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厌听得牙疼,他一想都知道闻人得愿知道的过往里到底都掺了多少水分,但闻人得愿他是真的信啊!
“我知道御无尘或许的确过得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苦,但他的确有受苦,不是吗?”
闻人得愿眸光温和,了然而又温柔,“他受了一分的苦,哪怕是夸大成了十分,难道就能因他的夸大而抹消那一分的苦楚吗?”
“我知道他过得艰难,我心疼他,希望他少受些苦楚,这就够了。”
归厌哑然。
这就是闻人得愿如此纵容御无尘,纵容御无尘那些后辈们,纵容他的原因吗?
因为那些夸大其词里的确有着一份真。
因为玉玄当时的确是想要救他的。
“玉琰,修行不易,重修更不易,”闻人得愿目光柔和、循循善诱,“所以,放下吧。”
“我和他并非爱到生死不离,但我们一道长大,从出生到死亡,他也早已成了我的骨血,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归厌沉默。
他低下了头,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缓缓地,久久地,心不在焉。
“玉琰。”闻人得愿轻声。
“……但他已经死了。”归厌执拗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好了,归厌心想,御无尘长御无尘短的听得人厌烦,但好歹他知道了,闻人得愿怜小惜弱,最受不了人对他示弱。
果然闻人得愿眉眼一颤,最后那句已经含在嘴里的话到底是说不出来了。
“……罢了。”
“我乏了,你——”
他本想着让归厌出去,可看着他垂着眉眼,小小一团,默默垂泪的模样,又转了话头,“等到了新九州再叫我吧。”
尽管是想着打消绮念才说的,可他说了这样多,的确是伤了这孩子的心了。
既然归厌想留下来,那就留着吧。
反正这屋子宽敞,也……不碍着他啥。
飞梭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飞梭离开南湘,穿过荒漠,进入北塔,也再没有任何额外过界的交谈了。
归厌还是忙里忙外,出境入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给自己和屋里的闻人得愿编造了各式各样的出身和彼此关系,不限于夫妻、契兄弟、兄弟、师徒、父子……
但归厌还是一天比一天恹下去,像是失了水的花束,蔫答答的。
闻人得愿都忍不住愧疚起来,想安抚下他,伸出的手却又迟疑不决。
归厌抿着嘴,眼睛红红的,倔强而又坚强:“师尊您摸吧,我知道的!我不会误会的!”
闻人得愿:……(默默收回手)
一天又一天,等飞梭经过北塔中段时,闻人得愿终于忍不住了:“玉琰,那你想要什么呢?”
归厌瞥他一眼,蔫兮兮的。
——他想要的你不想给。
闻人得愿彻底没话说了,他的确愧疚,可这孩子意欲犯上,难道他就得如他所愿吗?
罢了,他管不了!
反正再如何玉琰也不是个真·十岁小娃,他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就在这样一天天沉郁下来的氛围中,终于,新九州到了。
新九州是被闻人得愿百年前一剑劈出来的一块大陆,刚劈出时,剑痕所至勾勒出了一块恐怖的封禁之地,使这块大陆与本土直接断绝,数十年间剑痕交界处寸草不生,但生命是顽强的,如今大恐怖褪去,一眼望去,草芥青青,剑痕外十数公里外也有生灵在繁衍生息了。
但纵使大陆被切割开了,他们的独立性却并未得到原本国主的认可,目前依旧被分别归为北塔、北谷。
不过,是北·北塔,北·北谷。
——这是一块管辖混乱的地界,被所有故土所抛弃,却又被所有的故土所压榨。
“北塔不承认这里的人是北塔人,但在服役、被南湘压榨的时候他们又成了北塔人。”
归厌向闻人得愿介绍。
这信息是他整合得来,没有被切实验证过,但归厌认为**不离十。
“那位我们见过的,在华阳城镇守的‘故人’就是这样的一位‘北塔人’。”
“正因此,新九州的人大多团结,且并不认为自己是北塔/北谷人,而自诩为新九州人,他们人少,互相熟知,而且新九州地产贫瘠,只有从新九州出去的人,和被征召离开家园后回归的人,根本不会有外人试图进入新九州,所以,到了那边,我们之前那一套就不管用了。”
归厌语气沉沉,但下一秒,他便轻而易举地拿出了第二个办法:“所以,这次我们是来寻找出身新九州,被一同遣返的故人的。”
闻人得愿从脑海里翻出一个名字:“北惜漠?”
