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瞄了瞄眼前的这个男人。
说实话,我对他言的只需二十分钟,就能赶到距离这,有二十五公里的,州一中路程,深表怀疑。
五短三粗的身材穿着件质地廉价的墨蓝色短袖T恤,顶着张晒得黑红锃亮的脸,扯着他的嘴角,露出一口参差不齐,暗黑的牙。
这人有一种憨厚老实的本分感觉。
他的口音带有地方方言,有些吐字不清,眼眶里随意溜转着眼珠,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这是南方。
虽然,日头正晒的时辰已过,可这天气,自打年后就一直暖个不停。
四月进了没几天,温度都快窜到三十度,整个州县提前过上了夏天。
三十出头的他,脸上、脖颈上、晒得红亮快破皮的半截手臂上,都还有亮晶晶的汗珠滚下来......
我是个思维活跃的人,站在阳光晒不到的地方,脑补着,这人在大热天出来找活,或许是因为家中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或许有一对正在奉养的白发双亲......
衣着、长相、带有地方特色的口音、诚恳的眼神、还有......身下那辆破破烂烂的黑色电动车,都能让我的心,油然升起一种怜悯。
生活,对于没文化没知识的人来说,恐怕也就只有出卖自己的苦力,才是能活着下去的唯一出路。
同情归同情,我还是警惕、犹豫、迟疑地盯着他。
世道不太平,又是在下午,谁知道上了他这个车,他会不会把我拉到某个荒郊野外,对我肆虐洗劫一通?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听说过!
还是算了,过于冒险,或许芷馨的班主任能多等我一会......
我抬起脸冲他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神紧张又盼望,瞧我挪动脚步想走,一丝懱视猛地从他眼底掠过。
“......”我顿足。
哟,被人瞧不起了?!
我受不得激!
他的藐看让我的心极度不舒服。
我不是付不起这五十块钱,而是觉得二十五公里路程,只需二十分钟......呃,好吧,经过我俩的讨论、路程在他的口里变得只有十八分钟了。
这十八分钟,要通过州府的下班高峰期冲到学校,太玄!
他居高临下瞧着我,我不知哪根筋搭了铁,没有不屑地甩头就走,反而摇了摇头,贱贱地回了一句,“五十太贵,四十拉不拉?......”
他愣了愣,眼神里涌出一丝惊喜,拍了拍身后的座位,表情变得大义凛然,“上来,保证二十分钟把你送到学校......”
“......"
不行,不行,你不能坐,二十五公里的路程二十分钟是到不了的.......这是黑摩的,又破又旧,连个安全头盔都不给你......冷月,收住脚,别上去......
尽管,心里那个警铃大作的小人人,努力地想把我的脚,禁锢在地铁口还有些发烫的地上,我还是赌气般地把我的腿搭到了电瓶车上。
......
四个小时前,芷馨的班主任给我打来电话,结结巴巴的,“夏芷馨妈妈,你家芷馨有点不对劲,刚才用剪刀割了自己的手......幸好没什么大碍.......你还是把她接去医院检查下吧,快高考了,她可能压力太大......半个月没跟舍友和同学讲过一句话,独来独往的.....”
她压低她尖锐的嗓音,语气略带尴尬,“我估计......心理有些障碍,我......我只是稍稍问她两句话,她就哭得稀里哗啦,现在是躲宿舍里,怎么都不来教室上课......”
我一听,焦急起来。
芷馨是我的唯一,昨晚打电话给我时,还跟我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就用剪刀割起自己的手?
其时,两个月前。芷馨跟我抱怨过,说,在宿舍里睡不了觉,总觉得耳朵里有声音在响,心里烦躁。
她不喜欢,她的舍友琐碎的话超多,还在她半夜睡着了的时候,不是丢书就是砸笔的把她吓醒;她不喜欢,她的同桌,背着她跟周围的同学互传小纸条,还用奇怪的眼神瞧她;她也不喜欢她的班主任,她觉得她势利,只跟男生关系好,对她这种学习不上不上的女生爱搭不理......
我只觉得,是夏芷馨,在疑神疑鬼、无事生非!
