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茶,我并不擅长。
饮遍世上无数茶叶,苦、涩、回甘......求得都只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品茶,对于我这种不知风雅的寻常妇人来说,不过是除除水的腥涩。
茶之溯源,从古至今,除了是修心养道、附庸风雅,更有与它物合成不容小觑的疗病之效。
冷睛搬新居时,并没有用心去祛除新房里的甲醛,封顶没多久,有一天突然叫上我端了两盆烧得红旺的木炭进了散发着水泥、木屑和有些潮气的屋子里,炭火放下,关紧门窗的由着木炭吸了两天,就燃了炮竹,老老少少欢欢喜喜的搬了进去。
新建的屋子,再是熏了炭,空气中还是有呛鼻的异味。一个月不到,冷晴的公公、婆婆、连同她自己都因为喉咙不适住进了医院。
一查,全家患上了急性咽炎,几个人前前后后花了一、两万,出了院还时不时发作。
芷馨在州里读高中,回到县里也就住上那么一两晚,逃过了一劫。
而我,因为没钱去医,忍着喉咙的异物感,又喜欢早上醒来喝温水,把同事好心送我的普洱茶前一夜泡保温杯里,第二早睁眼就喝,喝上两个月,竟把怎么都好不了的咽炎治痊愈。
冷睛一家学了我,就再没犯过咽炎。
因此,普洱茶就成了我饮茶的首选。
泡茶前的洗茶也是最简单不过。
沸水进入,摇了几次,停了几秒,压根就是一种习惯,木晓如此说,我眼中略有惊讶,细想,到真的觉得自己是摇了三下又停。
心中浮起莫名的忧伤,他问我的话,很多年前秦西风也问过。
摇三下、停、又摇三下,不过是因为秦西风就坐在桌前,自己觉得好玩,才如此做的。
这世上有很多人会有偶尔相同的手势,我问也只是顺了句口,并不关心有人跟我喜欢摇摇停停。
木晓进来扫视的一眼,就已看清客厅靠墙一隅的茶架上满满当当的茶叶。
傅琛对夫人上心,他在公司就有所闻,一看架上陈列的都是最贵最好的普洱茶,以为我泡进去的一定也价值不菲,哪知我竟当着他的面,取了普通玻璃瓶里的散茶倒了进去。
这茶跟架上的那些明显的不在一个档次。
入口有涩感。
见我很享受的半眯着眼饮用,不禁撇嘴道:“我以为你喝的再怎么说都是贵的,这种不打眼的,是不是觉得我身份不够格,才拿来打发?”
七婶早就对他不满,闻之,抢过他手里的杯子,重重搁到桌上,“这是我们太太最喜欢的茶,先生都弄不到.......”
“很贵吗?”木晓不再针对坐在一旁虎视耽耽盯着他的七婶,好奇的问:“这茶明明没什么包装,不像贵的.......”又打开茶盖看了看红褐色的茶汤,“难道又出什么新茶?”
我心里一动,难道木晓懂茶?咽下嘴里的茶水,慢悠悠的道:“几年前市面上值八、九百一饼,没生产了,这是存茶,朋友从云南寄过来的。”
“你还有朋友啊?”木晓大睁着眼睛,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油盐不进、孤冷清高,自命不凡,让人讨厌得要命,居然还有朋友?”
我怔了怔,眼神凝视着杯中残留的那根茶叶梗。
是啊,除了傅琛,我还有这样的一个朋友。他不知是男是女,是秦家人还是他的手下?在泰国疗养的岁月里,每年都会给我寄茶叶。
傅琛暗地里让人去查,他希望我能跟云南的人和事断得彻底,我却在一次茶叶喝完后,婉转地跟他说,自己的出身永远都不能改变,就算换了个了不起的身份出来,遇到有心的人还是会查出我的过去,不如这次回来,全部了清,从此跟他无牵无挂。
木晓一提,我一下反应过来,这茶既然已经不生产了,这几年我喝的应该是老爷子存在军区别墅的那些陈茶,当时走时,已经没几饼........秦翰书听说得了高血压、还中了风,三天两头犯病、不是那种会偷偷摸摸的给我寄东西的人;向洁恨我克死秦西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的任着钟默把我关在精神病院,她不会寄茶;秦渺?秦渺更不可能,傅琛后来让人去找钟默的麻烦,发现钟默强行让我流产的事,秦家人都有份,就算知道钟默对秦家心怀怨恨,秦渺还是没跟钟默离婚,两个不久前还抱养了个孩子。
这些事慢慢想清,明白秦家人是彻底跟我决裂,把我踢出。
他们对我没有亲情,只有恨意,绝对不是寄茶来给我的人。
最后一次送茶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
他长得高高大大,一口地道的云南口音,面相憨厚,说是刚应征入伍就接到任务,让他专程送茶叶来泰国。
委托人不知,上级不知,见我都是偷偷摸摸的让矿区的工人传的话。
我不知这么一个纯朴的孩子怎么会跟一个老油条矿工挂上钩,又指明要找我?这孩子给我敬了个礼,多的话没说,就给我了一个U盘。
这是我在泰国收到的第二个U盘,第一个U盘是放在茶叶里寄来泰国的。
两个U盘一个是没剪辑过的我跟秦西风的所有出场,另一个却是秦西风送我的那个手机里,我清唱的《不归》。
送茶叶来的人知道我的喜好,也很了解我跟秦西风的感情,他们若不是秦家人,就只可能是骡子和铃铛。
我问过铃铛,铃铛是去过泰国,不过是受唐家人所托,悄悄潜进山,话都没来得及跟我搭上,就被山里的护卫发现,追撵回国。
至于骡子........
