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汋看着镜子,沉默了一阵,这才慢慢站起了身,对着门外轻声吩咐道:“平绿儿,去煮些清酒来。”
平绿儿本就看殿内一直没有动静,敲门也无人应,心下不安。一走进来,就见绍汋倚着竹榻后头的小柜,双手抱着膝,眼里含着泪,一动不动。
“小主,你是怎得了?”平绿儿连忙上前来。
“无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绍汋哑着声问道。
“二更天了。”平绿儿看着绍汋,心中着急。
绍汋摆了摆手,低声说:“我没有事,等下就好了,不用管,你和双红留一个在殿外候着就行,另外一个早点歇着罢。”
刚刚出屋平绿儿看到双红,就急忙迎了上去,忍不住地向双红说道:“小主近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她偷偷哭了。没有哭的日子,时常也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刚刚小主又在那边哭,我问小主怎得了,她也不说,就说想起来点往事,但是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起来小主最近有什么伤心事儿。”
“小声点儿,你也不怕小主听着。”双红小声说道。
“哎呀,双红你说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啊,我看着小主天天这个模样实在着急。明明前两个月天天还开心得不得了,突然就被赐婚,突然又要说退婚,昨天还见了宗阁老...”
平绿儿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双红打断。
“祸从嘴出,在这宫中,你怎知不会隔墙有耳,你像是生怕人听不到一样,声音还这样大,是怕整个宫中都不知道小主最近心情不好吗。”双红望着打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平绿儿,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日日夜夜的相伴,她早已把平绿儿当作了自己的亲妹妹。
双红语重心长地规劝道:“小主心思玲珑着呢,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儿的,总是有个由头的。这个由头小主没和咱们说,就代表咱不需要知道,咱们不要多问,按照吩咐做事总是没错的,咱俩人可千万不要给小主添乱。”
“我知道是知道,可就是担心嘛。”平绿儿从小性子就心直口快,但是对公主的心也是实打实的,双红脸色更加严肃:“从前是从前,以后你要把你的性子改过来,不要遇着事害了小主之后再后悔。”
平绿这下终于回过了神,也忽然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些话是有些不妥,似乎是直白了些,于是立刻开口:“我不问那个由头还不行吗...”还没说完,就又感觉不对,连忙又改口:“小主什么事都没有,我一点都不好奇。”
说着平绿儿自己都觉得十分好笑,看向双红,看她眼中的笑意也藏不住的溢出来,两个人对着头,齐齐地笑了出来。
“我明白啦,双红姐姐。”平绿儿摇着双红的手,撒娇的说道:“我以后不问便是了。”
殿内绍汋坐在窗边小榻,竹榻上并未设席面,只放了一个极小巧的小茶几,几上摆放着平绿儿刚刚送来的一壶清酒与一些下酒小食。
她侧身随意歪倒在了榻子上,醉酒过后,困意紧接着也上来了,她面颊微红,眼中却是带泪,淡淡的月光穿过夜晚的薄雾斜射下来,好似在绍汋的脸上朦朦胧胧的铺了一层银光,更增添了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寒气。
平绿儿透过窗子,见蜡烛已经灭了,殿内已经黑了,便轻手轻脚地到了小榻边上,发现绍汋已经睡熟了过去。怕把她吵醒,便拿了被褥,轻轻盖在了绍汋身上。
绍汋一觉醒来,还不到五更天儿,窗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看着身上压着的被褥,一阵短暂的茫然过后,想起了昨个夜里的事儿。
她虽是醒了,但也不想折腾平绿儿,双红,想来她们也忙活了一大晚上,刚刚歇着。
索性她便在脑子里,一桩一桩缕着这一世发生的事儿。宗阁老那儿算是妥当了,这段日子以来她一手导演的大戏,已然拉开了帷幕,所谋划之事件件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数天之前黄经之已经南下,虽一直没有传来什么信,不过想着他是个在官场之上经历过事儿的人,又向来小心谨慎,应当是没问题的,绍汋在心中宽慰自己。
迷迷糊糊中绍汋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虽外头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但天光已然大亮。
绍汋起床草草吃了早饭,还是觉得累得慌,便洗洗簌簌换了身衣服又上床躺下了。头刚刚拈上枕头,忽然想起昨日打算出宫去吃的那几家点心,心里又开始窸窸窣窣。
“平绿儿,今日你来陪我出宫去散散心吧,昨个你双红姐姐没有福气,没有吃到好吃的点心,今日看看这个福气能不能轮到你。”说着也没犹豫,绍汋马上坐起来对着窗外喊道。
出了宫后,平绿儿紧趋几步凑到绍汋身后问道:“小主今日想去哪散心,还去藏珍阁吗?”
