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苏家
弯月当空,谢玖俯在石桌上手中拿的酒杯映着弯弯的月亮,他的声音带着酒意却未渲染在脸上,“我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孩,你父亲还未生病。”
轮椅上的苏璟深深的看了眼谢玖不太明白谢玖找自己喝酒就是为了诉说往事,浅浅的嗯了声回应。
昨夜里他那吊着一口气的父亲死了,这事大哥二哥操办他也就走个过场。
谢玖托着下巴笑着看苏璟,好似是醉了,眼底里淬了笑意,“我和你做交易因为祸不及我,平津御鬼苏家欠闻玉的,天下的,永远都还不完。”他眼里映着月亮余光却在观察苏璟的神情,“即使你父亲死了,后悔了。”
天枢阁当年的事参杂的家族居多,而将闻玉带走的是平津苏家苏璟的父亲苏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闻玉后来便给苏淮下毒,之后这人半死不死的吊着一口气,记得苏淮要死不死的跪在自己闻玉身前,求闻玉杀了他。
当年谢玖就坐在房顶上,荡着脚看似没心没肺的看着。
闻玉迟迟没动手,苏淮跪在地上人抬头时眼泪七横八竖挂在脸上,年幼的苏璟也跪在地上哭着扶对他并不关照的父亲。
谢玖看的发闷,脚踝上的铃铛不再响,飞身带着闻玉便走了。
“平泽君求什么?”苏璟的声音像是被夜浸了似的。
谢玖脸趴在桌子背对着月亮,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苏璟笑,恰此时神识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面色不改,“往大了说天下皆安,往小了说此事必不能重演。”他一开始就将自己目的表达出来,结果昭昭显出。
我推苏家冲出现在泥泞,往后苏家就要守规矩,不然你苏璟的命便送我了。
凡事提前讲清,会少很多麻烦。
苏璟闻言抬眼对上谢玖,这人身上浑然天成的散漫消失的无影无踪,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奇怪的真,他终于饮了口手中一直抱着茶盏里的酒。
*
巷道上面铺设的竹竿结着红色的小灯笼,地面拢着大片红色,红灯笼微微晃动地上红色人影的头发被风卷起,沈喻从看着巷子尽头,安静不似平常,他却问,“解药你直接吃了吗?”
闻玉仰头不知道是在看星星还是灯笼,“吃了。”
“怪不得亲的时候一股子苦味,在龙骨窟的时候。”
旁敲侧击提醒两人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沈喻从避开闻玉投过来的眼刀,悻悻然从闻玉身边走过敲了了敲那户半截藏匿在黑暗处朱红色的大门,借着月光闻玉看着大门四角檐窝着团了吧唧的黑影。
遥遥中黑影也在看着他,那小东西估计是被威压给骇住了,一个骨碌翻身藏起来,时不时探出一个脑袋,闻玉对着他招了招手,接着听见沈喻从喊他了一声,再抬眼那小东西消失在视线中。
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沈喻从现在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看见的一瞬还是吓了一跳,他低头看着那奇异的长脱节的脖颈,一时担心头会不会从脑袋上掉下来。
声音像是断弦的琴,漆黑的眸子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进来吧。”
两人刚来离洲城,未行至几步,便被一阿婆揽上了,说着主家入了邪祟恳请二位仙人帮帮忙,别人的生死左右和沈喻从没关系,他自身难保,没道理再去兼顾别人的生死。
可闻玉当着他的面应了下来。
那阿婆说完便塞给闻玉一张纸条和一袋银子,揣着手离开了,沈喻从不理解这种行为,抱着手看了眼闻玉手里的纸条上写着林府二字,目光落在走路一拐一拐的阿婆的背影上。
目光下移,那双腿扭曲的很,好像生来不灵活,更多给沈喻从的感觉是硬接上去的。
怎么可能会用活人的腿,他可真是疯了。
除个邪祟罢了,应当不会耽搁太长时间,两个人先找客栈休息,期间闻玉趁着沈喻从睡着出了趟远门,到晚上两人才一路打听到了林府。
刺耳的门作声响起,诡异的气氛像是墨滴入清水中逐渐蔓延,迎他们的一小侍女涂着鲜红的口脂,沈喻从看着那一开一合的红唇错愕地看向一边的闻玉,来错地方了吧?
也就那么一瞬他又从心里接受了这个事实。
侍女说什么他也没听清,便和闻玉跟了过去。
走廊暗的人心发慌,沈喻从道,“林老爷呢?”
侍女闻言僵硬回头,像是听到了极其害怕的东西,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脖颈扭得咔咔响,“我不知道,我不清楚,这些事你还是一会去问夫人吧。”
沈喻从:“......”
