冷月还是高高在上天界末世的母神？

下一秒，我就又有了答案，紧扼喉咙只出不进的空气，证明我只是一个如草芥一般随时灰飞渺小的人类，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至尊神圣怎会如我的束手无策的任人宰割。

空气进不了我的身体，我很快地就如一条缺氧的草鱼，翻着白肚皮，任着要被剖开肠腹的上锅。

我没了悲伤也没有惶惶害怕，平静地等待花开过后的苍凉。

这次是真的会死了吧，会死了吧？

想不到我不是选择我的方式跟这个世界告别，而是死在这个像是在办天大喜事的地方？

这种喜庆的场景，竟然是为死人准备！我有些遗憾，无力的垂下手臂，眼睛越过那模糊的脸孔，定定的停在花帐顶上。

这花帐还真漂亮，大朵大朵金色绣边的花，纱料细腻柔软，按倒时有纱角从我脸上拂过，还有些微微的香。

“新娘子，花嫁衣，大红花帐屋里坐，娇娇俏俏不开言........”

这是小时常唱的一首歌，也不知是从哪学的？我一直想不清楚的是，新娘子为什么要穿花嫁衣？

现在的嫁衣不是红的，就是白的，哪有人穿花花绿绿的嫁衣？

可我现在懂了。

手腕从他肩上垂下时，我瞟到了自己的一段红色衣袖，那袖缎上就缀有一朵两朵跟顶上纱帐一模一样镶金边的大花，倒下时，我也听到头上有珠子碰撞的声音，硌得脑袋后面生疼。

是凤冠吧？难怪惊坐时，头总觉得重重的不舒服。

呵，想不到我是白色婚纱没穿过一件，要死了却一身凤冠霞帔的如待嫁新娘！

冥婚？

我鄙薄的笑了笑。

这种老了，还被人捉来配冥婚，也不知这次嫁的是老是少？有没有夏明生潇洒？有没有秦西风伟岸？有没有傅琛英俊？

手指无力地松开，“叮叮叮”有东西轻轻滚落地上。

本想看一看夏明生是不是真的瘫了？本想把东西送去那捧黄土里........

我想跟往事告别的，我想跟他说一声再见的........

纵然狠心，也是要跟他吱唔一句，怎么都不能像他一般........

欠了的都还是全还的好！

下一世再见，我要明媚如一株擎天的树，自在的沐浴在春光里，四处张扬我的骄傲，只俯视不仰望。

只是，现下这个情况，想还的再也还不了的.，也不知下世能不能如愿成一棵只俯视不仰望的树.......

也许，这样也好，这样真的也好.......

至少，生命弥散之际，想了那么久的秦西风终于来了，“小月儿、小月儿.......”他的吻凌乱在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点稀薄的空气从渐松的吸处透进要停止的心脏，我管不了背上的疼痛在这个瞬间，又是如何欢快地漫延进身体里的所有骨缝经脉，喧嚣作乱，喃语道：“西风，西风........”

耳畔有秦西风困兽噬人的嘶吼，头皮生疼，华冠崩塌，脖前绕成几圈的珠串粗鲁地四处纷飞，累赘的红色物件在空中片片........

一阵一阵熟悉的快乐成为遮天蔽日的惊涛骇浪，漫过心碎凝立的巨山，漫过挚爱顿失的惶恐迷茫，连那经文符咒锥心的疼全被淹没，眉眼间笑意深深，凝视着那张梦里千转百回思念无比的脸，娇嗔抚着他的头，“这一次，我真的长大了，你瞧，我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他怔了怔，惊疑的眸子叠出湿润的光华，略带僵硬的瘦削手指终于有些温柔的抚着那柔滑的颈部，突地脸色大变，兴致地猛地翻转。

虽然背上刻有经符，可这经符在傅琛落下最后一针时，已经收去了前面符文的痕迹，使得背上的肌肤就像没受过任何的伤的光滑。

昭坤说这道符文是为我这样的命格所生，魔根斩断，自然就会跟我融为一体，没人能看得出来。

可没人能看得出来的此人竟轻轻念出,“以吾之血，绝彼之缘.......”

他的声音不是我所熟悉的.......