绍汋站住了脚,心中略微想了下,便说道:“往阁老家那边走走罢。”
平绿惊讶得差点没在平路上被绊倒,瞪大了眼睛低声问道:“我的好小主,昨个听双红姐姐说你从在藏珍阁遇着阁老后,心情就一直不爽利。今日不是说散心,怎么还专门找了苦去吃啊。”
绍汋看着平绿儿叽叽喳喳的样子,苦笑不得:“我不就说去逛逛,哪至于这样大惊小怪。”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向宗府走去。
平绿儿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前一世,绍汋也曾走过这条路,路尽头的一切都特别愚蠢悲哀。在今日,走在这条路上,身旁陪着的还是平绿儿,可是绍汋却变得更沉静,更疲惫。
绍汋出神地走着,一路慢慢溜达,向西向南又向东,不知走了多久就到了宗府。
记忆中的繁华如同红烛燃烧后落在烛台的星星点点,去了就是去了。而褪去那些繁华,这就像任意一位官员的府邸一样,严肃而又普通,没有一丝丝特别。
本想着开开心心出宫觅食,不知何时起,心里又开始空落落。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下起了迷离的细雨。雨点不算大,但她主仆二人的身上也开始渐渐湿透。
绍汋却浑然不觉,就那样站着,木然地望着面前的府邸。
“小主,咱去对面茶馆坐会罢,您瞧着雨,没得停,淋得久了可是要生病的。”
泪水混合着雨水,留下了绍汋的脸庞。她重头来过了,明明是在往好的地方走,可是为什么,她不会开心了呢。那种浓重的悲伤的情绪深深地笼罩她,挥之不去。
头顶忽然一暗,身后有人撑了一把伞靠近,将风雨遮挡住了。
绍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看去。是宗圳,高高的举起了伞,替她挡住了雨。她打了一个寒颤,随即见他将一件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冷冷的身子瞬间被温热而又干燥的衣物覆盖着,身子舒适了,心却慌乱了起来。
宗圳疑惑地凝视了绍汋一眼,说道:“远远就瞧见有人堵在我家门前,不知为何,没成想竟是咱们公主殿下。这大下雨天的,瞧着您也不像是有急事儿的模样。”
“嗯,我来你这里讨杯茶,终于等到你回来了。”绍汋心里百转千回想了无数个借口,最终却只说出这样一句直愣愣的话。
宗圳看着绍汋呆愣的样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到真是想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雨突然下大,绍汋跟着宗圳落汤鸡似的进了屋,宗圳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见她进来了,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笑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见他指了一下凳子道:“坐吧,一会茶水送来,多喝一些,暖暖身子。”
绍汋默默得坐了下来,向窗外看了下,问道:“平绿儿呢?”
“她在外头候着你呢。”宗圳看绍汋的神色间还是有一丝茫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别紧张,我看你身上都淋湿了,想着你总不能是闲着无聊才跑来我这儿淋雨,肯定有话想说,我才把你带进来的。”
绍汋见到他气度从容地坐在了自己对面,心中五味杂陈,终于压下了心里涌出的那丝淡淡失望,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原来真的只有她一人回来了。
折腾了半天已近傍晚,又恰逢雨天,屋内的光线暗淡,也没有点烛火。外头的雨水淅沥沥不停,房间内的二人都没有说话。
宗圳坐在桌前,单手撑着头,细细打量着她。
“你在逼自己什么。”宗圳忽然这样说道,语气肯定。
绍汋本来就有些疲惫,略微阖着眼,听到他说话,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有。”
宗圳也只是笑了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头见窗外雨有一人影,便知是她那丫鬟来了,于是站起说道:“那臣先告退了,今日就不留公主用膳了,您在这儿喝两口水,暖暖身子,收拾妥当了再离开。”
推开门临走前,宗圳又回头定定地看着绍汋说道:“殿下,顺着您的心往前走,但是不一定要走到黑,尽了人事,还有天命,勿以有限身,常供无尽愁,万不要太过于逼迫自己了。”
听了这话,此情此景,绍汋心中更是一半儿暖和一半儿冷。
勿以有限身,常供无尽愁。引自《还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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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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