她今年刚满十七岁。
三年前,夏芷馨第一次离开我独自去市里上高中。
她的身形遗传了她的父亲 ,高大。脸型精致小巧,五官除了眼睛,都完美的避开了我所有的缺陷。
她漂亮得让人转不开眼,却又懂事聪明,学习上从来不用我【操】什么心。
夏芷馨有一丢丢的洁癖,总喜欢把她的物品收拾得整整齐齐。
放下电话时,我各种猜想:她现在跟舍友闹了矛盾,一定是跟宿舍乱糟糟的生活有些关系....... 她进的是州府唯一的重点中学,州、市、县的拔尖苗子全在里面,学校学习气氛浓重,她,压力大......一个人心情压抑,一时渲泄不开,自然就会影响到睡眠......
这般自以为是地在分析她的心理,宽慰着自己。
有时候也能听她有意无意的说,自己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每天除了只跟我打电话撒撒娇外,身边,别无她人。
我一方面,对她不合群的状态有些诧异焦虑,另一方面又埋怨她,把自己封闭起来,高高在上。
我忍着想立马过去揍她的冲动,在电话里苦口婆心,“馨儿啊,你要跟同学相处好,说不定将来人生路上,她们会成为你一生最好的朋友......你要多看她们的优点,要多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对?......”我长长的叹气,“你在家里时就瞌睡大,若是她们十二点过了还看书,让你睡不了觉的话,你就等她们都睡了后,你再睡,千万别跟舍友吵架......”.
夏芷馨从小就挑剔得要命,能让她跟袜子、内【裤】混在一起洗、用过的卫生巾藏床下的女生,住了两年算是了不起的进步了。
“没人跟你玩,你就自己看书、学习,反正也就一两个月后高考,过后就互不相识......至于同桌背着传小纸条,你不要理会,说不定是别的事,不一定是针对你......班主任嘛,只要你学习名列前矛了,她自然就会注意到你......”
“......可是,妈妈,我也想周围的人能关心我,能抱抱我......我天天去哪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玩,我好孤单......老师跟我说,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交朋友的,让我不要太在意周围的......”
“妈妈,我是活在一个集体里,不是在单打独斗。她们为什么眼睛里都看不到我?我每天都在做作业、做作业!从早到晚都是刷试卷做考题.......”
夏芷馨在电话那边哭着吼,“我就想晚上,能早一点睡觉,可她们没有一个人会考虑到别人要休息,她们一直发出声响......我到现在都还没睡着......她们每一个人都理直气壮的,我都跟她们说过,让她们十二点半以后,声音小一点,可没人理我......我贴了小纸条在寝室门后提醒,也没人应.......我已经好几天,没半点精神能上课了......连我的朋友都变得奇奇怪怪......”
我唯有安慰。
侥幸地想,市离县要好几百公里,我不能丢下养家糊口的工作去市里陪读。
“妈,我脑袋里都是声音,吵得我好烦......妈妈,我想回家......”
凌晨四点,夏芷馨发来短信。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时间还不睡觉的孩子,潜意识里,觉得芷馨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太挑剔,太敏感。
隐隐地心里又有些怒火,芷馨太不懂事了!
她觉得她妈妈我活得容易?
夏芷馨五岁起,我就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她养大,马上就是个大人了,怎么在这节骨眼上闹起脾气要弃学回家?
“回家?好啊,你要想好,你高中都没毕业,回到这个半点出路都没有的小镇只能等着......结婚......”
“你要让别人决定你的命运?还是想复读......”第二天中午,芷馨打电话回来时,我开玩笑的说。
“不行!”我能想像,夏芷馨在那边急红着眼,咬着她白得发亮的小牙,“......两个月了,我一定会撑过这两个月,妈妈,就算所有人都不理我,不跟我玩,睡不了觉,我都会熬过去的,你不要担心......”
......
芷馨说完这话的二个小时后,我就被老师从三百公里外请到学校。听班主任在电话里说,芷馨的同桌只是轻微的挂伤,面她自己的手背上有三道流血的伤口。
坐在客车上,我细细回想这半年来芷馨的变化。
她,早就厌学了,可她好强,又不想让我伤心,勉强着自己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了三年,容忍着舍友的邋遢、朋友的不尊重、班主任的势利.......
一向温驯胆小的她,居然已经走到,要用剪刀伤己的地步?
......
我这个妈妈,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孩子都病成这样了,我还以为她娇气!
我倒吸了口气,隐隐约约的明白夏芷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我们家族有个秘密,魔咒!
我曾经打败了我的家族魔咒,获得了新生。
而如今,这个的魔咒缠上了我的女儿,它像对待我一样,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的孩子的理智,想把她毁掉。
我,绝不会让它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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