闻玉好整以暇地摸着沈喻从乾坤袋里的小木槌,小声的捶着肩膀,时不时看眼沈喻从和侍女。
二人接着被引入一小院内,侍女停住了脚,偏头示意二人进去。
沈喻从看着小院环绕着黑色的气,连带着那月季的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什么颜色,自己进去估计要被腌入味了。
他扭头和闻玉对视一眼,这可不是一般的邪祟,应该交由沧澜山或者神谕陆家,云崖那些大门派前来解决,他俩来这里可能要白白送命。
闻玉却伸手拽着沈喻从的衣袖,沈喻从下了禁言咒,拽着人进去,“走吧,沈喻从。”
一向都是他拽着闻玉的,此刻多少有点不适应。
禁言咒自沈喻从踏进小院闻玉便撤了,沈喻从拧着眉头瞪着一边揪月季花瓣的闻玉,还有闲心揪花瓣,他终于发问,“你是不是都知道?”
闻玉抬头手指捻着花瓣,余光看来眼指尖淬出红色的汁液,疯狂的想把手指抹在沈喻从的唇上,就像沈喻从把他当成盛泽把手指上的血抿在他唇上一样。
“对,所以我来这是要杀人的。”闻玉发狠的捻了下手指,听着屋檐上细细的猫叫声,他跟着沈喻从一路从平津城到离洲城,就一定会管离洲城的烂摊子,谢玖不会,他路过离洲城瞧都不瞧一眼。
烦得很便去门上劈两刀。
陆永安死后便牵连到了离洲城,当年人们对于活死人肉白骨的巫术追逐到了狂热的地步,一座城的人换下来对那些疯子来说倒也值得。
死了的亡魂经年累月会变得怎么样,没人去管,烂摊子谁管谁糟心,灭那些亡魂,总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骂你,不灭离洲城就是一个危险的存在,这里已经没有可渡的亡魂了。
一座城的亡魂怨气滔天,经年累月不渡的亡魂又称业灵。
“你想杀谁?”沈喻从问。
闻玉回神,“说不清太多了。”
关乎闻玉的事沈喻从多多少少都会动容,他看着闻玉眼睛都不眨一下,“太多了,现在就办吧。”
三长两短叩门,里面倒是传来一样的回音,伴随着一声娇娇的女声,“进来吧。”
吱呀门作声,沈喻从留意了眼便跟闻玉进去了,烛黄色的微光中映着女人半张白瓷般的脸,一双眼睛无机质的扫了两眼,紧接着目光便锁在闻玉身上,烛油噼啪作响,沈喻从挡在了闻玉面前。
女人低头蹙眉,“可是老爷请来的?”
“算是吧。”沈喻从应了声,看了眼女人白瓷般的脸,不像是活人。
外面又传来两声猫叫,紧接着便是让人头皮发麻的挠门声。
一只小猫挠门声能有多大,却大到沈喻从想推门看看究竟是猫还是人,妖兽除了蛇对他来说都好些,牵扯到厉鬼他自个是有些怕的。
“林夫人最近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吗?”闻玉开口询问,他看着夫人手里握着瓷白色的杯子上的碎纹路,无视那张慢慢变成白纸般的面容,“夫人,老爷呢?”
“老爷?”林夫人略带疑问的重复了一遍,脸上纸人的痕迹渐渐消失。
沈喻从内心惊连卧槽,这可比刑事司的纸人可怕多了。
“死了吧。”林夫人说着掩在衣袖下面的半张脸不可控的笑起来,一双美目含笑盯着闻玉看。
白纸般的脸上逐渐漫上血色,女人声音依旧是娇娇的,“今夜你们离不开离洲城。”
沈喻从:“......”话题怎么突然变了。
闻玉:“......”
啪的一声,纸张穿透房门迎着屋内的二人,二人往两边退开,明烛剑剑气扫了过去飞身牵着闻玉的手就要逃走,房门爆破,二人被迎面而来的黑影冲散。
之前的侍女直直地站在门前,没有眼白的黑瞳瞧着二人,林夫人缓缓走向闻玉,每一步地上便落下一个血脚印,血脚印被衣裙托着拉长,沈喻从看的眼角抽了抽,对上一张血脸更是宕机。
这鬼活像是被剥了皮,直直伸手向人索命的。
红绸迎来,闻玉挥剑抵挡,沈喻从回头杀了门前的侍女纸人,白纸呼呼落下,一步到两眼一黑的程度,外面重重叠叠一众鬼不像鬼漆黑影子笼罩着他,闻玉反倒是一个火球砸向林夫人,带着沈喻从就往房顶上跳。
“这是一个鬼城吧?”两人在屋顶上飞快的跑,沈喻从问。
“对。”闻玉带沈喻从前往城门的地方赶。
沈喻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黑色的鬼影追着他跑,总有种命丧于此的错觉。
靠近盐城离离洲城差不多近的小树林里,陶言看着离洲城上面冒着一大团黑气,“他还真进离洲城了。”
陶言直觉沈喻从不会进去,进去也会很快出来,现在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死在里面,手上的玉柄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手心,思及陶言召出悬浮镜,眉头罕见的蹙了起来,整座离洲城内设有八个通天银柱,一层淡淡的银光笼罩着一座死城,里面什么情况看不见。
“幻术。”一边的侍卫道。
陶言挑眉拨开扇子缓缓扇风,“平泽君,大长老,沈清池。”他说的是修真界三大幻术高手,且不说平泽君神出鬼没,不见踪迹,大长老还在玄机阁,沈喻从未必会幻术。
以幻术撑起整个一座城,更加荒唐了,灵力耗尽还不是被离洲城的鬼分食了。
“无涯少主还好吗?”
