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嗓音不高不低,清晰的回荡在擂台上。
霎那间,清风掠过,他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温柔?和善。
两界水火不容是千年共识,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各派长老纷纷抚须,神色意味深长。
复杂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起来,晴云嘴角不自觉抽搐——大喜失言,大逆不道。
这下他有些庆幸没人了。
擂台上的少女,或者说少年,在所有人都注视下,不由一顿,沉声又道:“晚辈只说旧友,也仅旧友。”
祁阮站在原地一直没吭声,过了一会,才诡异地皱紧了眉,眼神亦是十分的微妙复杂。
不过他能做的也到此为止了。
打到现在,留下的已经是各派翘楚。
晴云的手在石牌上乱滑,从选址来看就知这次的比武确实下了血本,有不少天材地宝。而越好的名次,便得的越多。
“看什么呢。”靖羽凑过来,看清楚之后淡淡道:“怎么是她啊。”
晴云正在一旁思付,听到这口气下意思开口:“怎么了?你和她认识。”
留影中赫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修,肤白貌美,生的一双无辜的下垂眼,笑容甜蜜,
手中拿一把缀满繁花的薄纸伞,娇俏可人。
“落花楼的秦免歌。”靖羽沉声道:“现在是榜上的第四名。”
“哦。”晴云应声道。
在前世时,晴云只听说过她,并未真的见过本人。
竞争如此激烈,一个秀美温柔的姑娘有如此能力值得钦佩,尤其是秦免歌此人,行事也极利落,不娇气,因而也十分受欢迎。
“哦什么。”靖羽看着留影,转头又看向晴云:“你有没有觉得她的对局都很不对劲?”
晴云下意识的看向靖羽。
少年眼睛乌黑透亮,说的什么认真。
“我没看出来。”晴云诚恳道:“反倒是你像是夺舍。”
比如,仇恨。
和平日的良善多话判若两人。
晴云虽然有些无奈,但也不得不承认,靖羽闭嘴不是没有原因的,曾经切磋时,靖羽嘀嘀咕咕,晴云听烦了就往他嘴里弹山楂,靖羽呼吸不上,差点卡死。
这之后靖羽很少在打架时说话了。
也可能被坑的多了的直觉。
站在一旁的靖羽一脸深沉。
这几天晴云一直是少女身形,气质过于孤高,不笑时更是疏离。
——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危险。
“靖羽,你已经第二了吧。”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已经足够去第二轮了,还要比?”
晴云已经心满意足,剩下的约战能避则避,他的名字也一直保持在末尾。
“比,你怎知道我不能得第一。”靖羽毫无犹豫,略有鄙夷的暼了晴云一眼:“我来此处就是为了荣耀。不像你,一点追求都没有,我都看见了,你还在我的场上赌博。”
这些宗门翘楚,或多或少都能和靖羽想到一处——成为名誉的中心能带来宗门的繁荣。而他们仙姿卓绝,最容易走向道法的辉煌。
他们从小便被寄予厚望,师门相携,自然是不肯轻易止步。
晴云忽然理解了自己同他们差距在哪里——琅韵不会有期望,他想要的,想做的,从来都是自己去,身体力行,所以剑仙之名响彻四海。
他给了晴云最大自由,也给了最大约束——晴云再争再抢琅韵都未看过一眼,从一开始他便活在莫须有的认可之中。
同那些宗门翘楚,确实是完全不相交的两条路。
“靖羽啊……”晴云喃喃自语,不曾忘记前世对他的陈述,早陨的天才。或许宗门当真对他有所期望。
擂台上一群少年少女各色法器交织,有真性情,风风火火拼至最后一刻。
最终定榜时,第一名毫无疑问,是顾长云。同前世一样。
他的手有问题,却仍不妨碍。
而第二名,变成了靖羽。
第三名是秦免歌。
晴云看着自己卡在第十名的代号,先前争论他与秦免歌谁强谁弱的问题,已经不攻自破。
只不过扫过评定者时,有些触动。
瘦劲的字体透过墨痕,眼前便浮现出司九婴操劳的背影,不禁发出一声感叹:还真是辛苦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玩的开心吗?”霎那间晴云脚底发寒,浑身一僵,仰头便对上一张神色恹恹的脸。
司九婴面色不善的站在廊上,冷冷看着他。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靖羽对决刚罢还未归,眼下只他一个人。
晴云思绪戛然而止,大脑空空,当即站起来僵硬着四肢行礼:“尊上啊。”
气势汹汹,倒与前世的魔尊有八分相似。
手足无措下,这个想法便在脑子里盘旋了几圈,晴云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几步,替司九婴理正衣襟。
最近不是躲我吗?怎么又惹到了。
司九婴现为一国的相师,直觉极其敏锐,一点诽腹的余光都被捕在眼下。