我一下就呆懵，“唵、阿、微、拉、吽、嘎、佳、拉”,这个八字咒，刻前昭坤就已告知过，怎么在他眼里就是“以吾之血，绝彼之缘”？

热情过后，我的视线竟渐渐又有了夜视的能力，顿时就看了过去。

烛影下的身形清矍得如风吹就倒，精光瘦削的身体，一层薄薄地像是使劲搓一下就能破掉的白皙肌肤上半点凹凸淤结都没有，心猛地收紧，我睁大了眼睛，急切的想在那曾被捅过一刀的部位找出痕迹，可手才摸过去，就被一只钢爪钳紧。

“傅太太，恭喜你，爬床成功！”

不屑森凉的声音让我攀越到山顶的激动的心瞬间就沉沉地掉入暗无天日的谷底。

迷惑茫然的视线慢慢顺着结实的腰身往上，越过高凸的喉结，越过尖削的下巴，落到冰冷漠然的面孔，脑袋里“轰”的一声，手指不禁抓紧身下的褥被。

这是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眼睛跟秦西风的有七分像，额头、鼻梁、脸颊、肌肤却是我不认识的，年龄看起来也小了些。

明显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哪是阳刚健壮的矫捷雄鹰！

可.........

感觉不可能错！

不死心地颤抖着心虚的声音，我伸出手掌，捧着他僵冷的脸，“西风，你怎么变了模样？”

恼怒的神色不知为什么没像以前一样的大吵大闹？他冷静地盯着我。

就算没着衣缕的他，有些陌生，可那眼眸生气的样子简直跟原来一个样。

我不要脸的扑上去，紧紧抱着变纤细的腰身，急切的解释，“我没有对不起你，跟傅琛间也是有名无实，因为........”

“哈”他冷嘲的一甩手，一把扯过被褥盖到自己身上。

这把大力是我不提防的，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眼前立马晃出一片雪花，我惶恐委屈的缩在内里睁着泛花的眼睛看着他，见他扯了被子盖了自己，也想扯一些盖过来，可他力气很大，一点都没放出半块给我。

“事出有因，孩子没了，我发了疯，闯了祸，一直都是傅琛在.........”

“傅太太，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唐圣煜！”他讥诮地挑高一边唇角，一把揪着我的头发，拽到面前，俯下他森冷的面容，“我知道你是个神经病，可你还是要眼睛敞亮些，别总把睡了你的人都当成你那死鬼前夫！老实说，你的确跟别的女人有点不一样，可这不一样是什么呢？我想了一个月，使终找不出原因，不过此时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不一样只是因为你是个精神有病的人，所以你整个人都濛濛的让人有种怜惜、想去保护的冲动........”

他就像吃了只苍蝇般恶心地再把我的头发往下猛扯，使得我整个身体在他面前开了花般展现，轻蔑的道：“至于你和傅琛有无‘深交’，这与我无关.......眸底的厌恶越来越深，就像我是坨别人刚拉出被他瞥到的新鲜大便，“你别以为上了床，我就跟你有多深交？你自己没点素吧，这么老、这么丑，还瘪........”上下扫了一眼，有点要呕的表情，“今晚的事，我也看出来了，你也是被设........”怀疑的又瞅了我一眼，手上又用了劲，“别让老子查出是你跟傅琛设下的套！”

如此熟悉的说话方式，我忍不住笑颜逐开，头皮扯得快掉了，干脆顺着他的手就躺下，抢了被子把自己盖住，一只手温柔的绕到他的腰际，“你看你还不认，真这么生气？说了，我跟傅琛是清白的，你不相信我？”撅嘴道：“以前，你说过，你永远都相信我的，不认账了？还有，今晚........”

他暴跳如雷，一下就扯飞被褥，毫无怜悯扯起我的头发，我又回到先时羞耻的姿势。

耳朵里是他冷如冰渣的警告，“我叫唐圣煜！”

我瞳孔微微收缩，笑着的神情慢慢变冷，“你一直否认你不是秦西风，可你为什么会叫出秦西风曾叫出的呢称？”

“什么呢称？”他呆了呆。

“小月儿，你唤小月儿了！”

他虎目刹那大睁，怔怔看我的神情变得忽明忽暗，蓦地阴沉，手下一松，我掉了下来。

虽然是席地而铺的婚床，褥子够厚，却在落地的瞬间背上就像插着千把钢刀，拼命在凌迟着我的骨、肉，我疼得哼叫起来，不禁抱着肩膀翻滚，狂嚎，“啊.......”

他没见过我如此怪异的举止，手不由地就想伸过来，然而，下一秒，又一脸不可思预指着我的头，又惊又怕，“你，你，你是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