“禀阁主,我们的人还在盯着,现在没出什么乱子。阁主,沧澜山尹怀絮和魔域的事?”
“不管,现在截人。”早抓到早回去。
行人拿着花灯游荡,有些人注意到了天上的场景在一边指着看说笑,看似一片安宁,沈喻从扭头看着大道上一孩童手里拿着红色的小风车呼呼转着,冥冥中二人好似隔空对视,旋转的风车好似撕开了一条裂缝,一时间整条大道尸横遍野。
沈喻从懵了一瞬,再看还是那个风车,那小孩头都没抬。
闻玉带着沈喻从停在一檐角此刻连一旁的厉鬼都不顾了,沈喻从都要气笑了,伸手捏的闻玉的后颈,声音发狠,“你搞的鬼吧,咱俩死在这了不值。”
“值不值我说了算。”闻玉嗤笑了声,亲了口沈喻从,趁沈喻从愣神时想都没想将人推向了红纸人的方向。
除了厉鬼和业灵剩下的都是假的,闻玉摸了摸被掐到微疼的脖颈,迟早还回来。
他去了城门,幻术极其耗费灵力不假,应当还能撑半个时辰,闻玉扭头看着身后追来的业灵,离洲城当年真是死了一个城的人。
手心凝出幽蓝色的火焰,这还是他在沧澜山藏经阁的书籍寻到的,离境火可灭业灵,副作用他看都没看。
霎时间火光冲天,天空中那轮金月上拢上淡蓝色,震耳欲聋的惨叫哀嚎中沈喻从赶了过来,闻玉余光看见沈喻从伸手就将沈喻从从城门上推了下去,另一手御剑,剑尖刚触碰沈喻从原来位置身后的那团黑色的业灵,便被卷了进去。
离境火光盛大,闻玉攥灭手中的火,对着沈喻从说,“快走!”一时间红色的身影被幽蓝色的火光吞没。
远处离洲城内接二连三的传来爆裂声。
明烛剑倚地,沈喻从眯着眼看向城门一团团盛大的火焰,时间太快他还没时间反应过来,指尖泛起的凉意直达心脏,冻得他指尖微颤。
沈喻从咬着舌尖唤回丝丝意识,不能僵硬地呆站在原地,他吐了口血御剑直入业灵的方向,离洲城内银白色的八大柱逐渐显现,沈喻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一手硬接着明烛剑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要接不住,明烛剑便被震碎。
鲜血卷着泥土沾了白玉般的脸上,右眼里也溅进了血,看东西血糊刺啦的,沈喻从闭着右眼支着剑从地上爬,口中的鲜血连成线地落,沈喻从咧嘴笑骂了句草,抬袖简单的擦了下,便照着来时的路走。
沈喻从扶着树连咳带吐,他像是提线木偶般向前走,不得不承认闻玉真的做到了,沈喻从一时间以为闻玉死了,应当不会死,照闻玉的性子死了也会将自己带着的,自己本来就是要走的,现在无非是麻烦点罢了。
他蹲在地上静默了会,看着小指尾端的断裂的红线,暮地起身,双眼嗜血般的红,声音暗哑,“收拾死你。”
他舍不得。
沈喻从擦了擦眼睛看东西依旧带着血色朦胧,也就没再管,继续往回走。
正好碰着陶言带着一大波人赶来,一众黑衣黑甲侍卫纷纷亮起了剑,沈喻从烦躁的不行,声音冷冽,带着些许冰碴,“让开。”
陶言扬着手里写着天下无双的扇子,笑眯眯的眼里多盛着令人寒颤的冷光,沈喻从看不真切感受不到,既然不让就没必要多费口舌,直接迎了过去。
离洲城内闻玉被业灵压在地上,一双眼睛古井无波看着要把他吸收掉的业灵,余光却看见极远处冲出来的小黑点,小指尾端的红线烫的惊人,闻玉突然间难以自抑笑出了声,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疯狂,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身前的业灵,业灵妄图逃窜,离境火再次爆发。
你自己回来的,不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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