更不会是他!
我心里一片悲凉,眼前闪现出那张弯着眼睛,露着雪亮的牙齿、英气蓬勃的笑脸。
有些人,一个转身就会消失在这茫茫人世里!譬如秦西风,譬如麻哥,譬如骡子........
他们前赴后继的为国家做着伟大的事业,而我却龟缩在异国它乡,悲哀着自己的小不幸......
木晓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粗声道:“你是怎么了?跟你说话,发什么呆?!”
我看着这张佯装怒意的年轻俊脸,眸光里蓦地浮起一片冰凉,转头对七婶道:“昨天听人送参来了,我们中饭做参□□,我要请木晓吃饭.......”
七婶有些犹豫。
我这个态度明着是让她避开!
她不想离开。
傅琛不让我出门,意思就是不想让我见外人,我不仅把外人引进家,还不让她旁听,她不高兴的冲我念,“鸡要解冻,麻烦,那参也没泡.......要不,下午吃吧.......”
她的口气很生硬,目露警觉。
我不悦地沉脸,还没等我开口,木晓抢先站了起来,笑眯眯的对她说:“那就不用在家里煮了,我知道哪儿有好吃的参鸡!”
“不行!太太不能出门!”七婶跳起,犟嘴道:“真是吃的话,我也来得及......\"
木晓皱眉,“月老师是犯人?傅先生为什么不让她出门?我今天就是想请她出去吃饭,我看谁敢拦着她!”
“不行,不行,先生不放话,太太就是不能出门!”七婶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夫人小产了,经不得风!”
木晓愣住,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就对着我,愕然道:“你小产?”
我瞧着他面上像是有几分信服七婶,又看着七婶一副得意洋洋的不可一世,一股怒火从脚底冲到脑顶,“腾”地站起,视线莫名就变模糊,耳边听到七婶尖锐的惊叫。
自我清醒后,我就不想再由着自己怯懦的性子去活,七婶的无故诬蔑让我不由想起柳源站在“福宝斋”公厕前颐指气使嘲笑我的模样。
总是憋憋屈屈的活,我不愿意!
这世上秦西风压不住我、傅琛压不住我,柳源也压不住我,小小的七婶凭啥要胡编乱造、坏我名声?!
本是极小的一件事,我却有点控制不住的生出怒火,这几天心里隐着的委屈一下就爆发,想都没想,手就不由伸出去,掐住七婶的肩膀,把她拖到自己面前,摇着她,怒道,“你说什么?我小产了?我什么时候小产的,我怎么不知道?”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七婶不知为何脸白得像张纸,眼睛里全是惊吓着的恐惧,身子抖得像筛糠般,先是还轻飘的身子重得我抓也抓不住的直往下滑,嘴里嚷着,“祖宗、祖宗.......”
“膨”地隐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失控的情绪一顿,我回过神。
我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脾气会坏到如此地步。
我像个一点就燃的炮仗,一点点风吹草动的流言就想炸得所有人尸骨无存。
七婶瘫软的如一滩烂泥,坐在我的脚下,号啕的哭出声。而木晓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呆呆的瞪着我,手下是他摔碎了的杯子。
我不安地伸手想拉起七婶,七婶却满脸惊恐连滚带爬地缩进自己房间,“砰”的关紧门,上好锁。
瞧着她惊悚的模样,我心里又是一阵悲凉。
刚才,刚才一定又发作了!
这次发作,不仅七婶看到,木晓也看到了。
护我的傅琛不在,这次我要用什么话来圆场?
突然之间,我有了一种无人可解的悲怆,我成了这个样子,是从没料想过的,当下我只想躲进一个人迹罕至之地,没人关注,无人念起。
可天大地大,就算泰国那种终日不见一个人声的地方,傅琛都能找到,我还能躲去哪里?
我以为木晓会吓得跟七婶一样屁滚尿流的逃走,可我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手落在我的腕上,“走,我们吃饭去!”
他的声音尤带着些惊悸后的迟疑,我却觉得这轻柔的语调竟让自己的心生出一份勇气,转眸望他眼神淡定,顿时又心存感激。
头一次见我变异的人,平时就算再豪气干云,都会露出骇怕的样子,唯有他,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视线里沙发的颜色渐渐清晰起来,我猛然间看到光面的绒线里竟暗藏有金色的丝线。
这清新的浅绿色靠垫是我在家装市场亲选的,讨厌繁琐的花纹才选了光面的。时到今日我才发现那绿色的光泽里竟隐隐透着橙色的影子,这些浅浅的橙色竟让平淡无奇的一个死物在这深秋的天里让我瞧出春的迅息。
半天的不答话,让木晓的眼神摇曳起来,他渐渐的有些坚定不下来了。
他期盼的需要我立马答复的表情使得我心情大好,于是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笑着对他说:“ 那你再等我几分钟,我好好化个妆......这顿我请.......”
“好。”他若无其事的放手,却呆呆的没有坐下,目光深沉的朝前避开我的视线,见我要隐入楼梯口时又大声问:“你家扫帚在哪?”
眼角潮湿起来,心里不知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这一句淡然的话悄然而逝,我笑道:“你往左边去,应该收在那了......”
等我再次下楼,客厅里已经收拾干净,木晓摸着脑袋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讪讪的朝我一摊手,道:“怎么办?你们家‘佣人’提着个大箱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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