眼看着晴云眼神飘忽,手法却很娴熟,仿若千百次如此这般,脸更是阴沉起来。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梦就是梦,可不过短短几年而已,竟然就这样开始重叠,看见那套剑法,他几乎要无所分辨了。
晴云如梦初醒,头皮一阵发麻。
他刚刚在喊什么……
不过如今也算是红袖添香……等等,现在不想这个。
晴云摇摇头,他还是被司九婴气势给带偏了。
理智告知晴云他如今已是国师,不必卑躬屈膝也不要剑拔弩张,但他一想到司九婴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有些腿软。
这明显走神的样子,在司九婴眼里,更是令人生气。
他几乎下意识的抬手,一道真气偏涌了出来。
而晴云的想法未消,便本能的迎合上了那道掌力,掌心触及时,那道气劲竟然尽数化去。
这也是妖兽的咒印。
眼见晴云的路数,司九婴瞳孔微放。
魔域的招数,可以学,但咒印却是独特于妖族的天赋,即便没有妖气也瞒不过司九婴。
还有那套说辞。
司九婴闭了闭眼。
又想起几日前,不少弟子围堵门前,他们说——道真姑娘入魔了,国师且看看。
还有一部分说道真公主大义,万法归宗,魔剑怎么就不行。这一部分,被司九婴简单归为差生办法多,多派他们学些本门的法术就可以了。
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司九婴并非不知道。
但他未能想到,晴云远比他所想的,所看到的,更加越界。
想到这里,他脸色更加不好。
“你瞒了我些什么?”
晴云从司九婴的怒火里参悟出这么个意思。
这又要从何说起。
不过,到底是自己失言在先,也不能毫无表示。
晴云以一个极其迅速且标准的下跪后,拔腿便跑:“对不起大人,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你相信吗。”
不过他的说辞,某人似乎并未领情,陡然厉色道:“道真!”
只是下一秒便有灵箭自房中射出,沛然灵气划过,对一位红剑少女穷追不舍。
真体贴,如此心急都未叫他晴云。
这方向全然走向擂台正中,众目睽睽下,赤剑陡然高飞,垂直再倒转,晴云脚步不停,如流星划过。
顾长云道:“这是?”
靖羽一愣:“雅卷?”
刚刚晴云是不是故意把箭往他和顾长云脸上引了。
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顾长云轻笑一声,缺月应声而去,原本御剑就求快不求稳的晴云身形一晃。
虚虚落到了不远处的房檐边。
晴云骂道;实在小气。
一路上众人纷纷仰头:“道真仙子?”
秦免歌自伞中抬头:“跑的太快了吧。”
一看那衣摆飘飞,四处逃窜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等到剑失飘散,晴云才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银针吹了吹:“司九婴你现在在做梦呢你知道不。”
他想了几个借口,但说出来时自己都笑出了声。想来想去,他放弃了,现在还不是坦白的好时候。
众目睽睽下,堂堂国师必然不屑同他一介小辈计较。
司九婴脸色铁青的化去长弓,余光暼向原先晴云所坐过的位置,视线逐渐模糊。
一次两次不过做贼心虚,有的是办法再问。
石牌之上。
——靖羽,我楼里有人没?
——你现在好歹外貌是个女孩子,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名声吗?我不知道,我不要看。
——师尊给了我一本绝世秘籍,你去不去。
——……等着。
消息迅捷,方便好用。
晴云从未如此感谢过制出石牌如此神器的人,他对司九婴死生追随不假,但人都有秘密,比如那点压抑不住的钦慕之心。
眼下他从或许与魔族勾结,又多了一个或许也同妖族鬼混。
可那仅仅是同司九婴交手时的本能,并非有意……
——没人,你回来吧。
——哎嘿,好师弟!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晴云才从门外冒出头来。司九婴已经走了,只是他这个反应,该不会是,如他一般都是重生吧。
想到自己前世种种,毫无底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晴云有些忧心忡忡。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经不去在意,曾经死在师妹剑下也无多感触,但是死前所感受到的司九婴流的眼泪,他铭记于心。
想到律堂一别,司九婴发红的眼尾。
这一伤心,连脸都憋红了些许,眉峰皱在一起,好似淋了一场莫大的雨,还有那极不相称的神情,最是令人动容。
他不希望司九婴承受莫须有的悲伤,但隐瞒或许更加卑鄙。
他在动摇。
晴云平心静气,脑中一颗菩提拔地而起,郁郁葱葱,一位小沙弥漫步其中,喃喃自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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