归厌瞪大了眼,他在华阳城住了三天都不知道那两人分别叫什么名字,只隐约记得送他法器的人姓钱还是名钱,闻人得愿是怎么知道的?
“记住别人的名字,不是应有的礼节吗?”闻人得愿理所当然。
归厌:……那种无关紧要的过路人他从来不记的,反正到需要用的时候他也不需要说人的具体名字就能解决问题了。
但归厌还是有些好奇:“难不成所有你见过的人的名字你都记得吗?”
闻人得愿答:“全部都记住那也不可能……”
归厌松了口气,他就说……
“但九成九的我都记得。”
归厌:……够了。我说,够了。
无论归厌心中怎样想,但有了一个名字还是能让归厌更好的开始他的表演。
很快,归厌便将自己演绎成了因被北惜漠救助而不惜千里迢迢来感谢他的遇难者。
有亲自与北惜漠打过交道的经历,在华阳城待过的那三天作为素材,再加上路上遇到过的那些人们在归厌刻意的打听下透露出的那些信息,很快新九州的人便认可了他和他的师父,尤其是北家,更是将俩人奉为了座上宾。
——他们希望能够从俩人口中听到更多有关北惜漠在外的消息,好证明北惜漠不是逃兵,不是没骨头的汉子!
——在遣返潮中,北惜漠没有回来,且在北塔来的报信人口中饱受污名。
归厌很清楚,北惜漠是回不来的,他或是死在了华阳城灭口中,或是被收编,自此隐姓埋名,再不得归故里了,不然他也不会选中北惜漠来编造谎言。
但污名,却确实是北塔过分了。
看在北惜漠如此贫寒却还主动给过他见面礼的份上,归厌也不是不能帮他洗刷下冤屈和身后的名声——反正不管北惜漠本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现在他都“死了”。
“我师徒本是特意来向恩公道谢,可不想恩公……”
十岁的小孩子稚气未脱,说话却老成真挚,“那这谢礼就转交给他的父母亲族吧!”
北家人连连点头:快去请惜漠爹娘来。可真是祖宗保佑,惜漠那小子救了个知恩图报的真·公子哥儿!
“我听说有习俗说葬礼礼金是不能后补的,不知你们这儿?”
北家人感动得连连点头,尽管谢礼数额实在庞大,看得他们着实眼热,但他们这儿的确是有这礼数,他们可不能为了些许……这巨额钱财而自污了北家形象!
“还有,能否允我去见上恩公一面,送上些花束?”
送花?
北家人连连点头:送花好啊、好啊!是该让大家伙都知道知道,啊,不是,是该送他们家英杰一程!
但他们点着点着,忽然想起一事儿来,碍于名声,此前就连北家也没想过要大肆安葬北惜漠,所以北惜漠的身后事办得简陋非常,连个碑也不曾明目张胆的立。
北家老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连连点着的头立刻变成了摇头。
“且慢且慢,贵客舟车劳顿,且先歇息上一晚!”
北家主事人忙到,“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新九州没甚好看的,让家里小辈带你们去市集上逛逛。”
这是要连夜重修坟墓了,北惜漠父母泪眼涔涔。
归厌心中则了然点头,故作小儿好玩的性子扑进闻人得愿怀中,又去拽闻人得愿的袖子:“师尊,我想去逛逛!”
新九州理应是无人认识闻人得愿的,所以闻人得愿难得出了飞梭,出来松快松快,正好饰演归厌那宠溺徒儿到为了徒儿一愿而不喜千里迢迢来送谢礼的师尊。
但为了保险起见,闻人得愿还是在归厌的建议下蒙上了一层面纱,面纱下影影绰绰,空灵飘渺。
闻人得愿微微颔首,垂下的面纱落到归厌脸上,凉凉的,滑滑的,归厌看得有些痴了。
【解筮瓛说你前尘的联系就在这儿,你也的确是该去逛逛。】
——万一就在这所谓的市集上撞见了呢?
受到传音,归厌瘪了瘪嘴,松开了闻人得愿的袖子,却没有顺着闻人得愿的动作下地,而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师尊和我去逛吧!”
宠溺徒儿的师尊此时自然是不能将人给丢下的,闻人得愿骑虎难下,只得将人抱好。
和他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闻人得愿似乎很擅长照顾人,至少,很擅长抱孩子。
归厌窝在闻人得愿的怀里,清冽而又温暖的气息来自四面八方,只觉得安心又牢靠。
“我们走吧!”归厌高高兴兴地望向一旁等候多时的北家少年,“烦请哥哥你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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